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司馬師(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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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一個人來說,什麽才是最痛苦的事?

    司馬師沒對任何人問過這個問題,但對他來說最痛苦的,莫過於親眼看到自己的家消失掉。這對一個生前努力去扛起這個家的人來說,是件沉痛的打擊。司馬家就像是一粒塵埃,入水的木棍,掉入那流動中的石流中,在這曆史的長河中被淹沒,消失的無影無蹤再也看不到。

    在爐中的那段時間,司馬師不知道是不是對方有意這麽做,他在哪兒將自己的一生反複看了幾遍。

    父母對他的期望與栽培,幼弟淘氣的趁他午睡,拿毛筆在他臉上畫烏龜。司馬師清楚的記得,他逮住弟弟司馬昭一頓猛揍的種種細節。像是昭兒被打的屁股紅腫,出聲討饒,發現哥哥並不打算輕輕放下這事時,立馬喊娘。最後,自然是吵到了他們哥倆的阿母,阿母看著他們哥倆衣衫不整,問過前因後果,不止罰了昭兒,連司馬師也沒跑了。

    當時司馬師是不服氣的,頂著髒兮兮的臉,在母親寵溺的注視下,質問過。

    “明明是昭兒來惹師,為何連師也要受罰!”

    阿母大概是看到司馬師頂著那樣的臉,明明年紀不大,卻學著大人的樣子。司馬師還小,板著那張小臉,再配上他這張被弟弟司馬昭畫的亂七八糟的臉,真是傻裏傻氣,又可愛又可笑。張春華終於還是沒忍住,在大兒子麵前噗嗤的笑出聲音來。

    司馬師無法忘記,母親這嬌豔驚人的一笑。張春華本就長得極美,又是花季最好的年華嫁與了司馬師的父親,少年夫妻自然恩愛,隻是再好的年華,也經曆不住風雨的摧殘。

    多年以後,父親終於還是納了新人,自此之後,司馬師再沒能見到母親的笑容。

    新人一個個被父親納入房中,可母親這裏卻像是地窖一般冰冷。

    司馬師曾經怨恨過,可他無法去改變什麽,因為在這個時代就是這樣的,若你不去納妾侍的話,反而會讓同僚看不起。他的父親司馬懿僅僅隻是隨大流,然後如那些外人那般嚐到了甜頭,便丟掉了糟糠之妻。

    司馬師為此不恥,他試著用絕食來反抗父親,被母親發現後,為防止他的行為惹來父親的不滿,身子單薄的母親,以身替他抗下了這事,聲稱自己要絕食來抵抗父親。

    昭兒聰慧,他心裏比誰都明白問題所在,明明知道是兄長想要反抗,卻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隻當是母親反抗,也加入了絕食的行列中。而還年幼的馨兒什麽也不懂,隻是見母親和倆個哥哥不吃,也跟著不吃罷了。

    果然,父親被驚動了,跑來與母親道歉,隻是……這也讓他們二人正式的決裂。

    那個時候,司馬師終於明白過來,若當事人換做他,他這個司馬家的長子也不用做了。父親不止會對他動用家法,還會厭棄他,甚至因此而牽連到母親與弟弟和妹妹。

    嚴重些,那位剛為父親生下兒子的新人,便會取代他。

    以前,司馬師曾問過母親,“為何不跟父親和離?”這個時代和離也是很正常的,張春華的日子過的跟守寡沒什麽兩樣,還不如跟司馬懿和離了,以她的身份,重新婚配隻會過的比現在舒坦。

    然而,張春華撫摸著司馬師的頭,這般對他道:“隻要我不死,子元永遠都是那人的嫡長子。”

    張春華口中的這個“那人”,正是司馬懿。

    連自己的妻子都不願意稱呼他的名字,僅用“那人”這兩個字來代替,可見張春華對司馬懿的感情已經消磨已盡了。

    隻要母親不死,那些人生再多的孩子,也無法越過身為長子的司馬師。

    自古便是嫡長子繼位,就連現代也是這樣的。雖然人們都不說,可是心裏隱隱約約都會偏向長子。千百年遵守的老規矩,已經烙印在了中國人的骨子裏,不是說改就能改的。

    就像是曾經人們茹毛飲血時,恐懼著黑暗一樣,到如今,也有很多怕黑的人存在。

    張春華的犧牲讓司馬師的後盾變得堅固,後院有母親守著,他可以毫無顧慮的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不用擔心弟弟會惡整那群混小子,被父親責罵,不用擔心馨兒會被那群混小子欺負。

