第21章 前塵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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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明月離開蘇州的時候已是九月之末,她帶著崔茉雨整整走了三個月,才在年前趕到北京。

    而到了京城她便發覺,這兒與朱門繡戶,庭院精巧的蘇州城不同,道路是那樣闊達,又牌樓林立,光是那些左一坊右一街的地名兒都讓人眼花繚亂。

    而也是到了京城她方打聽到,原來她爹那位蕭世侄,不僅做了大官,還是這天底下最大的官,便是那皇帝身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丞相。

    這樣的身份,實是高不可攀,來了京城三天,她竟連丞相府門也沒進去,任憑說破了口舌,那門房連正眼也不瞧她,隻冷淡道:“我家老爺日理萬機,每日來認親的沒有十個也有八個,哪能一個個都見過來。”

    聽了這話,她沒有辦法,隻得帶著崔茉雨離開了。她隻記得臘月隆冬的北京城,北風呼嘯,先前帶著的冬衣已在路上當了充作盤纏,就這一點錢,也快要花光了。驛館的老板說,若是再不交房費,也隻能請她搬出去住。

    即便這樣困難,她也沒放棄,好容易打聽到蕭丞相的車駕打宮中出來,要從西長安街過,她索性早早便在路邊等著,真見到那輛華貴不凡的馬車疾馳而來,她徑直跑了出去,閉著眼在路當中一跪。

    驚起的駿馬堪堪擦著她的身子踏過去,那車停了下來,有個英俊的男人走了下來,那時候她腦海中隻有那幾個字,君子端方,溫潤如玉。雖然這還是後來朱翊芳給她請的老師教給她的。

    跪在地上叩了個頭,她將前情講了,報的是自己二哥薛義的身份。原本身上沒有信物,薛明月還有些忐忑,沒想到一提薛家,蕭儀立刻明了,帶她上了馬車。

    那時他扶她起來,隻對她說了一句話,莫怕,我為你做主。

    而他身邊還有個七、八歲的小少年,在馬車裏端端正正坐著,烏沉沉的眸子望著她不說話。

    那高門大戶的丞相府,她是被主人親自領進去的。

    捧著蕭儀遞來的熱湯,她眼圈微微發紅,連日來的勞累奔波湧上來,不知怎麽竟脫了力,再醒來時身邊圍著一圈人,丫鬟著急道:“薛公子?”那少年微笑道:“哪來的公子,我瞧是個丫頭,爹你說呢?”

    而蕭儀望著她道:“薛姑娘無須憂心,我已命人去蘇州接你父親和兄長。”

    薛明月想,她走了一路都沒被人瞧出來,怎麽到了這竟被識破,然心中卻歡喜又感激。

    蕭儀讓管家把東閣收拾出來給她住,又向那小少年道:“恒兒,見過你薛姑姑。”

    那小少年方上前,雖然不情願,但還是聽話地喚她:“薛姑姑。”

    有蕭儀親自過問,案子辦得很順利,父親和兄長被放了出來,家裏的田宅也都退了回來,地方一霸的孫萬理被抓起來,又審出身上別的案子,枝纏蔓繞,接連又有好幾位高官落馬。

    薛明月沒有想到,自己家這樣一件小事,竟抖落出隆慶初年的一樁大案來,震動了整個江南官場,聽說連皇帝都驚動了,親自下旨督辦。

    新帝登基不過三年,意氣風發,除弊革新,很有些手腕。

    因她上京城告狀,江南官場遭了清洗,為免薛家遭報複,蕭儀將她一家從蘇州遷往省府金陵,派人保護起來,而她則一直留在京城,等冰消雪融好上路,再送她回去團聚。

    薛明月並不清楚那樁案子是怎麽樣的,隻知道那時蕭儀很忙,白日在宮裏,晚上回來還要看案卷,家中往來的客人也是絡繹不絕。

    已是五更了,書房依舊亮著燈,她端著熬了半夜的銀耳蓮子羹走進去,蕭儀從卷宗中抬頭,望見她一怔,輕歎道:“有勞,姑娘歇著罷。”

    她很安靜地將碗放下,走出去時心中卻是歡喜的。她們江南的女孩兒做這甜羮很是拿手,雖然要幾個時辰守著火,卻並不覺得辛苦。...

