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文鴦(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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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繼續留在這裏,對吾等沒有任何好處。”

    賈詡說這句話的時候,文鴦正坐在石凳上安靜的注視著池中的魚兒們。

    比起明顯是來找他商議叛逃之事的賈詡。還是在這石洞池水中歡快暢遊的魚兒們,更能吸引文鴦的注意。

    在這石洞的天然避障下,沒了天敵的魚兒們小日子過的十分滋潤,各個長得膘肥體壯,若是能放入鍋中蒸煮一段時日,必然味道鮮美。這群魚兒們並不知文鴦心中所想,它們在水中甩動著仿若紗巾一般的尾巴,呆頭呆腦的晃悠著,甚至還敢接近文鴦伸入水中的手,用小嘴輕輕去碰觸他常年握著兵器而粗糙的手心,然後抬起玻璃般的大眼睛,盯著他,好奇著他會有什麽反應。

    文鴦看著這群不知危機的魚兒,要不是他如今不人不鬼,無需為饑餓煩惱,早就下手撈它們攪渾這一池水的安逸了。

    文鴦這般無視賈詡,賈詡竟然也不是很在意。因為這事換他做當事人,沒有對提出此事的人冷嘲熱諷一通,然後甩袖離去,已經算好的了。

    賈詡很清楚,自己說不準還會去告發一下提議的人呢。雖然這種做法很不要臉,可卻能為他贏得一席地位。以前此類事,他也不是沒有做過。

    賈詡已經習慣了這種忽視,在他入曹魏時,便因典韋和大公子的事,被曹主公旗下的軍師們狠狠的排斥過一通。其中與典韋最好的荀攸,教養過大公子的郭嘉與荀彧,對他特別的關照。而文鴦所做,隻是單純的不搭理他罷了。與荀攸他們三個一比,簡直不要太溫柔。

    明明是位在戰場上染了一身殺伐氣的將軍,卻有著如此溫和的性子。

    賈詡不知,他隻是被文鴦的外表給欺騙了。

    文鴦隻是麵上帶著些憂愁,實際心裏卻很認真的在思考著該如何將一條魚烹飪的更好吃一些。

    文鴦作為文家長子,要背負的責任太多了,他從記事起就一直跟著阿父文欽居住在軍隊內,對阿母的事很模糊,幾乎沒有任何印象,幼弟文虎更是一年到頭見不到一次麵。而軍隊中的吃食,可不如在家裏舒坦,雖不至於食不果腹,但一年到頭甚少能沾到油水。

    文鴦長個子那段日子食量增大,軍內分配的那點根本就不夠他吃,他不得不偷偷脫隊去打野食,每每這個時候,他父文欽就氣的不行,可又毫無辦法,畢竟兒子饑餓,他總不能把人餓死了,隻得偶爾幫他違反一、兩次軍令脫隊出去。然而也不是次次都成功,被人發現的話,文欽就算心疼,也得為了軍紀抓著文鴦狠狠的揍,又常常把自己的份分出來給文鴦吃,這才減少他脫隊離去的次數。

    大約是小時候的心理陰影,文鴦不怕打,卻很怕挨餓。

    文鴦祖父在時,在曹操旗下很受重用,然而文家對孩子的教養,尤其是男孩的教養,走的是貧窮路線。因為窮苦的孩子早當家,身為長子的文鴦可以說是一天福都沒有享受過。

    正因為這樣的教育,他才能一直衝在最前頭,因為文鴦清楚,他隻有這樣做,祖父和父親才能看重他,曹魏才能看重他,他才能獲得更多的軍功,有資本往上爬,才能獲得更多的糧草分配,官做大了,就不需要像那些普通將領那般衝在最前線,可以在更安穩的後方呆著了。

