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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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翻來覆去、顛來倒去, 忙了大半宿。渾身汗透,甄瓊熱得都不想挨人了,抱著一旁的竹夫人不撒手。

    昏昏沉沉間, 一條濕熱的巾子貼在了背脊上。甄瓊渾身一激靈, 跟肉蟲似得蠕動了兩下, 就哼哼唧唧任由那巾子擦拭起來。

    身後傳來聲輕笑:“瓊兒可記下了?”

    甄瓊隻想把腦袋紮進竹枕裏。被“教育”了一晚上, 就算大部分時間都挺快活的, 還是讓人筋骨酥軟,頭暈目眩。這事兒能怪他嗎?放大鏡和望遠鏡原理也差不了多少, 誰知道還會扯出禁令?唉,剛才就不該一時大意,說出想看天子長相的混話……

    見他這半死不活的模樣, 韓邈笑了出來,在那光|裸的頸子上吻了一吻:“以後心裏想什麽, 提前跟我說一聲。錢賺少了無妨,惹上事兒就麻煩了。”

    “錢賺少了”這四個字可比什麽都管用!甄瓊立刻應了聲:“我記下了。”

    一想到好好一個眼鏡鋪都差點被他攪黃了,甄瓊也有些後怕。唉,這大宋也太複雜了,賺錢的事兒,還是交給韓大官人更穩妥些。

    見他應了, 韓邈也不再追問, 繼續幫他擦身。不多時, 粘糊糊亂七八糟的東西擦了個幹淨, 身上剛一清爽, 甄瓊的眼睛又耷拉了下來,頭也埋的更深了。

    眼瞅著人就要昏睡過去,韓邈突然問了句:“瓊兒是怕麵聖嗎?”

    “嗯?”甄瓊迷迷糊糊嘟噥了一聲。

    “為何不讓沈括稟明你的功績?”韓邈總覺這事兒有些古怪,忍不住還是要問問。

    “……你懂天文嗎?”甄瓊沒頭沒尾的反問道。

    “不懂。”韓邈數算是不差,天文卻當真一無所知。

    “我也不懂。”甄瓊悶悶道,“才不去司天監,才不製望遠鏡,我是學造化的,不是光……呼……”

    最後尾音,變成了個細小的呼嚕聲。還真是怕禦前出醜啊?韓邈失笑,展臂把人攬回了懷中。

    ※

    “一路車馬勞頓,太婆身子可還好?”今日是祖母和韓遐抵京的日子。韓邈早早就守在了城外,見到家中的車馬,立刻迎了上去。

    “好!好!隻幾日路,老身還能受的住。也虧得遐兒安排妥當。”韓老夫人都有半年沒見到大孫兒了,此刻見到人,拉著他的手不願鬆開。從安陽到東京,才幾天的路,對於經常進山拜神的老太太而言,確實不算什麽。韓遐還是個細心的,一路上打尖住店,照顧妥帖,絲毫沒有遭罪。

    韓邈順勢看了弟弟一眼,笑道:“遐兒當真是長大了,行事也幹練了。”

    這半年,也是韓遐坐鎮安陽,才讓西韓的根基不亂。這一路上又安安穩穩護著祖母,當真能稱一聲妥當。

    韓遐麵上微紅:“這些都是小事,阿兄在京中奔波,才是辛苦。若無阿兄,我此刻也不得進京……”

    連韓遐自己也沒想到,他竟然能夠進京應試,這可比在相州本地要穩妥太多了。之前忐忑,在聽到這消息後,也煙消雲散。阿兄為了他,當真是操勞不少。

    “自家兄弟,何必客套?”韓邈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敘完了話,兄弟倆分別騎上了馬,護著老夫人的馬車,緩緩進城。

    上次前來東京,已經是四十年前的事情了。韓老夫人連車簾都不掩,倚在窗邊,觀瞧東京風物。時不時還感慨兩句,直說比當年更顯繁華。韓邈自然也湊趣的介紹各處景致,讓老夫人聽個連連點頭,感慨萬千。

    如此邊走邊看,一直過了汴河,韓遐才覺出不對,趕忙問道:“阿兄,宅子不是在閶闔門外嗎?”

    韓遐年幼時,也曾在東京住過些時日。這顯然不是去閶闔門的路,倒像是要拐去城南的廣利門。難不成走岔了?