    同樣,司馬師也在自己父親身上學到了一點,或者該說,他因為司馬懿的行為,從內裏開始壞掉了。

    如果想要擁有什麽就需要失去什麽的話。司馬師用愛人的心換取了對權勢的渴望。

    比起與正室恩愛的弟弟司馬昭,司馬師對自己的發妻,隻是麵子上的敬重罷了。

    司馬師很清楚自己給予不了正室什麽,他寧可一開始就不要給對方任何的期望,從最初就讓那女子明白,他冷心冷肺,隻是個眼中裝滿了權勢的混賬罷了。

    他拋棄了少年的天真,變得沉默寡言,更老成。為了能壓製住那些逐漸長大心思也大了起來的弟——不,他司馬師這一輩子隻有一個弟弟,那就是司馬昭!那些玩意僅僅隻是時代不可避免的產物而已!

    他為了壓製那些人,甚至連後院的一些齷齪手法都涉及到了。

    司馬懿去世後,他便肆無忌憚了起來,先後對那些人下手了。

    司馬京早逝,有司馬師的手筆在裏麵。司馬肜生前膝下無子,也是他做的。就連當初伏夫人求司馬懿,讓其女記在母親名下的那個所謂的二妹,也在出嫁後,被他弄出了個早逝。

    他做的很隱蔽,連母親都沒有察覺到。

    之後,司馬師的權利越來越大,再過不久,就能明麵上直接弄死那些人,可惜他沒能等到那個日子,就因為眼傷還未痊愈,文鴦帶人襲營地,他不得不帶病出戰,結果回來眼傷引發了嚴重的炎症,高燒不退,未能挨過去。

    司馬師生前的年齡可比如今的張春華大了十多歲,可是當他看到母親這般天真自然,而不是日後強顏歡笑的容貌。心中無法忍耐,隻想對她撒撒嬌,就像是弟弟司馬昭小時候死賴著母親,非要讓她抱著一樣。

    他已經這樣了,祈求一下母親的寵愛沒什麽問題吧?

    哪怕被人說是為老不休,司馬師也認了。他隻想要好好的抱一抱自己的阿母,隻是想要親近親近她,僅此而已。

    司馬師這一抱,到嚇到了張春華。

    自司馬師懂事起,張春華就再沒這麽抱過他了,如今竟會被弟弟畫成了個小花貓的事,為了能減少懲罰,犧牲色相來抱住她。

    張春華並不知道,這僅僅隻是司馬師多年壓製的依賴,一下子全部爆發出來了。

    並不是她想到的,希望減少懲罰的小心眼子。

    張春華很公平,從不會過多寵愛孩子們,也不會太過偏袒。好吧,其實偶爾還是會偏一下唯一的女兒。在馨兒欺負的抓著倆個哥哥的頭發硬拽時,張春華通常都當看不到,反正隻有昭兒敢在她麵前告狀,而師兒總是默默的忍下,然後想辦法把自己的頭發搶救出來。

    司馬師的耐心很好,其實脾氣也是相當不錯的,被馨兒怎麽扯臉,還是抓都不生氣。年幼時揍司馬昭這次,也是他年幼時唯一一次氣急。

    張春華撫摸著大兒子的腦袋,看著他將花臉埋在身上的樣子,她也不在意衣服被弄髒,對生氣中的兒子安撫道:“阿母知道,不該因為昭兒年紀小就放過他這次,可師兒上來什麽也不說,對著昭兒就暴揍一頓,與你幼弟又有何區別?”

    張春華想要交給司馬師的道理很簡單;弟弟不懂事,身為哥哥的他怎麽能也不懂事呢?

    司馬師聰慧,自然不會跟小自己三歲,正好是熊孩子時期的小屁孩一般見識。再加上司馬昭是他唯一的弟弟,又被他揍得哭得慘兮兮,鼻涕泡都哭出來了,現在正跟著侍女在後麵洗漱呢,他想氣,氣也都發出來了。

    張春華拿出手絹,倒了些喝的白水沾濕了它,將司馬師髒兮兮的連從懷中挖出來,細細給他擦拭臉上的墨跡,繼續道:“阿母知道師兒生氣,不如讓你弟弟去抄寫經書啊?他如今長得混實,握筆是沒什麽問題的。”

    “昭兒還小,握筆萬一傷到骨頭怎麽辦?還是讓他罰站吧。”司馬師記著,自己當時回給母親的並不是這句話。當時,他很開心的答應下了母親的這一提議,還親自監督司馬昭寫字,看到他寫的字歪歪扭扭時,很賤的嘲諷了弟弟一通。