    文稷和文欽若是知道文鴦被他們倆教養成這樣,估計會吐血三升。

    文鴦雖然腦袋裏想的事,更多的是如何安逸一些,如何能吃飽。但他好歹也是位勇冠三軍,被後世的人稱為小趙雲的猛將。哪有外表看上去的那樣純良無比,他隻是因為個子比較高,平日裏又愛皺眉抿嘴,才顯得略有些傻裏傻氣了些,實際性子可跟外表完全成反比例的。

    但看他盯著池水中的魚,能腦補到剝魚鱗的事就能看出了。

    文稷和文欽雖然不小心把文鴦養成了個吃貨,但好歹教了他人情世故,無事時,還親自教他讀書。再加上文鴦本人已經不再是曾經那個天真的以為,隻要有心入仕,主公必然會看中的武將了。

    所以,文鴦並不信任眼前這個人所說的每一句話。

    當年他就是太過信任主公,才會導致文家在他這一代徹底損毀。——被夷了三族,這對文鴦這位文家當家人來說,是一件十分恥辱的事。可他沒辦法,主公司馬炎的不喜,又因早年他與諸葛誕的事,司馬繇的報複,文家終究還是敗在了他的手上。

    如今的文家已經不存在了,可這件事在文鴦心中,卻是一件永遠都消不掉的疙瘩。

    “吾知將軍不信在下所說,在下此次前來,自然是帶著十足的誠意。”賈詡試著笑了一下,像讓自己看上去更真誠一些。隻是他天生一雙看著略奸詐的細眼,再多的真誠也會因為他賤賤的一笑大打折扣。

    賈詡也挺無奈的,他就是那種笑起來會給人一種壞壞感覺的人。相貌是父母所賜,他也沒法子做出改變,平日裏隻能裝嚴肅,少笑。

    而這對一個挺喜歡笑的人來說,真是折磨。

    如賈詡所料,文鴦還是不說話,別說搭理他了,連吱一聲都沒有。可是也沒有要離開的意思,視線一直盯著池水中的魚兒,像是在發神。

    為了能逃離這個地方,逃離那個人,賈詡早已做好了要打持久說服戰的心理準備,哪怕文鴦不答應,他還可以去嚐試說服魏延,關索他們幾個。他就不信,魏延和關索得知蜀國將領的信息,會跟文鴦一樣毫無反應!

    雖然賈詡不知魏延的打算,但是關索若是知道自己的父關羽在外,必然是要去投奔的。

    隻不過,關索是蜀將,他則是曹魏的人,兩者主公生前關係就不怎麽好,旗下下屬見麵自然是分外眼紅。賈詡深知,想靠關索這條線脫離這裏,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如今賈詡接觸的人中,隻有文稷之孫文鴦跟他都曾是曹魏的人。雖然他不了解文稷的這個孫子,可先下也隻能依靠他來與外界聯係了。

    賈詡雖然是那人任命的軍師,但實際接觸到的武將卻隻有那麽幾個。

    可見那人對他也並非完全信任。

    這雖然給賈詡的叛逃造成了些許的麻煩,但並不是太過影響他預定的計劃。賈詡雖然未能見到全部武將,卻清楚那人現在持有的武將可不少,若是能多爭取一個。

    敵人的敵人便是朋友,賈詡早已打算好了投誠的事。

    隻有將更多的武將安排出去,廣撒網,他就能更快的接觸到外界,找到哪明顯跟那人對著幹的人,然後與他接觸,借著他的手。他就能像是關羽、二公子他們一樣重獲自由。

    如果命運可以自己接手,沒人會願意跟隨一個隻把你當做工具的人。

    賈詡歎一聲,繼續道:“看來將軍更喜歡這裏,那在下隻好去尋關索,問問他有沒有興致去見一見自己的父親了。”

    賈詡說完便走了,他並不是放棄了勸說文鴦叛逃的事,而是想以退為進,激文鴦去接觸那些人。

    文鴦一直聽著,若說他一點兒不心動那是不可能的。

    隻是他不確定賈詡是帶著什麽心思來的,說不準是那人安排來試探他的。

    重活變成這副鬼樣子後,文鴦每每回憶一些事,記憶總是略有些殘缺,他不記得自己弟弟的字是什麽了,也忘記了總是給他灌輸家族理念的父親長得什麽樣子。他未敢跟任何人談起過此事,並不清楚是不是隻有他一個人變成了這個樣子。

