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章五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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廚房的門已經換上了厚棉簾, 換上前阿梨給洗的幹幹淨淨, 上麵還繡了好幾簇玉蘭花,擋住外頭的嚴寒。灶裏的火還燒著,屋裏暖洋洋, 陽光透過窗紙照進來, 亮堂堂的。
蛋餅加了蔥花,鹹滋滋極為下飯,薛延唏哩呼嚕喝完一碗粥,眼巴巴看著阿梨,喚了句, “媳婦兒。”
阿梨笑起來, 接過他手裏瓷碗, 去給他盛粥。薛延饜足, 伸了筷子去蘸腐乳上的醬汁,趙大娘愛吃芝麻, 紅腐乳上也灑了一層白花花的芝麻粒兒,衝淡了鹹味,不配飯吃起來也很香。
阿梨盛好粥,正捧著碗小心翼翼往回走, 門簾刷拉一聲被掀開,胡安和逃命一樣衝進來, 氣喘籲籲道, “那女人怎麽知道你家在哪裏, 還找來了?!”
阿梨被忽然出現的胡安和嚇了一跳, 手一抖,碗裏的粥灑出來小半,黏在手背上。薛延急忙接過碗,又扯了塊抹布給她擦,路過胡安和的時候,不忘狠狠踹一腳,“你有病?”
胡安和癱在凳子上,委屈道,“我沒病。”他抹了把鼻子上的汗,又說,“你快出去看看吧,那女人就在院門口,在和阿嬤說話,你都不知道她今天的口脂化的有多誇張……”
胡安和想了想,打了個比方,“就像吃了個死孩子。”
薛延眼角一抽,抹布直接扔過去甩在他臉上,冷臉道,“能不能好好說話。”
胡安和辯解,“我沒騙你,真的,特別紅……”
他話還沒說完,韋翠娘便掀了簾子進來,她也不說話,就抱臂在那站著,沉著一張臉看他。
胡安和打了個哆嗦。他不知道剛才的話韋翠娘聽見了多少,也不敢隨意開口,隻能尷尬笑著,哈哈一聲,狀似愧疚道,“韋姑娘來啦,什麽時候來的呢,也不告訴我一聲,我好去接你啊,這麽遠的路,真是難為你了。”
薛延帶著阿梨坐好,夾了塊雞蛋到嘴裏,翹著腿看戲。
韋翠娘眯了眯眼,往前一步,問,“胡公子,你是不是對我有意見?”
胡安和立即道,“哪能呢?怎麽可能呢?我是那麽記仇的人嗎?你那日撓了我,我養了三四天才痊愈,但我一點都不怪你。我是讀書人,讀書人都很講道理的,《論語》中就有那麽一條:子貢問曰:‘有一言而可以終身行之者乎?’子曰:‘其恕乎’……”
話說一半,韋翠娘驀的喝了聲,“閉嘴!”
阿梨茫然看著那邊,見胡安和剛才還誌得意滿的,被韋翠娘罵了句後立時就成了棵萎蔫的狗尾巴草,軟噠噠地趴下去了。他伏在桌麵上,看著臉色愈來愈差的韋翠娘,簡直心驚膽戰。
而一臂之遠的地方,薛延低著頭吃飯,不時給阿梨夾些菜,一點要管他的意思都沒有。胡安和幾番使眼色而未果,又累又餓,心力交瘁。
氣氛沉悶,胡安和急於破冰,他咽了口唾沫,硬著頭皮說了句,“那什麽,韋姑娘,今日的裙子很好看啊。”
韋翠娘唇微彎,皮笑肉不笑,淡淡問了句,“能閉嘴嗎?”
“……”胡安和說,“能。”
阿梨看了半晌,還是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麽,隻見著胡安和一副“我就快要死了”的樣子,有些不忍,出來打圓場道,“翠娘吃早飯了嗎?不若坐下吃些。”
胡安和感激涕零,他趕緊起身將位置讓出去,彎著腰道,“韋姑娘坐。”
說完,又急慌慌跑去櫥櫃裏拿了兩幅碗筷,端正擺到她麵前。
韋翠娘頷首道了句,“多謝。”
胡安和哈哈一笑,他也不敢再和韋翠娘多說什麽了,幹脆閉嘴。馮氏已經吃完飯,正在外頭喂雞鴨,屋裏就他們四人。一張圓桌,阿梨和薛延並肩挨著,胡安和左右看了看,抱著碗擠到他倆中間,小聲說,“讓一讓。”
... 薛延擰著眉問,“你做什麽?”
