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我也不見？”言軼晴撐著牆壁往前跳了幾步，才終於看見了容陌的臉，“還是說……正因為是我，你才不想見？”

    容陌坐在病床上，半側著臉沒看言軼晴，語氣裏壓著幾乎要突破胸膛而出的怒氣，“什麽事？”

    “你不繼續讓我出去，而是問我有什麽事，說明答案應該是前者？”言軼晴又跳了兩步到了床邊，見男人身上的低氣壓越發嚴重，轉了轉眼睛，腳下幹脆利落地一崴，“啊——！”

    言軼晴這一摔可是貨真價實，比綠茵場上足球運動員的假摔可信度高了好幾個檔次還不止，畢竟她可是拚上了自己剩下很健康的那條腿，狠心咬牙來一場苦肉計的。

    電光火石之間，容陌轉回了身來，他伸長手臂，半個身體越過床，才堪堪勉強接住了幾乎一頭撞到床頭櫃上、傷上加傷的言軼晴，“骨折了還亂跑什麽？”他的聲音語調裏麵終於出現了一絲鬆動之意。

    言軼晴被他一手攬著腰，一手按著肩膀的姿勢給保護得很安逸，心裏也沒覺得後怕，幹脆地一屁股就坐到了床沿，“容少可不就是等著我來找你嗎？剛剛沒聽清楚我的話就掉頭走人，那時候怎麽沒考慮到我的腿不方便這回事？”

    容陌鬆開了手，卻在鬆開之前警告似的緊了緊，才挑著眉問道，“你還能記起我來？不和救命恩人夏太子繼續說話了？”

    言軼晴低頭專心調整自己打了石膏的腿究竟放在什麽位置，一邊分心回答，“容少這話說的……我一看見你就問你，你怎麽了，是不是受傷了，為什麽不說話，轉身就跑呢？”

    “……喉嚨不舒服，就不要說話了。”

    “知道我喉嚨不舒服，容少就應該體貼地靠近點來聽，讓我省些力氣不是嗎？”言軼晴終於把腿擺好了，盤著另外一條腿，挑釁似的挑起眼角看容陌，“所以我被人綁架是進了醫院，容少怎麽也光榮地跟著進來了？還住了這麽好些天，到現在才醒過來？”

    “……”容陌皺起了眉，“我沒事，老毛病。”

    言軼晴盯著他不說話。

    容陌神情鎮定地回視。

    兩人對視了一會兒，最後言軼晴先開了口，“白小泉對我說過，我不在亭山的那段時間，有醫院的車子運了許多醫療器械過去，是因為容少的這個‘老毛病’嗎？”

    容陌無端地覺得煩躁，“言軼晴，你不在乎。”

    “……什麽意思。”言軼晴抿緊了嘴唇。

    “你根本不在乎我究竟有什麽舊疾，也不在乎我為什麽會在醫院裏待這麽多天，或者剛才我為什麽不聽你說話轉身就走。”容陌的眼神如同餓極的鷹隼將言軼晴牢牢地釘在原地，“我對你來說，和其他陌生人也隻有一點不同，那甚至不是因為我們之間做過最親密的事情，而是因為你覺得我為你付出了金錢。”

    言軼晴的手指動了動，嘴角的一點笑意最終也隱沒下去，麵無表情地看著容陌。

    “在被綁架的時候，你想到求救的對象也不是我，而是夏一建。”容陌身子前傾，自虐似的讓自己無視胸口愈演愈烈的撕裂感，好在那些儀器沒有在監測他的身體狀況，好在言軼晴不會發覺……言軼晴當然不會發覺。

    如果不是因為“錢”，對於言軼晴來說，他容陌和街上隨便一個路人甲有什麽不一樣？

    “你甚至願意配合綁架你的人！你敢說你不是想要逃開我身邊？”容陌生平少見地覺得自己開始無法控製自己的怒氣，好在他還有一些理智，沒有把後半句話脫口而出——你還理所當然地把夏一建當做是救了你的人！

    “我怎麽可能拋下小淵。”言軼晴冷靜地說，“當時那種情況，反抗顯然會遭到物理上的攻擊，我選擇避免受傷是一個很理智的決定。”

    “言軼晴，你真的以為我看不出來嗎？從你簽下合約的第一天開始，你就在盼望它結束的那一天！”

    “……我不喜歡虧欠別人，不喜歡寄人籬下，這有什麽不對嗎？”言軼晴反問他，“我隱藏得不夠好？”

    “你當然隱藏得夠好了，連我都差一點被你騙過去。”容陌勾起嘴角，眼裏卻一點笑意也沒有，“早知道如此，我——”

    言軼晴不再說話，安靜地看著容陌的眼底，等待著他的下文。

    “——讓你六個月都待在房子裏不能離開多好。”容陌咬牙切齒地說，“你就不會認識夏一建，也不會有今天這麽多事情。”

    “容陌，”言軼晴叫了他的名字，眼神沉得像月夜裏盛了漫天星子的湖，“你真的覺得我是會被關起來豢養的類型嗎？”