    文鴦在這石洞裏活動並不是賈詡那般受到限製,他見過不少武將,其中就有出去過就再沒回來的薑維。

    文鴦對薑維不是很熟,因為他出生那年,這位就被拐去蜀國做大將軍了。而他對這位的了解,全部是從父親哪兒聽來的。當然,曹魏對蜀那邊的人自然都不是什麽好話,薑維這個人就是他小時候學習的反麵教材。

    什麽背棄主公,什麽牆頭草,醜八怪什麽的。但凡能用上的詞,他父文欽便一股腦的全部都給他掛上,不管到底適不適合。

    自從文鴦醒來知道薑維在這裏時,還特意去見過這位兒時的反麵教材幾次。當年,文鴦一直以為薑維就是個洪水怪,但實際上人家長得比他爹文欽好看多了。

    那時,文鴦不止一次慶幸他長得隨母,而弟弟文虎也一樣。阿父一定是嫉妒薑維長得比他好看,才會叫人家醜八怪的。

    薑維總是沉默寡言,熟人去跟他搭話,他也半點不理。在這洞內,但凡還能自主思考的人,麵對上這樣的薑維,都以為他已變成了對那人言聽計從的傀儡。沒人想到,他竟然會倒打一耙,脫離了那人的掌控。

    文鴦清楚的記得,薑維斷了線的那會,他躲在石壁的陰影後,看著那人氣得砸壞了一個鐵爐。那個時候,正是那鐵爐聚魂著另一個武將的重要時期,鐵爐損毀,那個還未聚魂成功的武將自然就……

    文鴦不敢去想象那武將在爐中的感受,他隻知道,那武將最後被那人挽救了一下,而那人……

    名為司馬師。

    文鴦對司馬師可以說是熟的不能再熟了,當年他進攻晉時,可以說間接的造成了司馬師的死亡。晉代替了魏後,他入仕司馬炎,主公對他好感不高,也正是因為這件事。

    文鴦自然去見了見這位也算害死了他的司馬大哥。

    遠遠的初見,文鴦就察覺到了司馬師的不一樣,他眼中毫無波瀾,甚至比這洞中其他的武將還要死氣沉沉,他能在一個地方站很長一段時間,眼睛一眨不眨的死盯著一個點,也不知道是沒有思考,還是單純的在走神。

    文鴦沒能進一步去了解司馬師的狀態,就被那人委以了重任。

    賈詡雙手交叉在身前,像是取暖一樣將雙手塞進袖子裏,他並不搭理議事洞內的武將,甚至連私下裏聯絡過的文鴦都不看。

    賈詡眯著眼睛,對眼前暴躁的主公道:“如今敵人在暗,吾等在明,首要的事,便是摸清對方的底細。在下認為,該派武將出去,盡可能的他們,若是能找到大本營是最好。”

    那人聽後,反而更加惱怒道:“這不是廢話嗎!我想知道難道就沒有更快的法子找到他們!我要讓那個妨礙我的人徹底消失,徹底消失!”

    那控製他們的人今日異常憤怒,手掌拍打在石桌上,啪啪作響,他的掌心都拍的通紅,卻也毫無所覺一般,可見是氣過頭了。

    文鴦曾聽聞過一些事,黃巾賊起義時,眼前人就想收攏這股力量,然後推翻漢朝,建立新朝代。

    然而,因外界有人幹預,他的算盤打輸了。他不隻是失去了黃巾賊這股力量,還失去了關羽和郭嘉兩員主力。之後,他又斷斷續續製作了幾個人,卻在洛陽城想要拿到玉璽那會,全部一股腦的賠了進去。