胡安和拽著他袖子,低聲祈求著,“哥,我求求你,求求你了行不行?和那女人坐一起吃飯,我當場就得去世,以後誰給你算賬,誰教你兒子讀書啊。”
薛延考慮了下,給他挪了個位置。
胡安和兩眼淚汪汪道,“謝謝哥。”
本來三個人的早飯,忽的多出來兩個,阿梨怕不夠,又去熬了一小鍋疙瘩湯。拋開最開始的小插曲不說,一頓飯賓主盡歡。
飯後,薛延到屋裏換了件衣裳,又叫了胡安和,抬腳就想往外走。
韋翠娘正蹲著幫阿梨洗碗,見著他倆動作,急急站起來,“幹什麽去?”
胡安和被薛延推出來,輕咳一聲道,“修繕店麵。”
韋翠娘在抹布上擦了擦手,走出去道,“先別去了,我這次來就是想和你們說這件事。”
薛延在胡安和腰上擰了一把,他疼的呲一下牙,問,“說,說什麽啊?”
韋翠娘也不多廢話,直接從袖子裏掏出銀票,在胡安和麵前抖了一下,“你們不是缺錢嗎,我有啊。”
銀票就是銀票,自帶一種迷之誘惑力,薛延看過去,愣了瞬,眯了眯眼。
胡安和眼都直了,好不容易才緩回神來,問,“你這是什麽意思?”
韋翠娘抱著臂道,“你們不是想開酒樓缺錢嗎,我可以借你們啊。”
薛延手指抵著下唇,上下打量她,“你就不怕我們衝了宴春樓的生意?”
“若是宴春樓未開分店之前,定是怕的,隴縣本就這麽小,再來個戧行的,還要不要人活。”韋翠娘道,“但現在不同,我爹去年在永定縣盤了半條街的地皮,準備開個大酒樓,永定約有兩個隴縣那麽大,到時候這邊的生意自是難以顧及,本想著招個有頭腦的湊合管著,現在看來,還不若直接搭夥與你一起幹。”
這理由充分,讓人信服。薛延挑眉,但心中仍舊存疑,問道,“你怎麽會突然那麽好心?”
“自然不會隻是想要積德行善。借錢可以,但我有兩個條件。”韋翠娘勾唇一笑,“第一,酒樓三年內的利潤分我三成,這二百兩銀子可以不用還。”
薛延舔了舔唇,在心裏算了下這筆賬,平心而論,韋翠娘的要求並不過分,甚至還承擔了很大風險。酒樓開起來,生意是好是壞,有沒有天災人禍,誰都不好說,三成利潤,她的本都不一定能要得回來。
韋翠娘看出他的顧慮,開口道,“商人無利不起早,我這麽做自然是有我的打算,最後是虧是賺,由我自己承擔。再者,我信我的眼光和直覺,你不必管我如何作想,隻說答應或不答應。”
薛延頷首,頓了頓,又問,“第二個要求是什麽?”
韋翠娘下頷一揚,眼眸瞥過胡安和,冷哼道,“求我!”
薛延暗自咂咂嘴,心道,這女人還真是記仇,說了句她的壞話,兜了一大圈也要報複回來。胡安和根本沒意識到這是針對他,還在一邊眼巴巴等薛延的回複,下一瞬就被拐了一胳膊肘,薛延皺著眉挨近他耳邊,低聲道,“去啊。”
胡安和怔住,看看薛延,又看看一邊的韋翠娘,咬咬牙,一下子衝上去,“韋姐姐,我求求你……”
阿梨和馮氏站在廚房門口,看著院中央那一幕,都捂著唇笑出聲。
韋翠娘嫌棄地往後躲了下,擺擺手道,“去拿紙筆吧。”
胡安和問,“拿紙筆做什麽?”
