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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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句話說的, 可不是一句無恥便能概括的,謝華琅自問臉皮不厚, 卻也臊的不行,推他一下,含羞嗔道:“我不跟你說了。”

    “怨不得枝枝總愛欺負郎君,”顧景陽便含笑看著她, 神情溫和道:“原來欺負人的感覺這麽好。”

    謝華琅撅起嘴,委屈道:“郎君,你讓讓我嘛。”

    “好, 讓讓讓, ”顧景陽撫了撫她麵頰, 愛憐道:“我幾時欺負過你?快別委屈了。”

    謝華琅倒不是真委屈, 對著郎君撒嬌賣乖才是真的, 兩人在內室裏黏黏糊糊了一陣, 便聽外邊喧嘩聲似乎驟然大了。

    顧景陽側耳一聽, 道:“是不是你哥哥迎了新婦來?”

    謝華琅麵色一喜, 不好出去瞧,卻還是站起身來,到窗邊去,靜聽外邊的動靜, 欣然道:“好像是呢,呀, 我聽見崔家郎君的聲音了——他是二哥哥的好友, 今日同二哥哥一道迎親去了。”

    他們身份有所不同, 當然不會早早從宮中趕過來,而謝粱作為新郎官,卻是要去迎親的,故而兩下錯開,今日還未見到。

    謝華琅腦海中還能回憶起長兄迎娶先嫂嫂時謝家的喧騰熱鬧,謝家是高門,隋家也不遜色多少,郎才女貌,珠聯璧合,連先帝都湊了個彩頭兒,著意賞賜。

    後來謝允娶淑嘉縣主,她便更大了些,記得也更加清楚,父親與母親雖也著力操持,神情中卻沒有多少喜意,鄭後格外寵愛這個外孫女,令她在婚前入宮,以公主的依仗出嫁,滿城金粉,十裏紅妝,極盡煊赫隆重,論及聲勢,也隻比昔年臨安長公主出降略遜色些。

    前後兩樁婚事,給了她截然不同的感覺,也給謝家帶來了完全不同的影響,她隻是旁觀者,謝允身處其中,應該更能明白才是。

    謝華琅正有些出神,便聽外邊侍從傳稟,言說新人前來拜見帝後,忙整了衣裙,到顧景陽身側端坐,又叫采青取了她先前所備下的禮物來。

    大喜之日,婚服加身,人總顯得精神些。

    論及麵相,謝粱同長兄一般,都是像了父親,隻是前者更見溫煦,後者書卷氣重了些,卻都是京中少有的美男子。

    沈國公之女眷秋生的婀娜秀婉,也是頗為出眾的美人,正紅衣裙映襯,妝飾點綴,更顯幾分明豔,同謝粱站在一起,端是一雙璧人。

    謝家有謝偃、謝令兄弟二人身處中樞,又有謝允承繼,已經有些打眼了,便沒有叫其餘子弟出仕。

    因這緣故,顧景陽見了謝粱,便也如同尋常人家的女婿見了舅兄一般,溫和勉勵幾句,又贈了他一方端硯與一副前朝大家的字畫。

    外邊還有婚典未行,謝華琅不好磨蹭,叫人取了自己備的如意贈與沈眷秋。

    先前未成婚時,她們便見過的,彼此相熟,倒不必再說些客套話,隻含笑道:“哥哥要待眷秋姐姐好些,如若不然,我可是不依的。”

    謝粱聞言失笑,道:“你究竟是誰的妹妹?站在誰那邊?”