    然而現在,他不是那個懵懂的,隻知道司馬昭惹我,我也不能放過他的孩子了。

    等司馬昭被整理幹淨回來時,小眼睛還哭的通紅。

    司馬師很懷念這樣抹著眼淚,然後撲進母親懷裏,還偷偷對他吐舌頭做鬼臉的司馬昭。在他生前的記憶中,昭兒不知道是什麽時候脫離了這一身雛氣,或許是娶了王家女兒時,或者更早。司馬昭十分優秀,雖然看上去有些天真無邪了些,還愛笑,心眼子卻一點兒也不少。

    司馬昭個子比他高了半個頭,連學問也不比他差。他們明明差了三歲,可司馬昭卻絲毫不比他這個長子差,甚至隱隱有超越他這個兄長的架勢。

    司馬懿曾經一度擔心他會嫉妒弟弟。然而對司馬師來說,比起嫉妒來,他對如此出色的幼弟,更多的是自豪和出門應酬時,就想帶司馬昭一起去,跟同僚們顯擺顯擺。

    張春華可不是普通婦人,沒有那麽多清閑時間,她每日都要搭理偌大的司馬府,能與孩子們相處的時間,隻有早上問安,以及飧食時,也就是晚飯的時候。但凡能抽出些時間來,她便來看孩子們,而不是自己抽空去休息一下。

    因此,哪怕司馬師知道父親和母親不會同意,也會帶著弟弟妹妹一起,並用自身優秀證明,他不會因為兩個小屁孩影響課業。他隻是希望,母親能更放心一些。

    司馬昭和司馬馨基本可以說是被司馬師帶大的。

    司馬馨出生斷奶可以離開母親後,司馬師寫字時,都會將司馬馨放在懷裏,一邊單手護著幼小的小妹妹一邊幫父親處理一些簡單的公務。

    等馨兒骨頭硬了,可以握筆後,沒有公務還是白身的司馬昭便會捏著她的手,如當年司馬師對他所做過那般,教妹妹認字寫字。馨兒當時最先會寫的不是自己的名字,而是倆位哥哥司馬昭和司馬師的名字。

    因為她斷斷續續說:“二哥說,若能這般回報兄長,最好。”

    明明還是小小的一團,卻能坐在難得無事清閑的司馬師懷中說出這樣的話來。要說司馬師不疼她,那是不可能的。自此之後,司馬師更加看重弟弟和妹妹,暗地裏不知道給司馬昭擋掉了多少麻煩。

    司馬師一遍一遍看著司馬昭娶王元姬時那盛大的婚禮,看著馨兒嫁給了荀霬(yi)後,每次回娘家總是一臉幸福的笑臉。他壓製著那些人不得翻身,隻能暗地裏給他使絆子。

    隻有母親……每次見到他,總是一臉憂愁。

    張春華聰慧過人,司馬師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是她看著長大的孩子。哪怕司馬師自認隱瞞的很好,卻還是被張春華看出來了。可司馬師已經不是個孩子了,哪怕會認真的聽母親的教導,也不會將它放在心上。

    因為此時的司馬師已經學到了另一點,比退一步海闊天空更高的境界。

    反抗自己的人,要以絕後患。

    哪怕是自己的發妻,想要除掉自己的主公,隻要妨礙他,全部都會被他一一除掉。

    司馬師變得冷些無情了起來。

    哪怕是對待弟弟和妹妹,那時候的他也很少再露出溫和的笑容,仿佛被什麽驅趕著似的,在妨礙自己便逼死,殺死的道路上狂奔而去,拉都拉不回來。

    司馬師承認,他後期略有些瘋狂了起來。

    現在越是看著自己前生的過往,司馬師越覺得自己離曾經幼時便定下的目標越來越遙遠,他本來隻希望將那些礙眼的人扔出去,然後跟弟弟妹妹和母親幸福的一起生活。

    是的,他的美好計劃中,並沒有規劃到司馬懿。

    然而現在看看,他的目標不知不覺間將司馬家帶上了一條一旦踏上便無法回頭的不歸路。

    權勢迷了他的雙眼,他未能看到司馬家的結局就逝世了,如今卻很害怕看到……

    有時候,越是你不想看見的事,偏偏有人想讓你看到。

    司馬師本來在生前的過往中醉生夢死,可誰也沒想到,他所在的家突然像是被剝開皮的果子那般,記憶中的屋子內,牆壁逐漸裂開,掉落在地上的石頭和木頭的房梁穿過了他的身體,讓司馬師不適應的渾身一抖。

