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章七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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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延迷迷糊糊將眼睛掀開一條縫兒,還以為阿梨做噩夢了害怕, 順手摟著她的脖子往懷裏一勾, 拍拍背道,“不慌, 不慌,睡罷。”
阿梨咬著唇,又推他兩下,“薛延,剛才那個聲音, 你聽見沒有?”
問出這話的時候,阿梨是有些慌的, 她怕剛才那道高斥隻是她睡夢之中的幻想, 若是一場空歡喜,便就太糟了。
薛延最開始時沒反應過來,隻“唔”了聲,說, “聽見了, 誰那麽煩,天還沒亮呢, 就在外頭吵吵嚷嚷的,真是討厭。”
屋裏黑蒙蒙的,阿梨努力分辨他的唇形, 終是認出了那句“聽見了”。她心鬆下來, 隨之而來的便是狂喜, 見薛延轉了個身又要睡過去,情急之下,抱著他的手腕咬了口。
那力道不輕不重,薛延皺皺眉,終於清醒過來,坐起身。
他弓腰坐在那,腦袋低垂,抬手揉了揉眉角,阿梨也不說話,就那麽看著他。
又過了會,薛延眉峰猛地一挑,急慌慌抬頭道,“你剛才說什麽!”
耳邊悠悠回蕩著他的聲音,雖然極小,但是在阿梨耳中卻宛如天籟。她沉寂在安靜中實在太久,驀的接觸到外界響動,總覺得恍恍然不真實,卻又不自主紅了眼。
阿梨拽著薛延的袖子,晃了晃,哽咽道,“薛延,你再和我說說話,大聲點,我聽得到了。”
那一瞬間,薛延的手腳都是麻的,他舔了舔唇,嘴開開合合好半晌,緩緩叫了句,“梨崽。”
阿梨噗嗤一聲笑了,說,“能不能大聲些。”
薛延的手指在褲子上蹭來蹭去,扭捏道,“我怕若是我喊出來,不好聽,你嫌棄。”
阿梨探身親了親他唇角,彎眼道,“才不會,你怎樣都是好的,特別好。”
薛延被哄得飄飄欲仙,拉著阿梨的手,一開始隻小聲喚,而後便就愈來愈大聲,最後幾乎是貼在她耳邊吼,“梨寶,你聽得見我說的話嗎!”
阿梨臉頰紅紅,掐了他腰一把,低低道,“你不要總是給我起亂七八糟的綽號。”
薛延似乎是愛上了這樣的交流方式,繼續吼,“我就要叫!”
阿梨笑出聲,肩膀顫顫,輕輕搡了他一下,無奈道,“你怎麽越來越幼稚。”
薛延也笑,兩人盤著腿,相對而坐,外頭的光一點點亮起來,賣早點的老大娘攤子早就支起來,紅薯煮熟了,她也開始吆喝。薛延捏著阿梨的手指,玩得不厭其煩,一邊玩一邊笑,笑著笑著,眼眶卻濕了。
兩人相攜著下去的時候,所有人都已經起床了,正等著吃早飯。
胡魁文和韋掌櫃重修於好,兩個老頭兒興致頗高,大早上出去走圈,高高興興溜達了一路,最後為了門口的紅薯該買哪根而吵了起來,還互相不搭理地在生悶氣。馮氏和胡夫人幾人坐在一起,喝著茶水聊天,不知說到了什麽,挺高興地笑起來。
胡安和很勤快,早早起來,道草叢裏抓了隻蚱蜢回來,想要哄著韋翠娘玩。但蚱蜢不聽話,掙紮著斷了腿又跳到了韋翠娘的頭上,惹得雷霆大怒,胡安和正被滿屋子追著打。
阮言初和小結巴坐在門檻處迎著光讀書,你一句我一句,頗有些學堂的氣氛。
薛延和阿梨站在樓梯口,瞧著樓下這一幕,心裏暖暖,覺得陽光都變得更好了些。
當知道阿梨能聽得見了的時候,整個屋子都安靜下來,馮氏不可置信地站起來,捂著唇哭出聲。阮言初和小結巴對視一眼,把書卷了卷塞到袖子裏,而後噔噔噔地跑上樓去找馬神醫。
馬神醫本悠閑愜意地在看醫術,茶水悠悠冒著熱氣,他端起來剛想喝一口,門卻猛地被推開。隨後風一樣卷進兩個少年,一人拉著一條胳膊將他扯起來,又退後一步,恭恭敬敬...給鞠了個深躬。
馬神醫半杯茶灑在前襟上,一臉茫然問,“幹什麽啊?”
阮言初說,“謝謝您。”
小結巴也跟著道,“謝謝您。”
“……”馬神醫雲裏霧裏摸不著頭腦,直到見著了牽著阿梨走進來的薛延,還有門口圍住的一大家子人。
剛才還悠閑喝茶看書,馬神醫連外衣都沒穿,隻著一件白色中衣,現在見那麽多雙眼睛盯著他,他有些不好意思,卻也明白過來,問了句,“好了?”
阿梨點點頭,笑著應了句,“是呢。”
馬神醫頗為欣慰,感歎道,“本還以為身子弱,不好養,現在瞧著竟還很好,以後好好吃藥,還是很有希望的。”說完,他又看向薛延,囑咐道,“一定要好好將養,不要惹她生氣。”
薛延說,“自然是會的,麻煩大夫了。”
馬神醫擺手道,“分內之事罷了,藥是你買的,我就不過寫了個方子,再施幾根針而已,再說了,你這還給我包吃包住,多大的好事。”
薛延笑了笑,本還想再說點什麽,樓下的小二卻風風火火跑進來,欣喜衝著大堂內零星幾個吃早飯的客人道,“你們聽說了嗎?戰事結束了,告示已經貼在城牆下了,咱們老百姓終於平安了!”