    文鴦記得,那時被安排出去的人有朱然、關興、陸遜、薑維、關銀屏、周瑜,以及並不受控,純粹就是被扔出去的曹丕。

    還有董卓之死,漢帝劉協被擄,曹操差一點敗在呂布手上。種種小事在各地頻發,搞得眼前人手忙腳亂了一陣子。如今在長安的漢帝和董卓,都隻是眼前人製作的小傀儡。雖然這人已經算是掌握了漢朝的大權,可敵人在外一天,他便不能安心的做安排。

    這人根本不曾想過,他完全可以借助手中大權向各地發榜,捉拿那些從他身邊逃離的武將,然後順藤摸瓜的抓到那阻撓他的人。

    這人想不到,在這洞內的武將和文官們也沒人願意告訴他。

    賈詡被罵也不生氣,相當好脾氣的繼續道:“如今大事基本平定,非要說有何事影響主公的話,那必然是江東與長安。如今真董卓雖被誅殺,可知道的人卻少之又少,被擄的人主也依然在長安中,那人說不定會派人來看看情況,也有可能去江東阻止孫堅之死。”

    那人聽後,眯起眼睛來,問道:“那你說該如何做?”

    賈詡繼續道:“在下認為,該往長安派去倆人觀察情況,重點將人安排去江東,監視孫家。”

    “你說,安排誰去比較好?”那人又問。

    賈詡聽後,麵色淡然的掃過在洞內開會的幾位尚能活動的武將,他眼睛掃過文鴦,迅速掠過他又看向關索,然後又去看了其他幾位武將。

    賈詡將洞內的武將全部都打量了一遍,才答道:“在下認為,主力安排在孫策身邊更為合適。”他說完這話,根本就沒有要跟那人推薦人選的打算。

    文鴦常年在軍隊裏,整日跟那群人精一般的軍師一起,他多少也受到點影響。

    賈詡的建議乍一聽沒什麽問題,可仔細想過後,卻覺得不太適合。

    敵人在暗,不管他們派出多少兵力,定然是又耗費時間又折損眾多。

    若是有膽量,該破釜沉舟,用自身在明,而對方沾沾自喜自己在暗時,將動作做大一些,將那些暗地裏的人都引出來。若不這麽賭一把,他們隻能一直處於被動狀態。

    因為暗地裏的人,絕不可能自己走到明處,除非他們有十成十打敗他們的法子。

    而賈詡做出這樣的安排,明顯是想分開戰鬥力,消耗這人手中的戰鬥力,給對方增加贏了這場勾心鬥角戰事的機會。

    可惜,這連文鴦都看得懂的道理,眼前人卻完全不懂,他隻能被自己以為控製住了的賈詡玩弄與股掌之間。

    “關索與魏延去長安,甘寧、文鴦、鍾會去江東。對了……”那人說到這裏突然一頓,他扭頭對洞窟的暗處道:“司馬師你也跟他們一同去。”

    自司馬師複活以來,他總是沒什麽存在感,除了開會的時候會呆在一邊聽著外,整日看著都像是在發呆似的。

    文鴦看著司馬師從陰影處走出,他還是那副呆不呆傻不傻的樣子,看起來有些心不在焉的出神。

    將司馬師弄成這樣的人狠狠的皺了一下眉,他看上去很不滿司馬師這個樣子,擺擺手道:“甘寧你們帶著司馬師一起去,遇事就給我傳遞會信息來。”

    “是。”甘寧作揖答應下。

    文鴦扭頭看了看甘寧,以他這幾日對甘寧的了解來看,這個滿身痞氣品味獨特的男人,可沒那麽聽話。

    而司馬師……

    文鴦扭頭看了看慢悠悠走過來的司馬師,那人很可能要像是扔曹丕那般,有了將這個殘次品的司馬師也丟出去的打算了。

    文鴦正有些出聲的思考,回神時,無意間與走來的司馬師四目相對。剛才那一瞬間,他看到司馬師對他挑了一下眉。

    嗬。

    好嘛,又是一個薑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