    看著自己的屋子在眼前瞬間坍塌,弟弟和妹妹絲毫沒有要逃走的跡象,司馬師著急的上前想要挽救他們,卻在手指觸碰到他們倆人時,手指穿了過去,他親眼看到司馬昭和司馬馨慢慢消失無蹤。

    司馬師呆愣的看著眼前正在毀滅的一切,他明白過來。

    啊,夢啊,終究是夢,總有醒來的一天。

    然而這隻是個開始,不知道是誰有意為之,司馬師看到了他死後發生的事。

    八王之亂,母親和弟弟病死,荀霬的病死,被留下的司馬馨無依無靠,司馬家被淹沒在了曆史的長河中。他所生存的大地上發生了種種事情,最終,人們走向了幸福。

    人們建造起了他不曾想過的高樓,有了能上月亮的馬車(火箭),和更便捷的逮捕更具。而想要聯絡一個人時,他們也不需要信使,隻需要打開一個長條的盒子就可以,他們換下了繁瑣的大褂,穿的衣衫不整。而司馬家,對這些人來說,又會是什麽呢?

    司馬師受到了科技發達的震撼,可痛苦贏過了震驚。他曾經以為的幸福,在這些人麵前一比,簡直像是個可笑的故事。

    他渾身沒有一處是舒服的,脖間仿佛有一隻手一般,遏製住了他的呼吸。那種想要摧毀什麽的感覺充斥著他的全身,然後,又像是在嘲弄著他一般,這種感覺達到了極致後,又突然消失掉了。

    司馬師感覺身體像是被掏空了一般,他有些自暴自棄的,不想再去管什麽了,就這麽沉淪在天地間,也挺好的……

    隻可惜,司馬師沒有選擇的權利,就被製作他的人喚醒了。

    黑暗襲來時,司馬師以為自己的靈魂要消失掉了,可等他再次睜眼時,他眼前卻站著個穿著奇怪衣服的男人,他頭發很短,身上的衣服泛出亮光,竟然還穿著褻褲。跟他之前見到的那些衣衫不整的人一樣打扮。

    這時的司馬師並不知道,他看見的隻是現代的皮衣以及牛仔褲罷了。

    那人皺眉盯著他看了很久,才問道:“你叫什麽?”

    對於這樣一個一直盯著自己的無禮之徒,司馬師自然不會給他好臉色。可在看到那樣震撼的事,明白自己奮鬥的一切都很可笑後,司馬師想擺出表情,也擺不出來。

    他隻是淡淡的答道:“司馬師,字子元。”

    “司馬師?”那人嘀咕了一句,一邊倒騰著一個破爐子,一邊又發問道:“你是司馬懿的長子嗎?”

    說實話的話,司馬師很討厭承認自己是司馬懿的長子,不,比起不願意承認這件事,他更不喜歡眼前人。

    一個人的所作所為,可以連累自己一族人被討厭。甭管你族中是否有能人,隻要那個攪混水的人在,就不招人喜歡。

    司馬師認為,眼前人正是那個帶累了他全族的類型。

    明明在詢問他,卻在折騰著自己的事,這種行為實在是很沒禮貌。

    司馬師是個老古板,跟隨性慣了的現代人八字不合。在趙雲、郭嘉他們看來沒什麽的事,對他這個從小在重禮節的司馬家長大的長子來說,卻是不可饒恕的事情。

    禮節是刻在他骨子裏的東西,都不需要去刻意的做。

    司馬師不喜歡,自然不會去配合。

    那人沒有得到答案,拿著那破爐子一起過來,他看著眼前的司馬師,繞著他轉了一圈後,又嘀咕道:“不會又跟曹丕那樣失敗了吧?”

    曹丕?

    司馬師跟曹丕並不是太熟,因為曹丕繼位的時候,他還隻是個少年,隻是有幸跟著父親一起去過幾次曹家。若說曹家,他跟年紀差不多的曹叡更熟悉一些。

    司馬師臉色微變了一下,可在那人轉過頭來的時候,又立馬恢複了原來的樣子。

    位居高位多年,司馬師早已習得秒變臉的技能。再加上成年後,他很少笑了,有弟弟在說笑,也能麵無表情聽著的彪悍記錄。

    所以甭管那人在哪兒說什麽,司馬師都麵無表情,呆呼呼的盯著石壁發神。

    而那人似乎也不是太過在意他的狀態,隻是絮絮叨叨的說了一大堆東西。司馬師從那人隻字片語中,大體理出了一些事情的頭緒。

    比如說,他已經死了千百年了。

    盡管這事在他聽來有點匪夷所思,但看過那震撼的畫麵後,就算司馬師不想去相信,也得信這人所說。再後來,司馬師又聽到那人說,想要沿襲君主製度,打破他所看到的那個震撼的畫麵。

    君主製度?

