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章四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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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安和慢吞吞直起腰,“嗯”了聲。
韋翠娘眉梢一挑, 有些認命地說了句“那行吧”, 而後就從袖裏掏出一個錢袋子,“啪”的一下給扔到了書桌上。胡安和低頭盯著那個珊瑚色絲綢麵料、繡著百蝶穿花紋樣的錢袋子, 在心裏默默念叨著“有錢真好”。
他伸出手輕輕捏了捏,裏頭飽滿觸感讓他心頭一跳, 胡安和咽了口唾沫,問, “這怎麽也得三兩銀子吧?”
“三兩六錢。”韋翠娘有些不高興, 蹙眉冷聲道,“你先別惦記著我的錢,把信寫好了才是正經事,要不然, 你一文也得不著。”
胡安和“哦”了聲, 木呆呆坐下, 把疊進包裏的紙又給掏出來,鋪在桌麵上展平。
他在心裏頭念叨著, 這女人和女人之間的差距怎麽就能這麽大呢?
阿梨性子溫柔小意, 說話輕言細語, 眼裏總帶著笑, 讓人看了就心裏頭舒暢。麵前這位,不說別的, 腦袋上叉著的那個金簪子就能把人眼睛給閃瞎, 一張臉麵無表情, 話音裏冷嘲熱諷,撲麵而來的全是冰碴子。
胡安和覺著冷,他攏了攏衣領,又往手心裏哈了口氣,問,“姑娘,您這是要寫什麽啊?”
韋翠娘坐在他對麵,看著胡安和那行雲流水的一套酸秀才動作,抿了抿唇,在心裏默默給他打了個標簽——一個迂腐的讀書人。
她半垂著眼皮兒,涼涼道,“我要寫和離書。”
胡安和的筆掉在桌上,白紙上暈出了好大一塊墨漬,韋翠娘嫌棄地看了他一眼,怕他接下來問東問西,幹脆把事情經過全都言簡意賅給講了一遍。
冷美人話不多,寥寥幾語,但胡安和連蒙帶猜,倒也聽懂了。
她是新嫁娘,夫家姓劉,住在寧安。她家裏算是個富商,爹爹有錢但是沒學識,一直很羨慕那些出口成章的儒士,再三思量後,給獨女擇了個讀書人的夫婿,十天前歡歡喜喜給嫁了過去,希望女兒女婿能好好過日子。
但是沒人想到,冷美人剛拜完堂進了洞房,婆婆便就告訴她,“你夫君今夜不能宿在這了,因著他堂哥半個月前去了,新媳婦還沒進門,按著族裏規矩,今日就一並成親了,你夫君要兼祧兩房。”
兼祧兩房,這意思就是,兩房的繼承人都是他,他得憑著一己之力,把兩房的香火都傳下去,開枝散葉,發揚光大。
所以說,冷美人剛一進門,上頭就多了個姐姐,名義上叫著嫂子,卻要和她共侍一夫。
婆婆盯準了她遠嫁,家中親人都不在身邊,自己柔弱女子帶著兩個丫鬟,隨便怎麽欺負都還不了手,出言很是不遜。話裏話外都告訴她,生米已經煮成熟飯了,你就乖乖吃了這個悶虧罷!
講到這裏,胡安和手指攥著袖子,看著韋翠娘的眼神有些同情。畢竟同病相憐,不免惺惺相惜。
韋翠娘半眯著眼,問,“你為什麽這麽看我?”
胡安和尷尬笑了笑,道,“沒事,你繼續說。”
韋翠娘懶得理他,理了理袖子,繼續道,“我能咽下這口氣嗎?不可能!我是個講道理的人,但有時候道理講不通,就別怪我心狠手辣了。我砸了他的家,鬧了他和新嫂子的洞房,然後收拾了行李,帶著兩個丫鬟就騎馬回了家。”
胡安和眼裏的悲憫漸漸散去,轉成了驚恐,“你一女兒家,怎麽砸的?”
韋翠娘道,“我小時候體弱,我爹請了個師傅教我習武,後來身子才漸漸好起來。”
胡安和喉頭有些澀,“你習的什麽武,能這麽大能耐?”
“無非刀槍棍棒一類,但我使的不太好,愧對師門。”韋翠娘忽而笑了,“可也沒什麽關係,我力氣比較大,一掌下去能拍斷兩塊青石板。”
胡安和開始後悔...為什麽要接她這單生意,早知如此,就該好好在家裏待著。
薛延脾氣再爆,好歹有阿梨在旁看著,不能對他下太大狠手,現在看著對麵這個冷美人,胡安和心中不無絕望地想著,怕是就算他死在這裏,也沒人來給他收屍了。
韋翠娘說,“你不要這樣看著我。”
胡安和深吸一口氣,眼神左右亂瞟,卻是不敢再落在韋翠娘身上。
看他終於老實了,韋翠娘稍顯滿意,才又道,“我這次回來是借著三日回門的名義,但卻是不會再回去了,隻寄一封和離書給他們,從此一別兩寬,江湖不見。隻是怕我爹會不允,所以先斬後奏,你可懂?”