    韓邈笑道:“那...宅子靠著州西瓦子,太過吵鬧。我在城南買了個新宅,你和太婆都住這邊,也幽靜些。”

    韓老夫人也聽到了這話,不由喜道:“城南,可是祐神觀附近?當年我和你太爺,也曾在觀中許願,端是靈驗。”

    祐神觀可是東京幾大道觀之一,分東西兩座。東側的道觀多為假山園林,僻靜清幽,隻供道人靜修。西側則是大殿重簷,數不清的觀閣臨湖而建,信眾數不勝數,香火極是鼎盛。

    韓邈笑道:“正是湖畔,能遙望祐神觀,景色殊為秀麗。將來遐兒娶妻,也可住在此處。”

    這話倒把韓遐鬧了個臉紅,韓老夫人笑得更開心了,連連稱讚韓邈心細。又走了一刻多鍾,三人才來到了新宅。這也是個兩進的院落,主院帶個小小花園,看著跟原本的宅邸也差不多。但是繞過旁側影門,隔壁還有一個更大的院子,有亭台湖泊,望樓竹林,屋舍也修得精致,是個讓人心清神爽的好去處。

    韓老夫人見到這院子,就笑道:“這院落好,新婦娶來了,一定喜歡。”

    韓邈也笑道:“太婆說的是。我這些日選了兩家合適結親的,還得太婆挑出個好的。”

    “當真!”韓老夫人兩眼一亮,“可是官宦人家?”

    “一個任杭州推官,一個為禮部郎中。官雖不大,品性卻好,都是清白人家。待太婆選中了,我就去請媒人遞庚帖。”韓邈對於弟弟的事情,還是極為上心的。他們現在的身家,攀附高官反倒不好。不如選個知書達理的閨秀,能與韓遐琴瑟和鳴就好。韓遐模樣不差,家資又豐,等考中了進士,就當真是良配了。

    聽到這話,韓老夫人高興極了,也不管韓遐那副羞窘模樣,直讓韓邈仔細說來。剛剛到家,又豈能讓祖母勞累?韓邈笑道:“這些孫兒都命人寫了出來。太婆還是先歇歇腳,用個飯,等精神好了,再細看不遲。”

    哄著祖母用了飯,進屋歇息。韓邈才轉過頭,對弟弟道:“下午隨我去拜見叔祖。”

    東京城裏,能讓他們叫“叔祖”的人,可隻有一個。韓遐立刻緊張了起來:“需要我備些什麽嗎?”

    韓邈笑著搖了搖頭:“不必局促,隻當家中長輩即可。”

    如今他跟韓琦的關係,可不同以往了。若是弟弟表現的太謹小慎微,反倒不好。

    韓遐也收到過兄長寄來的書信,知道其中原委,不由重重點了點頭:“全聽阿兄吩咐!”

    當天下午,兩人就前往了宰相府。在門口遞了帖,沒等多長時間,就有管事笑著出迎,帶兩人入內。宰相府其實不比他們買的院子大多少,但是韓遐仍舊頗為緊張。這可是一手提拔了父親的韓相公啊!若是他有哪處失態,豈不糟糕?

    然而真等到見了人,韓遐才發現兄長說的不錯。韓相公待他們兄弟二人,真如家中長輩一般。非但沒有想象中的官威,還頗為親切的問候了祖母的近況,讓他們兄弟好好侍奉老人。

    等韓邈一一作答後,韓琦才轉過頭,對韓遐道:“你那行卷我已看過,解試應當無礙,禮部試卻還不足。你今秋下場,若是能考過解試,便入太學讀兩年書吧,也好砮實學問。”

    聽到這話,韓遐愣住了。太學如今不是聲名不顯嗎?怎麽過了解試,反倒要入太學?

    韓琦隻一眼就看出了他心頭疑惑,笑道:“太學乃是範文正草創,蘇湖學風尚存,比旁的學府要強上不少。況且當今天子有意興學,你自安心讀書便是。”

    如今太學,乃是當年範仲淹改製而來,還有安定先生胡瑗推行“蘇湖教法”,在慶曆年間還是很出名的。但是慶曆變法失敗後,太學門庭又冷了下來,連校舍都不怎麽齊全。但是這些,對於韓琦並不成問題。身為宰相,他自然知道天子力求革新的執念。那麽繼承範仲淹的遺誌,改一改太學風貌,想來...也不會有什麽阻撓。

    如今太學入學並不算難,過了解試後,有人舉薦即可。若是真能趕上改製,太學裏的學子,可是首先受益的人了。

    韓遐豈能聽不懂這話裏的意思,不由喜得起身拜道:“多謝叔祖!”

