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 40 章(捉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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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入了七月以來,隻下了兩場雨, 便都是了大晴天。

    這宮內的秋晚居處向來是蟲多之地, 這裏的知了也整天叫個沒完,被分來的內侍三三兩兩地聚集在走廊的陰涼處下, 各自端著茶杯, 倒了杯涼茶喝,卻依舊滿臉都是汗珠兒。

    趙太監是其中年紀最大的, 在禦膳房給大廚子打了五六年的下手, 還是個末等的太監, 當初被叫來秋晚居當差有多興奮,如今他就有多後悔了。

    誰能想到,昔日風光無限的太子爺如今每天被喂一顆丹藥,就病歪歪地躺在了床上等死?還不如一刀給個痛快呢。

    都說皇家無親情,這下子算是親自見到了。

    “趙公公,您說, 等屋裏的那位爺咽了氣兒, 咱們還能活嗎?”十六七歲的年輕宮女每日都愁苦著一張臉, 巴不得裏麵的那位早些去了, 自己也早早脫離這秋晚居這片苦海。可又擔心, 這位一死, 自己也就活不長了。

    趙太監端起破了個口子的瓷杯子,咕嚕咕嚕就喝下一大杯的涼茶。

    “這種事兒, 咱們哪裏知道, 好好當差吧。”

    這話不過是安慰她, 這件事兒被他們這幾個人攤上了,隻能算是倒黴。

    正房屋裏又是一陣猛烈的咳嗽聲,趙太監起身進了屋去瞧瞧。

    秋晚居當年是囚禁廢太子家眷的住處,為了顯示自己仁慈,屋內的東西擺設都是緊著上等的挑來的。可多年過去了,早有破敗之勢。

    躺在床上的那人,身上收拾得倒是幹淨,還穿著從東宮取來的衣服,上麵用金絲線繡著的四爪蟒袍倒是金光閃閃得如同往日般的華貴。隻是瘦的可憐,瘦骨嶙峋的,衣裳幾乎就是空蕩蕩地套在上麵。

    這宮廷裏秘製的丹藥就是厲害。

    太子眼前都是混沌的,他隻記得被人按著強行服下了他那“慈愛”的父皇送來的丹藥,自己就日日病在床上。

    他腦子雖虛弱得糊塗不清楚,可心裏卻愈發地明白,這丹藥是在慢慢兒地消耗他的壽命。否則他的死訊與李家被處置相隔不久,別人也會心中猜疑,不利於皇家的顏麵。就算是拖著死訊,到時屍體也藏不住。

    這幾日太子的身體愈發沉重,連覺也沒多少。隻是今日難得做了場好夢。夢裏麵,沒什麽泰安郡主,薛家夫人難產死了,宋定疆也被李茂積暗殺了。自己厭惡的長子秦燁也是早早地在十二歲那年死了。皇帝身體不好,自那年被宋家氣病後,沒過兩年就崩了。直到他繼位,宋家的事情也沒被拆穿。

    他廢了魏氏的太子妃名號,將寵愛的李側妃扶上了皇後,長女秦燦美貌尊貴,是他的掌上明珠,下嫁給了當時的權貴。那時的長子秦熾也毫無疑問地成了他暗立的太子。

    至於昔日顯赫一時的宋家?隨著宋家嫡係的死去,早就在京城中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趙太監進來時,太子安然地躺在床上,唇角還帶著絲笑意,迷迷糊糊看到了進來的人影,剛想開口說幾句話,又發出幾聲咳嗽。

    他粗著嗓子道:“妙娘呢?怎也不來瞧我?”

    算起來他也有許久沒喊過李庶妃妙娘這個小名兒了。當年魏氏仗著魏家嫡女的身份,處處和他爭吵,齊側妃是個木頭美人,唯獨這個新選進來的小侍妾將他當作了夫,依賴著他,敬仰著他。

    趙太監回道:“李庶人已經被賜死了,如今被廢為了庶人。”

    太子睜大了雙目,幽幽從美夢中驚醒,嘴裏喘不過來氣,瘦弱的手指在錦被上劃了幾下,最終無力地落在了被麵上。

    趙太監伸手試了下鼻息,再無熱氣呼出!他心下一個咯噔,嚇得不行,急忙親自跑去給盤龍殿的大總管張德壽傳了話。

    盤龍殿內,皇帝難得有些心緒不寧,命人去朝雲觀取兩粒太虛...道長的丸藥來服用,就見張德壽未經通傳,急匆匆地跑了進來,對著皇帝耳語道:“皇上,太子殿下薨了。”

    皇帝雙手一顫,手中的杯子碎在了地上,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聲。

    皇帝微微合上雙眼,待再睜了眼時,已經恢複了鎮定,連最後一絲的哀意都掩了下去,無處可尋。

    “將太子暫時安放在華安殿,由禮部和太孫著手準備喪禮諸事,由貴妃和太子妃從旁調度,比照懷靖太子之舊例即可。”皇帝轉了轉手中的扳指,淡淡地說道。

    張德壽應了聲。這懷靖太子乃是高祖皇帝的長子,年輕而逝,因不得這高祖皇帝的喜愛,這葬禮也是尋常了事。皇上此舉,是不讓厚葬了太子了。張德壽可沒覺得不對,太子和李家所作所為,依稀能猜到半點兒,能得一個尋常的葬禮已經是好事了,是皇帝念著最後的一點兒父子情分。