    沈眷秋掩口而笑,謝華琅則道:“夫妻一體,我自然是站在你們倆那邊了。”

    “好,”謝粱心中一暖,道:“我知道了。”

    ……

    接下來的典儀,便與他們二人無關了。

    顧景陽不愛熱鬧,能專程來走一趟,也是為了自家的小姑娘,叫他到堂上去落座,便有些強人所難了。

    謝華琅也明白,加之現下身份不同,便隻留在他身邊陪伴。

    用過午膳之後,府中賓客便漸漸散了,顧景陽也要回宮去,謝華琅心中不舍,依依拉住他衣袖不肯放,雖不說話,可眼睛裏的眷戀都要淌出來了。

    顧景陽原就舍不得,在自己身邊留了那麽久的人,再給送回謝家去,真有種心頭肉被人剜去的痛...楚,現下見那小姑娘這模樣,真是一顆心都要化了,握住她手,送到唇邊親了下,不舍道:“枝枝,不然,你再同我回去吧。你這麽淘氣,又愛胡鬧,留在別的地方,我實在是不放心。”

    “還是算了,”謝華琅怏怏道:“我都好久沒回家了,又是二哥哥成婚這樣的大事,現下隨你回宮,又算是怎麽回事?”

    這二人挽著手在府門前話別,謝偃便同盧氏陪同等候,靜靜聽了半晌,真是牙都要酸倒大半,悄聲同妻子講:“我們家是龍潭虎穴嗎?枝枝前十六年都好好的過來了,大婚之前這幾個月便熬不過來?”

    盧氏瞥他一眼,沒有做聲。

    “還是兒子好啊,女兒養大了,將來都是別人的,”謝偃不禁有些傷懷:“我總覺得枝枝還是個十來歲的小姑娘,總跟小尾巴似的,跟著阿瑩一道在花園裏踢毽子,一眨眼的功夫,便要嫁人了。”

    他歎口氣,又一次感慨道:“還是兒子好啊,往裏娶,不離窩。”

    盧氏淡淡道:“是啊,左右那些難過,都叫養女兒的人家受了。”

    謝偃聽妻子語氣不太好,不禁怔楞一下,旋即反應過來:自己不也是從盧家裏娶了人家女郎嗎?

    對著她提這話,真有點不太合適了。

    因為先前那場冷戰,夫妻二人的關係便有些古怪,今日因忙活謝粱的婚事,倒是略微和緩了些,現下這句話說出來,可真是叫先前那些功夫都白費了。

    謝偃心中有些懊惱,卻不好說出口,有些訕訕的笑了笑,想另尋個話頭,謝華琅卻已經同顧景陽辭別,往這邊兒來了。

    “阿娘!”她親昵的挽住了母親手臂,撒嬌道:“我可想你了,今晚我要跟你一起睡!”

    盧氏似笑非笑的看她一眼,道:“不是你同陛下依依話別,滿心不舍的時候了?”

    謝華琅臉一熱,搖搖她手臂,不好意思道:“阿娘,你別笑話我嘛。”

    盧氏原也就是隨口揶揄一句罷了,見女兒與她的郎君情真意切,高興都來不及呢。

    “也好,”她含笑道:“你在宮中住的久了,我也不好去見你,早就攢了好些話想說,一起睡也好。”

    謝偃在她們說話的縫隙中艱難的插了進去:“我也有好多話想同枝枝說。”

    “我們女人家說話,阿爹你不要摻和嘛。”盧氏還沒開口,謝華琅就給拒絕了。

    都是女人,有些事情也能夠理解,但若是換成父親,便很難說了。

    謝偃見狀,倒真有些傷心了:“還沒有嫁出去呢,就不理會阿爹了。”

    “哪有?”謝華琅熟練的發了一瓶萬金油:“從小到大阿爹最疼我了,我都記著呢。”

    “你那張嘴,我還不清楚嗎?”謝偃悶哼一聲,倒沒再說別的。

    ……

    先前謝瑩在忙,人多眼雜,謝華琅不好過去叨擾,現下賓客散了,便往她住處去尋人。

    謝粱的婚事便在今日,而她原定的婚期,距此也不過一月罷了,然而前者的終身大事已經塵埃落定,她的未來,卻還遙遙無期。

    謝華琅不知她今日是以何等心情幫著母親操持諸事,連想一想都覺有些不忍心。

    她進去的時候,謝瑩正做針線,見她來了,又驚又喜,起身牽住她手,上下打量一會兒,欣然笑道:“我早先聽聞你受傷,真是嚇了一跳,後來伯母進宮探望,說是無甚大礙,叫我們放心,這才鬆一口氣,現下見你精神飽滿,麵色紅潤,可見是大好了。”

