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間的歲月最是迷人，讓人沉迷其中，不知山下年月。我亦每日不知疲倦的穿梭於山野，狩獵嬉戲，自由自在。

    近段時間，在整個岐陽府，我的風頭之盛，一時無二。我的名聲已經響徹了岐陽府，人人爭相談論。隻是我久不下山，毫不知情。

    我將青巫山其他四寨分別交由四大寨主管轄，我坐鎮中間山頭。五大山寨不可為敵，不可私下來往。每月初一來我山頭齊聚，稟報各自山頭的情況。並立下重重寨規，約束寨眾。五大山寨在我的領導下，有條不紊，平安無事。

    這日，又是初一，四大寨主一齊來到我的山頭。隻是此次與往次不同，他們帶了一個女人上山。他們的意圖，我一眼便知，隻是假裝不明。

    “這是何人啦？”我大聲問到。

    “大寨主少年英雄，但也難免寂寞。山寨裏全是男人，屬下便私自帶了這個女的上山，讓她服侍大寨主。”金野答了我的話。

    這個金野確實聰明，腦袋機靈。隻是他不知道，我隻要自己愛的女人，不願將就隨意的女人。但他一番美意，我亦不好駁了他的麵子。也確實，一個山寨也應該要有個壓寨夫人，不然會讓他們懷疑我的能力。

    “此女子什麽來曆？”

    “此女子姓蘭，單名一個花。是我前些日子打獵所遇，她正遭人欺辱，我將她救下。她感恩於我，隨我上山。但她性格貞烈，不服於我。所以，特意攜來贈予大寨主管教。”金野一說完，眾人就哄堂大笑。

    這女子模樣到也生得俊俏，隻是看樣子年歲比我大，怕近三十。見我們這麽多大男人取笑她，她卻毫無懼意。盈盈而立，不卑不亢。我看在眼裏，已有幾分欣賞之意。

    “好吧，就讓她在我寨子裏住下吧。”

    蘭花就在我山寨裏住了下來，她伺候我日常的飲食起居。

    我與她同房卻不同榻，她睡榻上，我睡榻下。對此，她非常的驚訝，不想這土匪山寨還有我這等正人君子，實感意外。她並沒有與我說什麽，隻是每夜合衣而睡。我從她的眼神中能看出，她對我還是有根本的懷疑，或許她以為我這是欲擒故縱之招。我也並不為意，我對自己有言在先，不能亂性，不能隨性。

    蘭花給山寨裏的男人帶來不少福利，畢竟這山寨裏沒有住過女人。大家趁我不在時，就眼睛齊定定的看著蘭花。對此，我也不在意。隻有我和她知道，我與她並無男女關係，她算不上我的女人。隻是在外人眼裏，她隻能是我的女人。我與她的話都不多，她不言，我不語。但我還是從她不多的言語中得知，她今年二十四歲，十八歲時父親死後被繼母賣給了一戶富貴人家做丫鬟。因為整日勞作，不曾打理自己，才顯得年紀稍大。前不久她家老爺要納她作妾，她寧死不願才逃了出來。但她始終沒有言及自己在金野山寨裏發生的事情，不過她不說我也知道。但估計金野也不敢騙我，這樣一想，她應該還是個黃花閨女。然而她是不是黃花閨女，與我也沒有多少幹係。我不會因她是黃花閨女而高看她一眼，也不會因她是殘花敗柳而輕視她。她在我眼裏，隻是伺候我的一個丫鬟，名義上的壓寨夫人。

    可能是丫鬟出身的緣故，她照顧我非常體貼，細心到無微不至。這讓我的日子過得舒適了不少，還真有了大寨主的感覺。時間一長，我也會跟她開上一句玩笑。每每她都隻是輕微一笑，並不言語。她同其他人一樣，呼我“大寨主”，我叫她“蘭花”。

    其實，時至今日，我依然會想起一馬芃然。朝夕相伴的那段時間，確實留下了很多美好的記憶。隻是我已不再去糾結她對我是真心，還是假意！這似乎也不太重要，畢竟那一晚的轉身，注定了今生隻能讓她活在我的記憶裏，及至哪一天在我的記憶裏逝去。我不管她到底好不好，至少她給了我不少，我還來不及回報。所以，最起碼我應該感謝她。

    這一日，風和日麗，天朗氣清。我如往常一樣騎馬去玩耍，單馬單人，慢悠悠的行走在河道上，四麵無風。日子閑情逸致，如風一般散漫，不著邊際。行至今日，我一無所獲，心裏已經有了倦意。隻是現在身上有了擔子，無法一走了之。人生就是這樣，有著太多的羈絆，拋不開，放不下。行走天涯的人，都是落寞的，孑然一身。獨自一人上路，風雨穿行，便要忍受一個人的孤寂。然後，孤寂成了痼疾，久治不愈，揮之不去。我心中有執念，從出家門那一刻起我便成了一個浪子。居無定所，四處漂泊。南北鏢局不是我的家，冥穀屋也不是我的家，青巫寨亦不是我的家。一個選擇流浪的人，家都在遠方。而我的夢，在江湖。