    她想為他做些什麽,即便微薄,因為她知道若不是他,不僅她不知流落到何處,父親兄長也恐怕屍骨無存。更況且他像一位真正的兄長一樣照顧她,連北方的冬天也生出些春意來。

    天剛蒙蒙亮,府外已套好了馬車,是府中的大公子要上學去。這孩子據說是蕭儀歿了的原配夫人留下的,如今八歲,早先開了蒙,如今跟著位很有名的鴻儒巨擘讀書,在三條街外的顧家。

    她回屋的時候剛好見蕭恒走出來,輕聲道:“也給你留了銀耳羹,下了學回來吃。”

    那少年望了她一眼,沒說話就走了。薛明月覺得他身上有種超越年紀的沉穩,她常常看不透他在想什麽,然而有一點她到能確定,他不怎麽喜歡自己。

    中午時陽光正好,她坐在廊下繡一幅鳳穿牡丹,見蕭恒走了進來,下意識招呼道:“大爺下學了。”

    那少年本要進屋,聽了她的話反走出來,站在她麵前道:“你別費心了。”

    “我爹不會娶你的。”

    薛明月倒鬧了個紅臉,明明是個孩子,他語氣卻一本正經,她歎道:“哪敢想那些,隻要能在相爺身邊做個小丫鬟,我就滿足了。”

    說罷又微笑道:“給你做了身錦緞夾襖放屋裏了,去試試合不合身?”

    蕭恒瞧了她一眼便走了,那表情似乎在說,隨便你罷。

    也就是在那個冬天,她遇到了朱翊芳。

    其實他是經常來蕭家的,一開始薛明月沒有在意,以為不過是京城裏哪位王公貴子,不過比尋常人風流些,又貴氣些。畢竟這裏是丞相府,往來的客人自然也身份不凡,她並沒有覺出他有什麽特別,隻知道他與蕭儀親厚,打小的交情,因而府中家眷不避。

    然自打第一次見麵起,朱翊芳便喜歡找她說話,令她很是厭煩,言語間頗為不耐,但他卻不生氣,反倒更喜歡招惹她。

    後來朱翊芳來得太頻繁了,薛明月當真覺得,他是專程來看自己的,這樣的男人她不是沒見過,她知道自己生得美,沒有男人見了不動心的,見色起意罷了,這種人即便有錢有勢,她也是瞧不上的。

    那時已是春天了,她站在院子裏,張羅要丫鬟把各屋的被褥都拿出來曬一曬。朱翊芳又來,和蕭儀在書房密談,她知道,他們是在說江南那樁案子,沒想到這紈絝公子一般人物,竟還是個什麽官不成。

    她也是後來才知道,正是書房裏那場談話,改變了她後半生的命運。

    透過半開的窗,朱翊芳望著在院中的忙碌的薛明月道:“你看看,朕說什麽來著,這家裏還是要有個姑娘主持,才像個樣子。”

    “說起來,小鳳的娘也去了那麽些年,你就沒打算再給他找個後娘?“

    見蕭儀不接話,他闔了扇子在手中一打道:“你究竟是怎麽打算的?”

    知道他說的事什麽意思,蕭儀淡淡道:“案子快辦完了,過幾日抽個空送薛姑娘回江南,總在我這裏住著對名聲總是不好,聽說我那世伯已與金陵沈家定了親事,到時我再添一分嫁妝,也是做兄長心意。”

    朱翊芳聞言眸色發亮道:“也別費那事了,你不喜歡她,便給了朕罷,嫁妝朕也不要你的了,明日便派人接她入宮。”

    蕭儀望著他,不開口,朱翊芳笑道:“怎麽,舍不得了?”