    謝瑩近來所經的變故,可比謝華琅嚴重多了,難為她還這樣記掛,見人安好之後,如此歡喜。

    謝華琅心中暖熱,轉念一想,卻更難過了,拉住她手,相依坐在一起,心疼道:“阿瑩姐姐卻瘦了。”

    謝瑩卻...笑了,安之若所道:“也還好。”

    “你也是,”謝華琅提及此事,心中便有些難過:“陛下既然透了消息給我,叫傳給家裏,便是默許退婚的,你怎麽偏要……”

    “倘若林崇德行有愧,永儀侯府家門有瑕,退婚也便罷了,倘若將來夫妻脾性不和,另生嫌隙,也還可以和離,然而現下他雖落難,卻也是因戰場兵敗,我如何能在此時抽身離去?”

    謝瑩輕撫她手,溫言道:“此時退婚,便有落井下石之嫌了,縱然有陛下默許,有娘家撐腰,卻也堵不住天下人的嘴,到時候,不隻是我,連謝家都會被人取笑的。”

    謝華琅心中鬱卒,道:“笑便笑吧,就算是叫他們笑,又能笑多久?當初哥哥和離另娶,那些人嘴上不說,心裏邊笑的可不在少數,現在不也好好的?”

    “那不一樣的。”說及此事,謝瑩正色道:“阿允哥哥前後兩次成婚,都是為了謝家,同我嫁與林崇,本質上並沒有什麽區別,並不是說男人娶,女人嫁,前者就會比後者占便宜。”

    “阿允哥哥娶縣主時,天後聲勢何等煊赫,長安謝氏、京兆隋氏,哪一個不是赫赫高門,卻都要對皇權低頭,盡管屈辱,也隻能忍耐,這便是勢不如人的苦處。”

    她麵上顯露出幾分感慨,略微用力,捏了捏謝華琅的手,由衷道:“阿允哥哥是男人,進了朝堂,便有他的誌向與抱負,他隻會比女人更要臉麵,被逼著和離另娶,難道便很體麵嗎?你如何知道,當年長安眾人嘴上恭賀,背地裏是怎樣取笑他的?”

    “他們隻會說謝家脊梁骨軟,諂媚天後,向其低頭,會說阿允哥哥貪慕權貴,和離另娶——你信不信,倘若謝家當年推拒,因此招禍,背地裏指指點點說謝家蠢笨、不知變通的,還是這群人?”

    謝華琅不說話了,靜默良久,點頭道:“我信。”

    “這次的事也一樣。”謝瑩溫婉一笑,徐徐道:“於情,林家沒什麽愧對我的,我也答允林崇要照看他的母親,便該守諾,於理,婚約早定,婚書信物俱在,納采、向名、納吉、納征、請期,婚嫁六禮已經成了五個,隻差一個親迎而已,此時抽身離去,有落井下石之嫌,世人看不起的不僅是我,還有謝家。”

    “我就是覺得,阿瑩姐姐也太委屈了些……”

    謝華琅心中著實難過,眼眶一濕,心疼的落下眼淚來:“別人哪有閑心一直盯著謝家看,用不了多久,便淡忘了,我原還想著,屆時再叫阿瑩姐姐另尋良婿的。”

    “別人會忘,但我忘不了。我過不了自己心裏的那一關。”

    “於我而言,林崇隻是一個換做‘夫婿’的符號而已,換成誰都可以。我不是為他留在林家,而是為謝家,為我自己的信念。”

    謝瑩取了帕子為她拭淚,神情恬靜,卻很堅韌:“做人要堂堂正正,無愧於心。”(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