此話一落,一片嘩然,眾人臉上皆是驚喜之色。
胡安和站在門口處,將樓下的言語盡數收入耳中,興奮道,“戰事結束了,咱們能回家了!”
阿梨隱約聽懂,忙側臉看向薛延,見他也是滿麵喜色,眼睛一亮,歡喜笑出聲。
屋裏一片喜氣洋洋,馬神醫用帕子擦了擦胸前的茶水,開口道,“你們別急著走,怎麽也得等身孕到三個月了,穩了胎象再走。準備要做足,好生看顧著,可不要出什麽岔子。”
薛延問,“神醫,你會和我們一起回北地嗎?”
馬神醫抹了把胡子道,“不去,我還得給別人家看病的。但若是過幾年後,我身子還爽利,倒是有可能會去一趟,雲遊四方嘛,五湖四海都得走到了,才能對得起這雙腳。”
薛延笑道,“若是神醫來北地,便就來尋我,食宿我仍舊包您的,不收錢。”
今日天氣晴好,又雙喜臨門,晚上時候,阿梨親自下廚,做了頓好吃的。
豫菜中極為有名的一道——撥霞供,若是用大白話,那就是兔肉涮鍋。因為兔肉落入滾鍋之後,顏色會慢慢發生變化,仿若雲間朝霞,故取名為“撥霞供”。
這道涮鍋味道鮮美,但做法卻簡單。取兔子一隻,盡量放血,而後將肉切成薄片,越薄越好,這樣才更入味,嚼起來也更嫩更滑。兔肉切好後,要用醬料醃上,多為薑、蒜、鹽、蔥花和腐乳汁做成醬料,現在河蝦正當季,賣得也便宜,阿梨另做了份蝦醬醃肉,給喜歡河鮮的人吃。
烹調不需其餘步驟,直接將醃好的兔肉放入鍋中,加水煮熟便就好。鍋是特製的銅鍋,底下有個空槽,用來放木炭,極方便。涮好的兔肉直接撈出來夾入自己碗中,喜歡吃辣的便灑些辣子,喜歡吃淡的則舀勺清湯,大家均吃得滿足。湯底裏還放了些筍、蒲菜、石耳和蘇葉,葷素均衡,味道上佳。
馬神醫一直以為自己不是那種注重口腹之欲的人,但吃了後才知道,同樣的一道菜,不同的人做出來,味道是不一樣的。夜晚風微涼,窗戶開了條小縫兒,一群人圍在一起,銅鍋熱氣騰騰,喝酒吃肉,好不暢快。
唯有阿黃可憐,它被薛延關在房間裏,不讓出來。
馬神醫也不管那些養生長壽之道了,隻顧著在辣椒疊裏蘸兔肉,一口三片,吃得嘴唇都紅通通的,連吃幾口之後,有些遺憾道,“若是我明日不啟程,便就能再吃幾頓這樣的美味了,真是可惜。”
薛延一愣,詫異問,...“您明日就要走?”
馬神醫道,“人生就這麽長,怎麽能在一個地方逗留那麽久,要趕緊去新的地方,瞧瞧新的景色才好。”
薛延頷首應著,想起什麽,又問道,“神醫,您這麽到處遊走,豈不是和您弟弟許多年也見不上一麵?”
馬神醫哼了一聲道,“見他做什麽,窮酸道士,十年前問我借了三十兩銀子,我全部家當啊,但這麽久過去了,一個字都沒說要還我,我實在是懶得理他。”
小結巴叼著肉,接話道,“道士嘛,沒什麽錢的。”
馬神醫搖頭道,“他也曾做過許久的官的,朝廷的封賞給了那麽多,怎麽可能沒錢,就是不願意還我罷了。”
小結巴眨眨眼,問,“做官?”
馬神醫回憶了下,遲疑道,“好像是叫什麽遠什麽的一個官?”
胡安和笑了,“哪有這樣的官職,我都未曾聽過。”
馬神醫擺擺手道,“罷了罷了,也沒那麽重要,我也想不起來了,吃飯。”
他不說這茬了,也沒人再提,大家都以為是馬神醫記錯了,或者他興致來了,想要吹一個牛皮,隻可惜技術不好,吹得有點漏。兔肉鮮美,也沒人計較這事,歡歡喜喜繼續吃飯。
第二日一早,薛延帶著胡安和與兩個少年一起,將馬神醫送出城。
臨分離的時候,馬神醫還在嘀嘀咕咕地說著他弟弟欠了他三十兩銀子的事情,小結巴聽得煩了,順嘴就接了句,“不要再念了,我幫你留意著,若是見到了小馬爺爺,便就死皮賴臉地衝他將銀子要回來,再親自送到你醫館裏去,好不好?”
馬神醫大喜過望,連連應好,還和他擊了個掌,說,“一言為定!”
小結巴應著,又笑眯眯與他道了別,四個人站在城門口的柳樹下,瞧著馬神醫騎著新買來的小毛驢,一路顫顫悠悠地往東走。
回去的時候,小結巴和阮言初沒回客棧,而是到了西街口去轉了圈。他們昨個聽夥計說這裏有個新開的果脯店子,裏頭的桑葚子特別甜,想買一些,帶回去給阿梨嚐嚐。(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