    他正色道:“若你喜歡她,朕絕不會跟你要人。女人如衣服,兄弟是手足,我們打小一起,難道大了大了,朕竟和兄弟搶起女人了。”

    “不過嘛,他微笑道:“朕瞧你確實是沒有收用了她的心。”

    蕭儀無奈道:“我瞧你是讓宮裏的女人給慣得,遇上個不待見你的,倒上心了,那樣一個小姑娘,送去那麽個見不得人的地方,這樣的事我不會做。”

    朱翊芳歎道...:“阿儀,朕實話跟你說了罷,也不怕你笑話,活了這麽三十多年,見了她,朕才第一次知道喜歡一個人是什麽滋味。”

    “那日她對我笑一下,我便在想,她若要星星,我是絕不會給月亮。”

    蕭儀知道,眼前這位主兒當真是個性情中人,萬事逃不過一個情字,真瘋起來可是不一般,這天下又從來沒有他想要而得不到的東西,不由歎了口氣道:“那你總要問問人家的意思。”

    朱翊芳笑道:“那便這麽定了。”他是極自信的,這世上還沒有不喜歡他的女人。

    待走出書房,朱翊芳一眼便瞧見蕭恒正在葡萄架下看書,極歡喜道:“小鳳啊,過來,我考考你。”

    蕭恒見了他,起身道:“皇……”見薛明月在一邊,朱翊芳忙給他使了個眼色,他便改口道:“黃公子。”

    真是個機靈孩子,朱翊芳很是滿意,向書房中的蕭儀道:“阿儀,你知道麽,旁的事我都不羨慕你,隻羨慕你有個好兒子,若是我也有個小鳳這樣的兒子,讓我拿什麽換,我都願意。”

    說罷隻是瞧著薛明月笑,她是很討厭他看她的目光,不由拿話懟他道:“我瞧你就是欠,什麽都是別人家的好,連兒子都是。”

    朱翊芳聞言並不生氣,反正色道:“你這麽一說,我還真不羨慕了。”

    薛明月睜大眼睛望著他,隻聽朱翊芳笑道:“我等著你給我生兒子。”

    這話當真輕薄,薛明月氣得麵色發紅,呸道:“也一把年紀了,還這麽不要臉。”

    朱翊芳怪叫道:“這是什麽話,我同阿儀一般大,怎麽他就是你蕭家哥哥,我就成了一把年紀。”

    薛明月懶得理他,收了手裏的活向外走,朱翊芳在她身後道:“我是說真的,我是這天下最有權勢的男人,你跟了我,日後享一輩子榮華富貴。”

    見她依舊不理,朱翊芳道:“那便說說你家的事罷。”

    薛明月這才回身,朱翊芳咳了下道:“阿儀就是辦事太講規矩,若按我說,孫萬理那樣的,直接殺了便完了,別說是蘇州知府,便是江蘇巡撫來了,你站著,便沒有他坐著的道理。若你坐著,他就隻能跪著,然後你手指這麽一點……”

    見成功引起她的好奇了,朱翊芳方悠悠道:“你手指這麽一點,他便要跪著爬過來,抱著你的腿喊,姑奶奶饒了下官罷。”

    薛明月噗嗤一笑,他演得活靈活現,倒真像是見了那場景一般。

    見她笑了,朱翊芳方道:“那不然……你考慮考慮?”

    薛明月瞪他一眼道:“看你這樣子,左右也成過了親罷。”

    朱翊芳道:“那是自然。”

    薛明月道:“那我問你,你家裏那大老婆小老婆的,娶了幾個了?”

