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這天, 安雲觀也發生了一件大事。

    師父莫德友雲遊回來啦！

    莫德友是安雲觀第26代掌門兼觀主，今年年中便開始四處雲遊，就是到各個同行那兒蹭吃蹭喝，有靈感的時候就閉個關之類的。

    其他人雲遊之時, 基本帶著手機, 有講究一點的還要追最新款水果機ipad電腦，三件套齊全了才動身，到再遠的地兒也能時不時打個視頻電話。

    可莫德友事已高，又是典型的守舊派, 一直主張手機等電子產品有負能量磁場, 阻礙道士靈氣吸收, 從不攜帶任何電子產品。故而一走近十個月, 倒沒人知道他的消息。

    數月不見安雲觀上下眾弟子，莫德友很是想念, 剛好接近年關, 索性在新年前馬不停蹄趕著回觀，也好和徒弟徒孫們一起跨個年。

    再者，道觀內的幾處殿堂也該修補了, 趁著年底道觀的生意好, 組織一下捐款，效果想必不錯。

    一到臨城機場, 下了飛機便見旁邊幾個小姑娘一直盯著他, 然後轉過頭和同伴竊竊私語。

    莫德友出門在外時常被圍觀, 此刻已經習慣, 熟視無睹地從小姑娘身邊走了過去。

    幾人小小的議論聲順著飄了過來：

    “哎，那是不是你們臨城安雲觀的道長呀？”

    “嗯嗯，多半是！”

    “哎，真的好瘦哦！你說他們這麽大年齡了，真的還要做身材管理嗎？”

    “誰知道呢，不過這事兒我們臨城人都聽說過的呀！”

    “……”

    莫德友聽得一頭霧水，還沒弄明白，上車後報出安雲觀三個字，出租車司機就開始熱情地嘮嗑了：“道長，您沒吃減肥丸之前多少斤啊？我看您現在真挺瘦，是吃得成寶閣這牌子？您排了多久啊？我媳婦兒排了一個月了，現在還沒搞到手呢！”

    莫德友嘴角微抽：“……”

    他不在這段日子，這群頑劣弟子究竟幹了些什麽！！

    下了車，站在安雲觀門口，莫德友開始整理衣冠，接著仙骨飄飄地走了進去。

    他臨時決定搞個突然襲擊，看看這群懶不拉幾的弟子到底在搞些什麽玩意兒。

    老大是個穩妥人，想來應該不曾荒廢功課。

    老二懶癌早期，若是監督得當，興許還有些進步。

    ……

    最懶的就是老十，成天想著法子偷奸耍滑，不倒退就不錯了。

    說不定那什麽減肥啊身材管理啊，就是他闖出來的禍事！

    莫德友在心裏把弟子們挨個分析了一遍，事先在心裏準備好一萬字長篇草稿，以便教育不成器的弟子們。

    他肅著一張臉，背著枯如老樹的雙手，踏入內院。

    內院沒有他想象的烏煙瘴氣，反而安靜……如雞。

    一個人影都沒有，也不知道幹什麽去了。

    都出去捉鬼了麽？

    不對，今天是除夕，依照國際慣例，明日初一一早，便要挨個給真人們上香，還要布置道場，準備一年一度的祈福大會。

    這群弟子平日裏雖不著調，但這種重大場合必不會缺席。

    隻是這空蕩蕩的內院……難道都窩哪兒看電視消遣呢？

    莫德友沉了沉臉，越發謹慎地往裏走，放輕腳步來到偏殿，終於看見了四個腦袋瓜子，聚在一起一看就不是什麽好事。

    莫德友悄咪咪往前走了兩步，正要發威，便聽到弟子們的聲音：

    “八師弟，太上感應篇裏有一段十六字經典教義：禍福無門，惟人自召，善惡之報，如影隨形。是以天地有司過之神，依人所犯輕重，以奪人算。”

    “七師兄所言極是，天地間無不被一個法字貫穿。道...德經有雲，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地法自然，故師弟認為……”

    “……”

    莫德友一怔。

    等等，他聽到了什麽？

    大過年的，弟子們竟然在討論功課教義？？

    是幻覺嗎？！！

    莫德友狐疑地看著徒弟們，沉思片刻，決定改變主意悄悄退出去。

    他走後不久，八師弟侃侃而談，最終將幾位師兄弟說得啞口無言，而後得意洋洋地拿起桌子上的戰利品：“承讓承讓，那麽這粒炸陰丹就歸貧道了？嘿嘿嘿……”

    “哼，這次算你運氣，下次我賺到錢了，咱們再賭一把！”

    “……”

    莫德友從偏殿出來後，直接去了弟子休息間。

    剛走到一位弟子臥室門口，剛好大門打開，從裏麵走出一個身影。

    莫德友背著手：“老三。”

    袁續一愣，先是驚喜的：“師父，您回來啦！”

    緊接著卻捂住了嘴，壓低聲音，“師父，您過來一下。”

    莫德友皺眉：“怎麽？”

    袁續示意他小聲說話：“噓師父，四師弟正在打坐修煉，我們到那邊去說。”

    莫德友一看，果然，門縫裏的單人床上，老四正專心打坐，一幅心無旁騖的樣子。

    莫德友：“……”

    記得他走的時候，老四還是個多動症患者，每次打坐時都這兒扣扣那摸摸的，這會兒卻真一動不動。

    莫德友觀察了一會兒，擺擺手：“你忙去吧，我去老大那邊轉轉。”