    這個詞匯對司馬師來說雖然略有些新鮮了,不過仔細想想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是這個製度真的延續下去的話,他所看到的那個震撼的畫麵還會存在嗎?

    司馬師認為,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事。

    國家的發達依賴著人民,君主所做的僅僅隻最大限度的利用他們。而人民太過聰慧的話,早晚有一天就會明白君主製度不能長久,反抗就是必然會出現的事。

    雖然君主可以一次次壓製住各地起義,卻同樣會自傷。

    而能震撼他的時代中,人人都有書讀,能學習明白事例,這些恰恰會對君主構成威脅。哪怕君主知道這對國家有利,也絕不會允許這種事發生的。

    因為越是聰明的人,越無法掌控。

    君主製度注定會在時代的洪流中,被淹沒,被取代。如果不這麽做的話,一個民族就會因為他們的愚昧而消失掉,就如同他司馬家一般。

    司馬師這種想法,在他的時代看來有些離經叛道,說不定會被妖怪燒死呢。

    司馬師心中這樣想著,繼續聽那人嘮叨著。

    那人提及了聚魂什麽的失敗了,還說又浪費了他寶貴的時間,不能快點抓住那個妨礙他計劃的人。

    敵人的敵人便是朋友。

    司馬師覺得,自己如果能離開這個破地方的話,可以去拜訪一下那個朋友看看。

    那人整理完洞室內的東西後,就直接將他扔在這裏不管不顧。

    洞室內還算是幹淨,司馬師幹脆靠著牆壁席地而坐,他呆呆的盯著石洞,腦洞中整理著得到的信息。

    目前看來,他大概是死後又被人給複活了,隻不過現在這個樣子到底能算人呢,還是算鬼呢?他自己拿不準。不過剛才站了那麽久,他並不覺得累,也感覺不到饑餓和口渴,應該已經不能算作人了。

    那麽現在的問題就是,除了他以外,司馬家還有誰在這裏?

    司馬師想出去看看,若是能碰到弟弟、馨兒或者母親,他要馬上帶他們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可為了以防止那人殺個回馬槍,他特意在洞室內做了大半天,期間那人來過一次,又放了一個鐵爐在洞室內唯一的石桌上。他臨走時,還皺眉看了看他,仿佛看著什麽礙眼的東西似的。

    那個眼神司馬師也曾經在那些妨礙他的玩意身上看到過。隻不過,他們拿他這個司馬家的大家長沒辦法,隻能在心裏怨恨他。

    可那人離開前,卻敢對他道:“怎麽還在這兒?”說完,憤憤的離開了。

    既然對方不願意看見自己,司馬師也沒心寬到繼續留在這等著,以礙對方的眼為樂趣。他起身出了洞室內,在這洞中開始了看似漫無目的地的遊蕩。

    在晃悠中,司馬師見到了很多人,有一些人他有印象,但有一些他卻完全不認識。

    其中,有一個人特意來到他身邊好幾次。

    說句不讓人相信的話,這人哪怕化成灰了,司馬師都覺得自己認得出來。這人自然就是曾經害他出戰,結果得了炎症的文鴦了。

    不過這都是生前的事了,比起找對方麻煩,司馬師更想早一點找到弟弟和妹妹。

    可是他在石洞內轉了好幾天,人見到不少,卻始終沒看到司馬昭他們。他為了不走歪路,特意停下腳步,在腦袋中繪製出石洞的大體圖紙。

    司馬師對自己的記憶力很自信,他幾乎可以精細的記住每個石洞的擺設,甚至細致到記住哪幾種兵器是倒在地上,那幾柄刀刃上帶著鐵鏽。

    可依仗著這般恐怖的記憶力,他也依舊沒能見到司馬昭他們。

    司馬師以為是自己忽略了什麽細節,本想再一次轉轉曾經走過的洞室時,卻再一次開會中,被那人扔了出去。

    “關索與魏延去長安,甘寧、文鴦、鍾會去江東。對了……”那人話到次數突然停下,扭頭看向了躲在暗處的他,繼續道:“司馬師你也跟他們一同去。”