薛延踹了他一腳,“寫契約啊,快去!”
葡萄架下麵有一張石桌,阿梨幹脆將筆墨都擺到那裏,外頭有風,紙張要用鎮紙壓,阿梨在屋裏找不到,揚聲喊薛延進去幫忙。馮氏今日和趙大娘約好了去趕集,沒待多會就走了,院裏就隻剩下韋翠...娘和胡安和兩個人。
韋翠娘不識字,但愛看人寫字,安靜好一會,忽而說了句,“你還挺有文采。”
“何止是挺有文采。”胡安和嘟囔道,“若不是我家道中落,說不準現在早就中了舉,做了官了。”
韋翠娘笑了,“你若是做官,那麽大一顆現成的軟柿子,豈不是要被人給欺負死。”
胡安和正巧抬頭,對上她的眼睛,又黑又亮,顧盼生輝,他心尖一抖,筆頭刷拉一下在紙上劃出長長一道墨痕。
韋翠娘探頭去看,問,“你這畫的是什麽意思?”
胡安和磕磕絆絆道,“寫,寫錯了,我再換張紙。”
韋翠娘心情愉悅,也沒諷刺他些什麽,蠻大氣道,“沒事,我今個兒不急,你慢慢寫。”
胡安和喉頭動動,忽然覺得,她雖然凶了些,但長得是真的挺漂亮。
韋翠娘不知道他心裏想什麽,趁著他換紙墨的時候,去逮了阿黃到懷裏抱著。兔子越長越胖,阿梨抱著都費勁,韋翠娘力氣大,倒不覺得有什麽,還空出一隻手去撓撓它下巴。
胡安和覺得,他得沒話找點話兒,憋了半晌,他問了句,“阿黃重嗎?”
韋翠娘掂了掂,說,“有點。”
胡安和嘿嘿一樂,拿羊毫筆的屁股戳了戳阿黃,有些驕傲說,“這個月都是我喂的它呢。”
韋翠娘詫異,“你還會做菜?”
胡安和連忙擺手,“一隻兔子,不用做菜,蘿卜菜葉子扔到盆裏就行。它饞得很,連雞屁股都能啃兩口。”
韋翠娘挑眉,點點頭道,“那和你還挺像。”
胡安和以為自己聽錯了,他“啊”了聲,半晌反應過來,“我不吃雞屁股啊……”
韋翠娘瞥他一眼,低聲罵了句,“呆瓜。”
胡安和這次聽懂了,罵他呢,但是他卻惱不起來。
陽光燦爛,他看著韋翠娘的臉,第一次真正知道書上的那個詞兒是什麽意思——豔若桃李。
薛延不是拖泥帶水的人,決定的事立刻就得做起來,酒樓的布局他早在心裏想了幾百遍,就差錢,而現在有了資金,一切便就都好辦了。
酒樓的名字極為簡單——梨花酒家。
胡安和親自題的字,做的匾,紅底金字,高高懸在二樓。
酒樓的後院有一大片空地,薛延請了花匠,種了兩排梨樹,又搭了個涼亭,供客人茶餘飯後能看花賞景。
竣工的前幾天,薛延帶著阿梨去看院子,指著還都是幹巴巴的細杆的梨樹道,“等明年四月,就能開花了,到時候一片雪白,多好看,整條街都能聞見香。”
已是十月底,隴縣已經冷下來,呼氣時能見著白花花的霧。阿梨勾著薛延的胳膊,圍巾往上拉到鼻尖,悶悶地笑,“千樹梨花百壺酒,等到時候咱們釀酒喝。”
薛延把涼冰冰的手指伸進她頸下,惡狠狠道,“不行,這花誰也不許動。”
阿梨鼓鼓嘴,問,“為什麽?”
薛延笑,親了她額頭一口,而後微微蹲下與她平視,低低道,“種給我家阿梨的,誰也不許動。”
十二月二日,大吉,梨花酒家開業。
接的第一單生意,是大掌櫃薛延的成親禮。(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