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言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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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坐正, 朱毓嵐方覺好受了些。
顧太傅重重咳了聲,他端正坐好, 再不去看毓坤。
好在這廂朱毓嵐的想法, 那廂的毓坤毫無察覺。
不止如此, 今日顧太傅講了些什麽, 她也沒怎麽聽進去。
一麵想著要交代給沈崢和謝意的事,毓坤又悄悄瞧一眼身邊的陸英。見他倒是聽得很認真, 心無旁騖, 連眼神都不帶往別處看。
毓坤心中未免不平, 怎麽,她還沒跟他計較船上的事, 他倒生起她的氣來了。
見下麵的學生們倒是端正坐著,但走神的走神,搖頭的搖頭,還有看著像認真聽講,心思卻不知跑到哪去的, 顧太傅歎了口氣,草草結束了早課。
終於挨到了下學,毓坤起身向馮貞吩咐了幾句,讓他告知沈崢與謝意一會到東宮去。說完話,一回身卻見陸英已向外走。
望著他的背影,她心中忽然有些委屈。
“陸時傾。”
毓坤沉聲在身後喊他。
陸英的身影頓了頓, 好半晌才回過身。
“殿下喚臣做什麽。”
他的聲音冷淡, 毓坤頓了頓, 還是道:“你也留下,待會到東書房等我。”
聽了這話,陸英也沒應聲,徑直走了出去。
出了文華殿,毓坤上了軟轎,掀起轎簾,見陸英確實與沈謝在一處,隨內侍向東宮的方向走,才真正放下心。
到了慈慶宮,絳雪伺候她換了常服,深紅的袍服襯得她肌膚雪白。束好玉帶,毓坤望了會鎏金蟠龍鏡中自己身姿挺拔的樣子,方端莊走了出去。
到了東書房的時候,沈謝陸三人已在等她,見她神情鄭重,謝意與沈崢對望了一眼,表情也凝重起來,陸英也望著她,卻沒有說話。
毓坤命馮貞取了張紙遞與沈崢,上麵是她昨夜寫好的,參藍軒的表文。
沈崢接過看了,訝異道:“彈劾藍軒,為什麽?”
聽了這話,陸英驀然抬眸,視線沉沉落在她身上。毓坤卻不與他對視,隻淡淡道:“先別問那麽多,你且找人把這表文抄好,等我這邊一發話,便四下散出去。”
沈崢猶豫了下,把要問出口的話咽了回去,隻道:“既然殿下有了打算,那便這麽辦,隻是需得在六科給事中選一塊硬骨頭,這事才辦得成。”
自立國以來,太|祖考察前朝之得失,定下了的科道監察之製。其中都察院為朝廷的最高監察機關,左都禦史與六部尚書平級,而在一十三個行省層麵,都察院下設十三道禦史,監察地方官員。同時又在吏、戶、禮、兵、刑、工六部,分別設六科給事中,用以監察中央官員。
六科給事中隻對皇帝負責,皆由新科進士或年輕有為的縣令選任,雖然是個七品官,但權力卻很大,大事需要奏裁,小事則可立斷。
即便如此,自皇帝不理朝政,大權旁落,想在六科之中選一個真正不怕掉腦袋,敢於彈劾手握錦衣衛的司禮監掌印的人,也並不好辦。
好在這世上總是有人剛正不阿,脊梁挺直。思索片刻,沈崢便想起一個人來,望著毓坤道:“我想海寧縣令歐陽敬,倒可當此大任。”
聽到歐陽敬這三字,毓坤也覺得可取。此人她亦有所耳聞,是隆慶三年的進士,之後任海寧知縣,因政績突出被調任刑科,任刑科給事中,上任未久便以參駁高官出了名,先後彈劾了一位兩省總督,兩位巡撫,一位總兵,還有皇親國戚不計其數,結果便是除一位兩朝元老之外,其餘所有人皆罷官。
在她很小的時候,毓坤便有這麽個印象,這位歐陽敬便曾彈劾過她的舅家,保昌侯府薛家幹涉江南鹽政,中飽私囊。
但那時候她剛被立為太子,薛貴妃寵冠後宮,這事...被皇帝壓了下去,這位眼睛裏揉不得沙子的言官也被下任,被皇帝重新丟回海寧做縣令。
這一做便是十幾年,此間再未有機會升遷。
如今將這事交給他做,倒是再好不過。
毓坤道:“那便按你說的辦。”
說完她又望著謝意道:“明日叫你父親入宮一趟,我有些事要同他講。”
謝意聞言一下站了起來,小心翼翼道:“殿下不會是,要告我的狀罷?”
知道謝意很有些怕他這位嚴厲的爹,毓坤笑了笑,意味深長道:“難道你又做了什麽事,不想叫他知道?”
