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處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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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漢王是宗室長者,年高德劭,又是高壽,宴飲這日,自是高朋滿座,勳貴雲集,推杯換盞之際,更不乏歌姬女樂助興,極盡煊盛。

    盧氏的席位,便同弟媳劉氏挨在一起,現下正同宗室的幾個王妃說笑,世孫妃出自寧國公府,同劉氏是表姐妹,也在側相陪,賓主盡歡。

    謝瑩同謝華琅一道進了內室,皆是容色殊豔,一時引得讚歎連連,連說謝家女郎出眾,劉氏見隻有她們二人來,眉心便幾不可見的動了動,笑意卻舒雅:“怎麽不見二娘?”

    “正要向世孫妃告罪,”謝瑩行禮,歉然道:“二娘方才貪看花草,卻被蜜蜂叮了一口,她既怕人前失禮,又愛惜容顏,便先回府去了,望請諸位見諒。”

    “這也是府上的過失,阿瑩不必介懷。”

    世孫妃未必不知其中令人內情,然而一則她與劉氏有親,不會拆穿外甥女,二來今日是漢王壽辰,若非勢不得已,她更不想鬧大。

    如此思量,她團扇掩口,關切笑道:“府中有凝香玉露,對此最有奇效,我令人送一瓶過去便是。”

    謝瑩恭敬的道了謝。

    盧氏與劉氏坐在一起,更能猜出是謝徽生事,然而人在席間,一時卻也不好張揚,叫各自女兒在身側坐了,再行歡宴。

    回府的時候,氣氛遠沒有來時那般寧寂,雖然同樣沒人說話,但空氣中的凝滯與寒氣,卻無人感受不到。

    謝華琅今日心緒也差,早在得知那人身份之後,心口便堵了一塊巨石,悶悶的,重重的,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她也曾經想問阿爹阿娘,既然知道他身份,為何不對自己明言?

    可轉念一想,即便是說了,又能怎樣呢?

    人是她自己找的,也是她自己撩撥的,現下出了簍子,哪裏還有顏麵,去責備阿爹阿娘不講實情告知?

    更別說今日遇上謝徽之事,阿娘心裏怕也不高興。

    謝華琅悄悄歎口氣,低聲勸道:“她不知輕重,任意妄為,自然有阿爹處置,阿娘勿要掛懷。”

    “怎麽能不掛懷?正是多事之秋,她卻不肯消停。”

    盧氏揉了揉額頭,有些疲憊:“今日漢王壽宴,賓客不知多少,瞧見二娘與魏王世子一道的人怕也不在少數,你阿爹若是處置重了,魏王府自然不會再來糾纏,但也結了梁子,若是輕輕放過,怕會叫人覺得,謝家有意上魏王世子的船……”

    謝徽鬧出這種事來,就夠叫人憂心了,偏偏還有另一個,比她還要……

    盧氏越想越頭疼,謝華琅坐在近側,見狀便輕輕為她推揉,略加紓解。

    二人回府之後,便見有仆婢匆匆迎上來,低聲道:“夫人,三娘,老爺叫了二娘往書房去,二老爺、郎君與蔣氏也在,請您二位也去。”

    謝徽今日做的過火,然而她畢竟是大房中人,謝令作為二房主人,家主之弟,過去走一遭還說得過去,劉氏與謝瑩卻不好摻和,聞言便道:“嫂嫂且去忙,阿瑩出嫁在即,我那兒也是一攤子事兒呢。”

    淑嘉縣主也向盧氏行個禮,回自己院中去了。

    女眷們乘車,男眷騎馬,後者歸府自然要早些。

    謝華琅扶著母親進了書房,又打發仆婢退下,手剛掀開垂簾,就聽謝徽低低的抽泣聲傳入耳中,夾雜著蔣氏的哀求聲。

    她心頭猛地跳了一下,卻不做聲,上前去向父親與叔父見禮,又在哥哥謝允身側站了。

    謝徽身上仍舊是那身刻意挑選過的衣裙,人也清麗秀致,然而狼狽與驚惶,卻從她含淚的眼眸中源源不斷的透出來。

    謝華琅微覺疑惑,謝允見了,低聲道:“叔父有位同年,在均州做別駕,父親打算將二娘嫁給其子。”

    別駕官居從五品,即便謝徽是庶女,也算是低嫁,更別說那一家人是在均州,對於長在長安的謝徽而言,更是驚天噩耗。

    謝華琅想過謝偃會懲處謝徽,卻不想這懲處來的這麽快,又這般狠絕。

    謝徽低頭拭淚,哀哀哭求,蔣氏也是如此,母女相擁而泣,倒真有些可憐。

    謝偃似乎未曾見到,轉向盧氏道:“為二娘準備嫁妝,若是必要,也可請弟妹加以襄助,再過幾日,宋家夫人回京探親,便將此事定下,現下是六月,年底事多,婚期便定在十月吧。”

    盧氏微笑應道:“是。”

    “我不嫁!我也不去均州!”謝徽淚珠滾滾,已經哭花了臉,聲音尖銳道:“阿爹,你不能胡亂把我嫁出去,世子說會娶我的——他會娶我的!”