    太子薨了的消息,沒多久就傳遍了宮裏。任是誰也想不到,正值壯年的太子不過一場病就奪走了命。

    吳太子妃將東宮內收拾一番,東宮上下,均著素白,不得見任何豔色。

    齊側妃和白侍妾跟在她身後,時不時瞥向站在中央的秦燁,心中忐忑不安,太子一去,倒不知自己如何個去處。

    齊側妃心頭除了擔憂自己日後的著落,還真沒幾分傷心。這白侍妾位份低,出身卑微,但好歹膝下還有一子一女,日後也會被兒女榮養。沒了太子,東宮由太孫秦燁做主,她的子女身份自然更上了一層。大概這東宮上下,真心傷心的,也就隻有秦熾一人。

    秦燁一身素白,心頭除了在得知此事時有一絲波瀾,此刻當真是無悲,反倒有幾絲快意,麵上的神色淡漠,他對吳太子妃行了行禮:“這幾日想來是要忙著父親喪儀一事,這東宮上下,有勞您多看顧些。”

    吳太子妃道:“這本就是我分內之事。不必多禮。”她明白秦燁話中的意思。太子薨逝,薛夫人身為一品的誥命夫人,而泰安郡主乃是從一品的郡主,身上又有封地,不亞於沒有實封的公主,二人自然皆是要來宮中祭奠。薛夫人剛剛曝出有了身孕,這薛郡主年紀小,自然要她看顧著些。

    秦熾痛哭得不能自已,借此便能顯出他有多孝順,秦燁有多不孝。沒了太子,他更不敢肖想太孫之位,望著秦燁的眼神時時都帶著一絲懼意,生怕下一個傳出去世消息的便是了他。

    秦燁目光快速地掠過他,看透了他心中所想,殺了他未免太過便宜了他。

    夏直跟著秦燁一直到了問竹軒內,腳步一停,就靜靜候在了門外。

    這西廂房中一向無人居住,擺設不多,除了必有的一些裝飾外,再無其他,風格極為簡單,唯獨正堂前掛著的一幅雍容華貴的美人圖同周圍的環境格格不入。

    那畫上美人與秦燁有五六分的相似,生得天姿國色,眉眼處帶了幾分驕矜和貴氣,發髻上的八尾鳳釵描繪的十分細致。

    秦燁緩緩上了三炷香,唇角微勾。

    “夏直,你去薛家走一趟,交代一些,莫要讓薛夫人和泰安郡主在宮中傷了身子。順便再將雪棱帶去,日後就留在蓁蓁的身邊。”

    哪怕有吳太子妃答應照看,秦燁還是覺得再交代幾句,自己才放心。

    ······

    天氣晴朗,夏直將人送到了薛令蓁的麵前,即使見過幾次,再次見到了這位在京中大名鼎鼎的泰安郡主,他還是忍不住在心中暗自讚了幾句。

    薛令蓁麵前站著一個人牙子,身後還跟著二十個十二歲到十五歲的年輕少女,挑選了一番,隻留下了七個識字,又穩重的少女留下,日後亦是隨著雲氏學醫,來日就是醫館的主力。

    “夏公公今日來有何事?”雪棠給夏直泡了杯茶,笑吟吟地問道。

    夏直將身後跟著的一個身...著一身短打勁裝的少女送到了薛令蓁的跟前:“雪槿是太孫殿下讓奴才送來給您的,日後就留在您的身邊服侍。”

    雪槿麵容清秀,跪地行禮道:“奴婢拜見主子。”

    薛令蓁眼睛一眨,不禁笑了起來。她身邊的心腹丫鬟,以雪鬆雪桐為首,自此便以雪開頭、以木字旁的字取名。這雪槿取名顯然是按照她的規矩來,必是早就預備好的。

    雪棠撅了噘嘴,對這雪槿生了一些排斥。她才剛升職不久,就又來了個新人跟自己爭姑娘,還是直接空降的!

    薛令蓁命雪棠帶著院子裏的下人下去,順便將雪槿並著新買來的幾個丫頭安置一下住處。

    她敲了敲桌麵:“你這次前來,恐怕不止是替燁哥哥送個人過來吧。”

    夏直笑意微斂,低聲道:“太子今日薨逝了,如今宮裏的消息尚未外傳,明日就會傳出消息,後日按照規矩就會有朝廷命婦入宮祭奠。殿下讓奴才來提醒姑娘,喪禮之上辛苦,護好身體才是正經的。”

    薛令蓁心頭一跳,猛地抬眼注視著夏直,他麵上一向是含笑的,卻十分信任,讓人很難相信這是真的。(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