    袁續看了眼手表：“大師兄應該這會兒應該也在修煉呢。”

    “老二……”

    “二師兄也在咳咳、修煉。”

    昨天是臘月二十九，也是順豐快遞的正常配送的最後一天，還有閑錢的師兄弟們紛紛訂貨，終於趕在順豐停運前收到了今年最後一批丹藥。

    於是，今天剛拿到丹藥的師兄弟們修煉的修煉、賭博的賭博，完全沉迷在丹藥的世界裏，根本無心其他。

    莫德友非常震驚，這群徒弟怎麽突然轉性了？？

    ……

    兩小時後，莫德友坐在後院涼亭裏，十多個弟子陸續到達，見到他紛紛過來拍馬屁：“師父，您回來啦！”“師父，徒兒想死您了！”“……”

    寒暄之後，莫德友說了些鞭策之語，緊接著輕咳一聲進入正題：“是這樣的，為師此次回來一時跟你們團個年，二是為師雲遊之時發現新慶觀、朝陽觀近兩年都翻修了一遍，看上去很是恢宏……咱們安雲觀好歹也是全國四大道觀之一，怎能如此寒酸！”

    眾位師兄弟深以為然，紛紛點頭稱是。

    莫德友話鋒一轉：“隻是咱們可以申請的經費有限，剩下的缺口你們看是不是一人給捐點兒？”

    話音剛落，原本交頭接耳的徒弟們在同一時間閉上了嘴，氣氛瞬間沉默下來。

    三秒後，莫德友臉色一變：“怎麽，都不願意？”

    大師兄被師兄弟們一把推出來，苦哈哈道：“不是師父，弟子們不是不願意，就是、就是沒錢！”

    “沒錢？嗬嗬。”莫德友一臉不信。

    他們安雲觀的收費可不便宜，這些徒弟沒錢才怪！

    大師兄撓頭：“真沒錢，弟子們的錢都、都拿去嗑藥了……”

    莫德友：“？？？”

    “是這樣的，師父。三師弟之前偶然碰到一名丹鼎派易姓道友，這位道友竟然可以煉製出已經失傳的聚元丹！”大師兄語氣逐漸激動，“師父您不知道，這聚元丹服用之後，修煉速度會成倍增長，真的是奇物！還有炸陰丹，隻需輕輕扔到陰物身上，再厲害的鬼也無法抵擋，聚陰丹也是好東西啊！回...春丹、回元丹，這兩種是捉大鬼必備套餐……”

    莫德友看著自己的得意弟子跟傳銷頭子一樣，講得吐沫橫飛，實在忍無可忍地伸手，啪一下敲爆他的頭：“等會兒，什麽玩意兒！丹藥？你們是要氣死我好繼承我的道觀呢！”

    “不是，師父，是真——”

    “你給我住嘴！”莫德友被氣了個半死，“為師有沒有跟你們說過，修道之路沒有捷徑可走，什麽丹鼎派，什麽丹藥，都是騙人的！好哇我才走多久啊，你們一個個的，錢都給別人騙走了？要是傳出去，還不笑掉別人大牙了！”

    他狠狠瞪向袁續，跳著腳重點批評：“尤其是你老三！上次拉肚子的事，這麽快就忘了？上次就拉得快暈過去了，這回還敢拖師兄弟跟你一起胡鬧！！”

    袁續：“……”這個坎兒是過不去了！

    他輕咳一聲，準備解釋，“師父，我沒有——”

    莫德友一口唾沫噴過來：“你閉嘴！都沒錢是吧……好啊，那都給我掙錢去！明日的祈福大會，我要看到一千張平安符！去去去，趕快給我去畫符！”

    大師兄算了下，猶豫道：“師父，隻要一千張嗎？”

    莫德友瞪眼：“怎麽，嫌少？快去！沒畫完不準來見我！”

    他算了下，按照徒弟們的畫符速度，明天天亮之前能畫好就不錯了。

    哼，算是對他們的一點小懲罰吧。

    ……

    一小時後。

    見老大又跑了過來，莫德友不悅地豎起眉頭：“我不是說沒畫完不準來見我嗎，為師的話不管用了是不！”

    大師兄笑嗬嗬：“師父，畫好啦！”

    莫德友更氣了：“好哇你，為師這才走了多久，你們一個個的還學會撒謊了！一千張符是這麽快就畫好的嗎！給我出去你！”

    大師兄：“……”

    ……

    五分鍾後，莫德友站在大廳門口，看著飛快畫符的徒弟們，嘴巴無意識地越張越大。

    徒弟們一人一個小幾，蘸著朱砂的筆尖在符紙上流暢地勾勒著，寥寥幾下就畫好一張。

    動作嫻熟流利，筆法流暢，朱砂清晰，內裏道力渾厚。

    有的甚至還漫不經心地抖著腿兒……

    莫德友：“……”

    這是什麽神仙兒畫符法！

    見到他來，負責統計的袁續還很貼心地為他報數：“師父，現在一共完成了1267，1268，1271……”

    莫德友瞪大了眼，蒼老的嘴皮兒抖得不成樣：“你、你們……”

    話沒說完，就暈了過去。

    眾弟子手忙腳亂：

    “師父，師父……！”

    “糟糕，忘了師父有高血壓，受不得刺激啊！快，降壓藥！”(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