    司馬師聽得出來,那人想要把他處理掉。還因為終於能擺脫掉他了,話語中還帶著鬆了一口氣的輕鬆。

    司馬昭他們不在,司馬師願意留下那才是神奇呢,他巴不得早點離開。

    想要以最快的速度從這裏前往東吳,最好是順江而下。

    東吳的甘寧提議出造船,那人接納了,隻是他雖然有能力讓一個人複活,卻對造船一竅不通。不通也就罷了,竟然還不去問問甘寧。或許,他從一開始就沒期待過甘寧會造船吧。

    東吳的甘寧司馬師不太熟,因為這人死的時候,他還隻是個十二歲的少年,整日隻悶在書房裏讀書,偶爾會出門跟曹叡玩玩,有關於甘寧的事,他父親司馬懿從來沒提過,隻是曹叡偶爾聽曹丕說起過,才聽他談論過,不過,也僅僅隻是一筆帶過而已。

    東吳甘寧雖然沒造過船,可是監管過總該有吧?

    然而那人沒有想到這一點,也沒人去提醒他這一點。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想要暗地裏坑那人一把,而那人卻毫不自知。

    自從進了被派去東吳的隊伍中,司馬師便不能像是之前那樣裝作透明人隨便溜達了,他浪費了更多的時間在發呆,在精細腦中繪製出的圖紙,甚至在那人派出人偶造船後,他活動範圍能大了些,可以出洞活動後,連能看到的風景以及地理位置都沒放過,全部在腦中繪製出了圖紙。

    之所以這麽做,隻因他想要以這個為籌碼,去跟那位不知道在哪兒的朋友投誠。

    不過,倒是到底交不交這個圖紙,就要看那位朋友是個什麽性子的人了,如果是個不能合作的人,那司馬師寧可將這圖紙爛碎在腦袋裏,也不會交出去的。

    船很快便造好了,隻是乘船給了司馬師一些挑戰。

    他是個北方人,雖然曾經因為赤壁之戰曹魏大敗的關係,被父親逼著去學了些水,但也僅僅隻掉進水裏不會淹死自己的程度。

    可論起乘船來……

    司馬師承認,他連站都站不穩。一上船就像是初學遊水嗆了水一樣,腦袋裏嗡嗡的響。最開始幾天,司馬師還能撐住,隻是身邊有個暈船厲害的文鴦,還有一個同樣不善水的鍾會。

    被這倆一帶,司馬師也控製不住的趴在了船邊上嘔吐不止。

    司馬師永遠忘記不了甘寧那一臉,你們這群渣渣的表情。

    船行至丹揚時,甘寧大概是受不了他們這個樣子,終於喊了停船。現在根本不需要人來,他們自個兒已經損耗了大半戰鬥力,隻有東吳的甘寧還屹立不倒的站著,其他人已經無力起身了。

    文鴦和鍾會吐得最厲害,在丹揚休息了兩天才緩過神來,依照著那人的命令,開始在周邊搜索起那些人的蹤跡。

    幾天後,文鴦傳來了吳郡發現疑似那人的隊伍,然後便再沒送來信了。之後過了一夜,鍾會帶回了文鴦已經被抓的消息,那些人要繼續南下,目的地可能是南海一帶。

    甘寧一聲令下,鍾會苦著臉又爬上了船,準備承受它帶給他的痛苦。

    司馬師總覺得甘寧是故意這般下令,他明明可以選擇用陸行追那些人,可偏偏選了船。以保存戰鬥力來想的話,陸行是最佳的選擇。

    這不得不讓司馬師多想,眼前這個漢子,是否也跟他一般,其實並不是完全受那人的控製。

    甘寧將船開的極快,有乘坐的司馬師有一種催命的感覺。

    他們很快便追上了那些人,船支更是直接就撞上了對方,撞擊讓兩方中毫無準備的人都跌落進了水中。

    鍾會是最倒黴的,剛吐完,就頭朝下的栽進水中去。跌落的點,正在自己嘔吐物上。

    司馬師還算好一些,他反應極快的抓住了船邊,可是他的同行人很作死,甘寧竟然對那船上的人喊道:“淩公績!船前受死!”說完,還特意的揮舞了一下不知道從哪兒弄來的旗杆。

    司馬師被甘寧掃下水時,最後看到的,是一個紅衣的男人跳上他們的船,一拳打倒了甘寧的畫麵。

    嗬嗬,真是爽快的一擊,讓人覺得異常痛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