    當然不會。

    這個答案他們兩個人都再清楚不過。可到了這關頭上，不管是誰的理智都已經去了三分。

    “我還能忍，”容陌說，“直到我不再能忍下去的那一天為止。言軼晴，到了那個時候，如果你不能給我一個讓我滿意的答案，相信我，你不會喜歡那個結局。”

    言軼晴眼神奇異地看了容陌一會兒，又垂下眼睫打量了幾秒鍾他手臂上的傷口，然後才慢慢地開了口，“容陌，讓你在我麵前剖露一下真心，難道是一件這麽難受的事情嗎？”

    話題變得太快，原本做好了心理準備要迎接言軼晴一場大暴走的言大少一時都沒反應過來。

    “難道容少真的以為我蠢到連燒傷都認不出來嗎？”言軼晴指了指容陌手臂上坦露在外，顯然今天還沒有換藥的傷口上，“我雖然最後昏迷過去了，但是對於差點害死自己的原因還是很清楚的。我想你總不會閑著沒事在自己身上燙這麽大一塊用來玩，對吧？”

    沒等容陌回話，言軼晴就按住了他的手臂，抬眼和這個位高權重的男人對上了視線，“是你救了我，可你寧願在心裏抱怨我將這份功勞歸到夏哥身上，也不願意對我做出解釋。”

    她的話說完之後，容陌身上那種暴戾到叫人呼吸受製的低氣壓慢慢地消散開去。又過了幾秒的寂靜之後，言軼晴感覺到手下容陌的小臂肌肉緊了緊，像是他馬上要做出一個什麽動作似的。

    然而容陌還是將抬手的衝動壓了回去，“我說這些有什麽用？”難道他要主動去找言軼晴邀功，然後得到這個最是心軟的人一句真心實意的謝謝嗎？

    別開玩笑了，他要從言軼晴身上索求的東西，怎麽可能那麽簡單！

    言軼晴歎了口氣，突然就換了話題，“言先生，我想和你確認一件事情。”

    “說。”容陌捏了捏拳頭，心想要是言軼晴在這裏提出分道揚鑣，他就能借著這個機會把言軼晴囚禁起來，直接從演藝圈消失！

    然而言軼晴的問題卻和這段對話根本不擦邊，“我臉上的傷是不是很嚴重？”

    “……隻是皮外傷，不太深。彭佳佳打你了？”對，正好就借用言軼晴臉上受傷留下明顯疤痕，黯然退出娛樂圈這個理由。

    “言先生說你自己喜歡我，那等到我毀容以後呢，是不是就喜歡不下去了？”言軼晴繼續問。

    “連不喜歡我的你，我都會一直喜歡下去。”哪怕言軼晴會恨他，那也……

    “你看，”言軼晴慢條斯理地說道，“如果言先生什麽都不說，那我就什麽也不會知道。明明那時候每天都要說喜歡我說得這麽順口，怎麽到了這時候反而學會把話藏在心裏了？”

    容陌腦海中的黑暗想法都已經成形了大半，又被言軼晴這句話給打了個措手不及，第一次意識到了談判桌上他那些對手們是什麽心情——不按牌理出牌的人真是太令人討厭了，“把話說清楚。”

    言軼晴輕聲歎了口氣，看進對方的眼睛，捕捉到其中微弱的一絲動搖之意，“謝謝你救了我。”

    “我——”要聽的不是謝謝。

    言軼晴快速地打斷了他，就像是根本沒打算讓容陌說話似的，包滿繃帶和紗布的雙手捧起了容陌的右手，輕柔又鄭重地將額頭貼上了他的手背，“謝謝你願意押上一切，甚至性命，去救我。”

    容陌動了動手指，帶著些微怒氣意識到自己的陰暗一麵被這麽簡簡單單的一點點皮膚接觸就給安撫了下去，而同時，他的胸膛裏又有什麽東西在大聲地叫囂指引著他——還不夠，遠遠不夠！還想貪婪地從這個人身上汲取更多更多的情感，讓她迷上你，眼裏隻有你，直到死都再也離不開你！

    ——別騙自己了，容陌，你從一開始就想獨占這個人，隻是不肯承認她對你那麽重要，又出現得那麽突然。

    “從小時候到現在，我從來都是別人的保護者，被別人依賴著。”言軼晴仍然保持著那個低頭的動作，“所以謝謝你願意成為第一個反過來讓我依賴的人。”

    容陌感到言軼晴被柔軟的繃帶包裹的指尖在他掌心裏微微發著抖，不禁伸出另一隻手，不自覺地揉了揉她的頭頂，那裏有個可愛的發旋，倔得跟它的主人似的。

    “我有點害怕。”言軼晴輕聲說道，“無論我怎樣抗拒，你都不會停下腳步。可當你越來越靠近的時候，我卻隻想遠遠逃開。明明從第一天開始我就警告自己不能相信你的任何話，但還是一次又一次地掉進你的語言陷阱——容陌，不要再靠近了，不要再試圖侵占我的世界，不要再一遍遍告訴我你喜歡我……”

    “晴晴，”容陌不自覺地將稱呼變了回去，他第一次帶著點兒不知所措地將手停留在言軼晴的頭發上，頓了一秒鍾才說，“我說的都——”（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