胡安和仍舊懵懵的,仰著臉“啊”了聲。
韋翠娘看著他那個半晌緩不過神來的表情,“嘶”了口氣,猛地一拍桌子道,“你到底能不能寫?不寫我換人了。”
胡安和說,“我,我以前也沒寫過這東西,我不太會。”他舔舔唇,問,“這種書信,該是自己寫更方便,你怎麽找別人代筆?”
韋翠娘被氣笑了,她問,“你是蠢嗎?我若是認得字,還用得著和你在這裏嘰嘰歪歪?”
胡安和眨眨眼,也意識到自己瞎說話,踩了人家的禁區,他想道歉,但韋翠娘眼神刀子一樣,殺得胡安和無所遁形,他兩張唇又開又合好半晌,最後小羊一樣咩出了句,“女子無才便是德,你也不必太難過……”
韋翠娘伸手就扯了一張紙,揉成一團後狠狠擲在了胡安和臉上,罵道,“滾!”
胡安和一臉茫然,好一會沒反應過來這次又是哪裏說錯了。
但那一個“滾”字簡直像是聖旨,胡安和如蒙大赦,趕緊站起來,手忙腳亂收拾東西。韋翠娘坐在一邊看著,氣的胸口疼,她在心底裏咬牙切齒地罵,“書呆子,窮書生,又酸又笨……”
胡安和不知道她心裏想什麽,隻顧著把筆墨紙硯都往包裏塞,但卷紙的時候動作太大,不小心將韋翠娘放在桌上的那個錢袋子給甩到了地上。
銀子與地麵相撞,嘭的一聲悶響,韋翠娘以為他挑釁,冷哼一聲站了起來。胡安和聽在耳裏,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左思右想,還是沒敢直接拎著東西走人,他看了看韋翠娘不善麵色,壯了壯膽子,彎腰去給她撿。
錢袋子落的位置不大好,就在韋翠娘腳尖前三寸地方,胡安和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生怕再出什麽錯。而屋漏偏逢連夜雨,忽然一陣大風吹過來,胡安和彎著身子重心不穩,衝著前頭就栽了過去,他急急想要撐著地麵穩住,但好巧不巧,摸到了韋翠娘的腳。
紅底繡鞋,上頭纏枝蓮紋栩栩如生,胡安和眼一閉,心裏想著,這哪是纏枝蓮啊,這纏的是他的命啊。
果不其然,韋翠娘大怒,她往後退了一步,而後狠狠一腳就踩上去,胡安和痛的驚叫,他抽出手站起來,又一頭撞在了韋翠娘的胸上。韋翠娘氣得胸脯直跳,反手就是一巴掌,指甲沒收,刀刃一樣劃過了胡安和的下巴和脖頸。
勁兒大的女人果真惹不起,胡安和瞬間就腫了半邊臉,他摸了把脖子上,指頭上紅豔豔都是血。
韋翠娘往地上“呸”了口,咬牙切齒看著他,“登徒子,別讓我再看見你!”
一路上,胡安和是含著淚回去的。
他這副樣子,也不敢回胡家,徑直去了薛家,想著在廚房再湊合一晚算了。
小結巴身子已經穩定,阿梨也終於能放下心,她給小結巴做了晚飯後,便就和薛延一起回了家。幾日不見,馮氏擔憂得很,但看著他們都還挺好,又高興起來,一家人圍在一起吃了飯,又說了會子話,都回屋歇下了。
胡安和可憐巴巴地敲大門時,阿梨正和薛延一起給兔子洗澡。
外頭天冷,但是...屋裏燒著炕,倒是很暖和,穿一件薄衫便就行。阿梨打了盆熱水來,和薛延一起按著阿黃到盆裏,把那一身長毛給裏裏外外搓了遍,又趕緊用布巾給擦幹,塞到被窩裏。
阿黃長了一身懶肉,平日裏不愛動,一洗澡就歡實起來,蹦蹦跳跳想要脫離掌控。薛延按著它兩條後腿,廢了挺大力氣,但還是給濺了一身的水,他把濕衣裳脫下來,衝著阿梨抱怨,“以後再不給它弄這個了,髒死算了。”
“那可不行。”阿梨笑著指了指桌上茶壺,“沒茶水了,廚房裏還有熱水,你去泡壺茶來,然後咱們就能睡了。”
薛延應了聲,披了件外衣,拎著茶壺往外走,視線掃過大門口的時候,被唬了一跳。
他順手從牆角撈了根棍子在手裏,眯著眼走過去,低喝了聲,“誰?”
胡安和唉聲歎氣,“是我啊。”
薛延認出他的聲音,鬆了口氣,他把棍子扔到一邊,過去開門,不滿道,“大晚上來我家幹什麽?還不敲門,站在那裏裝死嗎。你就慶幸著是我看見了你,要是嚇著了阿梨,我把你腦袋擰下來。”
“我看見阿嬤屋裏燈滅了,不敢喊。”門開一條縫兒,胡安和委委屈屈地擠進來,哭道,“薛延,我被人打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