    這點小事對韓琦而言,又算得了什麽?笑著讓他起身,又寬慰了兩句,韓琦才轉頭對韓邈道:“泉州的市舶司已然開設,景聲那白糖生意,也可多些進項了。”

    這話重點,可不是什麽白糖,而是點名了泉州市舶司的建立。這可是韓邈首倡的,若真能增加商稅,自然是大功一件。甚至可以說,提點韓遐入太學,也是獎勵之一。

    韓邈心領神會,微微笑道:“這都是叔祖運籌,小子順帶沾些光罷了。不瞞叔祖,小子今日又要開一個新鋪子,還想勞叔祖提點一二呢。”

    說著,他自仆從手中接過個匣子,親手送到了韓琦麵前。

    “隻那日進鬥金的香水鋪還不夠?又開新店,你也是個閑不住的。”韓琦笑罵了一句,伸手掀開了盒蓋。看清裏麵的東西,倒是讓他生出了些訝色,“怎麽不是銀鏡?”

    韓邈給宮裏送銀鏡的事情,已經傳遍了東京。然而別家都開始賣銀鏡了,韓家香水鋪卻遲遲不單賣此物。韓琦還以為這次韓邈終於要開一家銀鏡店了,誰承想送來的竟然不是銀鏡,而是幾個鑲嵌在玳瑁、赤金中的透明鏡片。

    “銀鏡比之銅鏡,隻稍稍清晰了些,有甚可稱道的?這新製的幾種鏡子,卻是天下士人的至寶。”韓邈笑著取出盒中那個鑲著玳瑁柄的小小圓鏡,“譬如這透鏡,就能放大紙上字跡,可省目力。”

    韓琦如今也是六十歲的人了,難免老眼昏花。聽到這話,好奇的接過了鏡子,對著匣子旁邊的那行細小如豆的字一照,就發現鏡中的字大了許多,不由讚道:“當真能放大文字,可省力不少啊。”

    “還有更省力的。”韓邈又取出了另一個物事。那是兩小片圓鏡,用金絲製成框架,中間有個彎彎弧度,邊上還有條細鏈,看起來頗有些奇巧,不知是做什麽用的。

    韓邈也不賣關子,解釋道:“此鏡名曰‘長壽鏡’,專為長者所製。若是眼力不濟,須得把書舉遠了才能看清字跡,可佩帶此物省卻煩憂。隻要將之架在鼻梁上,再看書,字跡就能如常了。”

    這可比之前的透鏡更新奇些,韓琦立刻讓仆從取來一本平日常看的書,小心把鏡片架在鼻梁上。這麽挺直腰背,再往書上看,果真跟四十歲之前看到的別無二致。

    “這鏡好!快再做兩副,我要送人。”韓琦也不顧宰相身份了,就如尋常老者一般,急急催道。他那幾個摯友,如今也是相仿年紀,哪個不被目力衰弱所擾?等到晚年,更是隻能聽聽小輩念書,連字都看不清了。有了這東西,起碼也能輕鬆幾載啊!

    “小子早就備了,族叔想要幾副,隻管吩咐即可。”韓邈微微一笑,“倒是除了這兩種,還有一種專為年輕士人準備的。若是年紀輕輕就看不清字跡,須得離得極近才能視物的,則可佩帶‘啟明鏡’。隻是這種鏡子,須得到了店裏才能配的準了。隻要帶上,讀書寫字都能無礙。”

    韓琦是何等聰慧的人物,一聽這話,就笑著指了指韓邈:“你這小子,專選秋闈開店,倒是好心思!”

    秋闈時,不知多少士子要參加開封府的府試。其中眼睛不好的,更是不知凡幾。此時拿他這個宰相來做宣傳,還怕打不響新店的名頭嗎?當真是好算計!

    韓邈則微微一笑:“利人利己,何樂不為?”

    這話引得韓琦大笑。收了眼鏡,又有閑談半晌,才命人送兄弟倆出門。直等到走出相府大門,韓遐才長出了口氣:“真是未曾想到……”

    隻是半年時間,兄長竟然能跟韓相公如此談笑風生,就算是親...眼所見,也讓人難以置信。

    韓邈卻笑了笑:“這其中,也有甄道長不少功勞。譬如這眼鏡,若無他製出透明無暇的玻璃,又豈有宰相一聲稱讚?”

    這眼鏡,是必然能在士林中引起轟動的。對於韓家,也將大有助益。韓遐哪想到會一個玻璃,竟就能來如此多變故,不由連連點頭:“多虧兄長接甄道長回家。他當真是我家恩人。”

    豈止是恩人。韓邈笑笑:“韓相公已經為你鋪墊至此了。今次秋試,定要考過解試才行。”

    韓遐立刻點頭:“定不讓阿兄失望!”(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