    朱翊芳笑道:“雖然不才,但大老婆有一個,小老婆也有一堆,隻可惜一直沒兒子,這不正等著你。”

    薛明月道:“姑娘是不願給人做妾的,你若真要娶我,那便先休了你那大老婆,然後八抬大轎來,我倒考慮考慮。”

    朱翊芳摸了摸鼻梁道:“八抬大轎可以,休妻恐怕不行,我那大老婆雖不討人喜歡,但也是父母之命,輕易不可動,不然一群老頭子要找我拚命。”

    薛明月冷笑道:“所以說,還天底下最有權勢的男人呢,竟怕老婆怕成這樣。“

    原來是在這等著他,朱翊芳笑道:“好一張伶俐的嘴,我倒越發喜歡你了。”

    薛明月正色道:“便是真那樣我也不會嫁你。我雖沒讀過什麽書,也知道糟糠之妻不下堂,你既娶了她,就要真心待她,不然左一個小老婆,右一個小老婆,和那孫萬理又有什麽區別?”

    朱翊芳大笑道:“當真是伶牙俐齒,這還是沒讀過書,若是姑娘讀了書,豈不是成了...女中豪傑。”

    “你若跟了我,我給你請最好的師傅,要什麽樣學問的都有,單教你一人。雖然我已有了正妻,但若你給我生個兒子,我便把身家都交給他,讓他繼承我家的家業,你說好不好?”

    見他說的認真,薛明月冷道:“我說黃公子,你趁早死了這心,姑娘這輩子隻生閨女,要生兒子找別人去。”

    說罷才反應過來,是掉進他的言語陷阱裏了。

    朱翊芳笑道:“生閨女也行,我瞧小鳳就很好,到時候咱們和你蕭家哥哥做個親家,可不是一樁美事。”

    聽他這就“咱們”起來,薛明月端起水,潑了他一身,緋紅著麵孔道:“不要臉。”

    見兩人鬧成一團,葡萄架下,蕭恒的小廝憂心忡忡蹲在他身邊道:“大爺,咱不勸勸姑奶奶?那可是皇上啊,真怪罪下來……”

    蕭恒看著書,連頭也不抬,雲淡風輕道:“還勸什麽,我瞧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再沒比這更投緣的了。”

    “那後來呢?你真的嫁進宮了,蕭家又是怎麽失了勢?”

    瞧她娘隻出神不說話,毓坤很是好奇道,按她娘的意思,原來他爹是很喜歡蕭恒的,無怪現在重用藍軒,但他爹又的確那樣殘忍地對他,對待蕭儀,對待蕭家,倒真讓她好奇起來,當年那樁案子,究竟是怎麽回事。

    薛貴妃這才回神,剛才她略過不能說的,將當年的事講了講,雖已過去了那麽多年,心中仍舊不能平靜,緩了好一會方道:“蕭家出事,是在我嫁給你爹七年之後了,那時你剛五歲……”

    她話未說完,卻聽崔茉雨急匆匆來報道:“貴妃娘娘,皇上請您去西苑去。”

    毓坤聞言一凜,她爹已許多年不見人了,如今這是……又聽崔茉雨低聲道:“皇後娘娘也在。”

    聞言,毓坤心中忽然有個猜測,難道竟是要說寧熙的婚事不成,她望了眼薛貴妃,見她沉默不語,不由握住她的手道:“娘娘勿憂,我與你一同去。”

    然真到西苑毓坤方發覺,不僅皇後在,藍軒竟也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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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檔古言:《帝女如意》

    祖母臨朝,父親被廢,榮寵已極的泰昌公主李如意一朝淪為階下囚,舉家徙往晉州。幸運的是,朝廷遣河西節度使平定了晉中叛亂,不幸的是,這位煊赫一時地方長官正是她的一位老熟人。於是在通往晉州的晃蕩馬車上,李如意托著腮深深思考一個問題:始亂終棄的前男友如今飛黃騰達了怎麽破?

    麵首→權臣,公主→階下囚

    如意:先前我睡他,如今他睡我,也沒差了。

    接檔現言:《金絲雀的逆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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