謝意原本想著的是昨夜在河上相遇的事,畢竟他從教坊司招了些樂伎,若叫父親得知了,少不得一頓打。不過他雖然心虛,卻知道這時候自然不能應,便打了個哈哈,想糊弄過去。
毓坤望著他,正色道:“如今你也該學些好,整日不務正業,在外間閑逛吃花酒,豈是正道。”
聽了她這話,謝意下意識瞧了眼陸英,毓坤一怔。昨天雖然陸英也在船上,但她卻沒有想那麽多,最多不過是見他對杜詩若那般照拂,心中有些不舒服罷了,即使是這樣一點心思,她後來也釋然了。然方才謝意那麽一瞧,倒好像她是在說陸英似的。
果然,她話一說完,陸英便轉開目光,謝意知道是自己惹了禍,忙道:“殿下當真誤會了,不說我罷,時傾去春山,可是為了殿下。”
毓坤猛然抬眸,瞧著陸英,心中想,謝意說他是為了她,又是什麽意思。
然而這廂她沒等到謝意下文,那廂卻聽陸英打斷道:“夠了。”
他站起身,毓坤以為他要走,想去攔,卻見他竟是向她走過來。
站在她麵前,陸英沉沉望著她道:“說這事,臣倒要問一問殿下,將那杜家小姐帶回東宮,究竟要做什麽。”
聽他不問別的,倒先問起杜詩若,毓坤也冷道:“怎麽,我帶個人回來,倒要你管。”
聽她這麽說,陸英方知是自己說錯了話。其實他最在意的是藍軒的事,隻是礙著沈謝二人在不好不好提,才起了這麽個頭,卻沒想到反倒將人惹毛了。
然而不知為何,見毓坤盈盈站在那,因為生氣,麵頰嫣紅,他心中的鬱結竟消散了些。
她生氣,說明她在意他,沒有什麽比這更令陸英心下一片柔軟。
見陸英收了冷意,帶著笑瞧著自己,倒像是很吃的準她一般,毓坤不由著惱,拂袖道:“到底是我問你話,還是你問我話?”
這回陸英倒不與她置氣了,又上前一步,正立在她麵前,垂眸望著她道:“臣沒有旁的意思,隻是憂心殿下被奸人蒙蔽。”
奸人自然是說藍軒的,毓坤沉默了會道:“我有分寸,你就別管了。”
聞聽她言語中有回護之意,雖然隻有那麽一點,陸英淡淡道:“隻怕殿下是當局者迷,若真有什麽內情,也說出來教臣聽聽。”
毓坤想,內情是有,隻是太過複雜,一時半會也解釋不清,且她答應過藍軒,不能透露半分,自然不好現在講。但她也不想瞞著陸英,更不想他因這事與自己置氣。
抬眸望著他,毓坤懇切道:“我答應了他,現下不能說。”
陸英聽了這話,微微笑道:“臣倒是不知,殿下何時和他這麽要好。”
“他是什麽人,難道殿下不清楚。”
“今日殿下要使人彈劾他,是不是也是他教殿下的?”
“臣倒沒想到,他要做戲,殿下也陪他胡鬧。”
“還說有分寸,臣瞧殿下,是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質問接連而來,毓坤也有些怒意,冷道:“便是深陷其中,和你又有什麽關係。“
陸英聞言一滯,猛然動了...動唇,最終沒有開口。
見二人麵色皆沉,謝意圓場道:“這是做什麽,自己人說話,怎麽說著說著倒為了個外人,火氣這麽大。”
陸英嗤道:“自己人,外人?我瞧也沒什麽差。”
說完,他轉身向外走,毓坤心中一顫,望著他的背影道:“你回來。”
然陸英並沒有回頭,徑直向外走。
毓坤驀然抿起唇,好久沒有說話。
謝意見這場麵,在心中歎了口氣,若不是自己多一句嘴,今日也不會鬧成這般模樣。
然無論是陸英還是太子,皆是他一同長大的兄弟,他有心要將這事圓回來,隻是現在兩人都在氣頭上,倒不好說開。
想了想,他轉了個話道:“方才殿下說要見我父親,是有什麽事?”
毓坤聞言回神,想起這才是正事,開口道:“等他來了,我親自與他說罷。”
謝意聽了這話,更加確定自己的判斷,她一定是有要緊的事。這倒令他有了主意,不如趁這由頭在家中設宴,到時候將太子與陸英都請來,兄弟們一起喝喝酒,說說話,還有什麽結解不開。
望著毓坤,謝意道:“若是殿下不嫌棄,倒不如到我家中新起的園子裏來,沒外人在,說話也更方便些。”
毓坤心想,謝意說的倒也無錯,詔安國公入宮,倒不如她去謝家更穩妥些,不由道:“也好。”
見她應下了,謝意方鬆了口氣,心想,那下麵便是要再想個什麽理由,到時候將陸英也拉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