    “世子可娶正妃一,納側妃二,不過,此事就連魏王都做不得主,隻能等陛下賜婚,誰告訴你他能娶你?”盧氏垂頭看她,微笑道:“二娘,你畢竟是謝家的女郎,難道打算做個沒名沒分的侍妾嗎?”

    “我怎麽能做侍妾?”謝徽眼淚如斷線的珠子,落個不停,轉向謝偃叩頭,苦求道:“阿爹,我不去均州!世子答應我,會叫我做側妃的——周王已經離京了,剩下的就是魏王世子,我若做他側妃,將來世子位登九五,起碼也可位居四妃,家中若肯襄助,未必不可一望後位……”

    她抬起頭來,麵有希冀,目光精亮:“阿爹,叔父,鄭氏因鄭後之故,何等煊赫,我若能——”

    謝偃麵色鐵青,沒等謝徽這句話說完,便重重一腳,踢在她心口!

    謝徽閨閣女郎,哪裏吃過這等苦?

    身體猛地側歪,半晌沒喘過氣來。

    蔣氏驚呼一聲,膝行過去,匆忙查看女兒現狀如何。

    謝偃神情冷銳,眼底倏然閃過一抹決然,謝令也一樣,盧氏瞥了眼,忽然道:“枝枝,你也累了一日,回去歇著吧。”

    謝偃回首看她,目光略微柔和了些:“去吧,我們幾人還有些話要講。”

    謝華琅心中微動,倒沒遲疑,屈膝見禮,緩步出了內室。

    窗扉早就被人閉合,聽不清內室言語,隻有蔣氏的哭聲,隱約傳出一二。

    初夏的天已經有了幾分熱意,此刻卻莫名叫人覺得涼。

    她在心底歎口氣,帶了采素、采青,回自己院中去了。

    蔣氏替女兒順了半天氣,才叫謝徽緩過來,又是垂淚,又是心疼,勉強將她攙起,連連叩頭:“老爺,夫人,二爺,二娘昏了頭,方才那些話,你們千萬別往心裏去……”

    謝徽也知道怕了,麵如死灰,眼睫上顫巍巍的掛著淚。

    “你心氣倒很高。”

    謝偃不怒反笑,道:“鄭家昔年的確煊赫,鄭後稱帝之後,甚至賜諸皇子公主‘鄭’姓,還曾動過將皇位傳給鄭家後嗣的心思,可你記不記得,鄭氏如今是什麽下場?”

    “讓我來告訴你。”他半蹲下身,牙根緊咬,一字字道:“鄭氏上下四代人,妻妾子女共計五十二人,三代親族共計三百九十六人,事變當夜盡數被殺,人頭滾滾,連繈褓中的幼子都未曾幸免!這樣的禍事,你也想叫謝家來一遍嗎?!”

    謝徽身體顫抖,懾於他聲勢,嘴唇動了幾動,一字都不敢說。

    “從古至今,隻出了一個鄭後,”謝令歎道:“前無古人,以後或許也不會再有來者了。”

    他轉向謝偃:“兄長,我與伯善有交,知曉其子非池中物,也願謝家與他結為姻親,但二娘心意如此,倘若真嫁過去,隻怕不是結親,而是結仇。”

    謝徽目光灰敗,原是失意,聽到此處,卻微微亮了起來,直起身求道:“阿爹,叔父說的正是,求阿爹三思!”

    盧氏聽謝令說罷,手中團扇略微停住,再聽謝徽此言,卻將團扇下移,遮住了唇畔那絲譏誚笑意。

    謝允有些不忍,勸道:“二娘,阿爹定這樁婚事,原是為了保全你。”

    謝徽一心隻想擺脫這困境,哪裏聽得進?

    登時反駁道:“哥哥說的輕巧,這麽好的婚事,怎麽不給三娘?”

    “——你。”謝允心頭一滯,別過臉,隨她去了。

    謝偃慣來穎達果決,現下卻少有的生了幾分疑惑,眼瞼微合,隱約間有些猶豫。

    “兄長,”謝令目有厲色,喝道:“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謝偃垂首看謝徽一眼,道:“你真的不想嫁到均州去?”

    “不想,我不想!”謝徽麵有希冀,哭道:“阿爹,求你了!”

    謝偃見她神情中毫不掩飾的抗拒,長長的歎了口氣:“那就這麽辦吧。”

    謝徽聽他這樣講,心中還覺歡喜,連聲稱謝,反倒是蔣氏,從其餘人的目光之中,預知到了幾分不詳。

    有仆婢捧著木盤前來,她瞥了一眼,先自軟了,謝徽望見,也是周身僵住,麵色如土。

    這種時候,盧氏是不會開口,也不會沾手的。

    雖然都是彼此默認的結果,但若是謝偃將來再想起這個女兒幾分好,為此埋怨起她來,便是得不償失了。

    “你可以選擇自縊,也可以選擇服毒,”謝偃長出口氣,定了心緒:“謝家會給你最後的體麵。”

    作者有話要說:  應該快要v啦,謝謝一直看到這裏的小天使,麽麽啾~(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