    我見一名老者在河邊垂釣，專心致誌，旁若無人。他與常人有別，老態龍鍾卻身挺背直，一頭烏發，紋絲不亂。最奇怪的是他的釣竿，不是竹竿，而是一柄長槍。我勒馬鵠立，悄然瞻望。老者一動不動，無視於我。我停留了片刻，便覺無趣，揚鞭欲走。

    “某人隻知青巫山高，卻不知天高。隻知青巫山土厚，卻不知地厚。可哀可歎！”老者自言自語，卻分明是講與我聽。

    “老頭，你這話是什麽意思？你敢藐視我們青巫山？”

    隻從做了青巫寨的大寨主之後，我開始變得有點囂張跋扈，目中無人。以前，我自覺得人無論在什麽位置都要謙恭有禮，不可目空一切。而當我小小年紀，便坐此高位。我已經忘卻了曾時的自己，已經飄然縱去，不可一世。

    “豈敢豈敢，隻是身為你的長輩，應當點化於你。”老者的聲音如蚊蠅，卻字字清晰。不緩不快，悠悠而言。

    “你點化我？當真是笑話。整個青巫山都沒人敢說這個話，你當自己是誰？”我已經接近了憤怒。

    “孺子不可教也，也罷也罷，你去吧！”老者輕聲歎息。

    “你讓我走我就走，難道在青巫山你說了算？”我開始有意與老者為難。

    “那你要如何？”老者言語依舊不急不慢。

    “你上來與我比試一番，贏了便可以走。”我縱身下馬。

    “你不是我的對手？”老者氣定神閑，泰然自若。

    “口出狂言，還未動手，你怎麽知道我贏不了你？”我輕聲笑了起來。

    “因為我的兵器比你長。”老者的話一說完，長槍直朝我麵門指來，我躲無可躲，眼看就要刺中我眉心。我的笑容僵在臉上，血色全無。長槍突然下沉了半尺，停在了我的喉嚨。

    “如何？”老者淡然一笑。

    我的英雄氣節此時陡然升起，麵無懼色，大言，

    “要殺要剮，悉聽尊便。”說完，我的臉偏向一邊。

    “老夫不殺生。”老者將長槍收了回去。

    “這次不算，你偷襲我，再來。”

    我摸出我的殺豬刀，大步一跨，準備朝前。可前腳還沒落地，我便單腳立住了。槍頭正指著我的喉嚨，在方寸之間。

    “如何？年輕人，為何偏偏不信我？執迷不悟，唉！”老者眼裏盡是輕蔑。

    我知道自己遇上高人了。

    “請前輩點化！”我兩手一合，給老者作了一個揖。

    “年輕人，你輸給我的不在於招數，而在於你的兵器。所謂一寸長，一寸強。一寸短，一寸險。你拿一把破殺豬刀，怎麽跟我的長槍打。輸也是理所當然的。”

    “那要如何？請前輩指點。”我似懂非懂。

    “你傻呀，我講這麽多豈不是白講了，你應該換一把長一點的刀，那樣才更有勝算。不然，你還沒出手，我就製住你了。你今日先回去吧，找個長一點的兵器，明日再來，我還在這裏釣魚。”

    我縱身上馬，返回了山寨。經過一晚上的挑選，我選出了一根十尺長矛，比老者的長槍還要長。

    第二日，我匆匆忙忙的騎著我的大白駒去赴約，老者果然沒有食言，早早的在那裏恭候我的到來。我沒有與他有太多的廢話，執矛就刺向他的麵門，他用長槍隨手一擋，便將我的長矛蕩開了。我握穩長矛，再欲行刺，卻見他的槍頭已經抵住了我的喉嚨，我沒有了掙紮的餘地。我又敗了，一敗塗地。我失意至極，心情跌落到了極點。我本以為自己好歹也算個高手了，卻不想擋不住老者的一招。

    “年輕人，你不必喪氣。這長矛你沒有運用熟練，才會致敗。”

    “輸了就是輸了，我沒有什麽好說的。”我灰心至極。

    “輸沒有關係，怕就怕不想再贏。年輕人，你還年輕得很，沒有什麽輸不起的，大不了從頭再來。輸贏是人生的常事，有贏便有輸。沒有人常贏，也沒有人常輸。但唯一不能輸的人，那就是自己。”老者的言語意味深遠，言近旨遠。

    “還望老前輩指點。”我回過神來，雙腿跪地。

    “你快起來，我可怕你們青巫寨幾百號人追殺我。”

    我站了起來。

    “天下武功以快為首，使用任何兵器隻要精熟順手，快到一種境界，便不會落敗。”

    “你耍我嗎？我用殺豬刀夠快，你卻說我兵器短了。我用長矛，你又說我不夠快。”我心裏沒好氣。

    “別急，你聽我講完。這世上並沒有什麽固定的招數，快者，都是以不變應萬變，見招拆招，招招快人，便可取勝。兵器，也非常的重要。我選擇了長槍，比大多數人的兵器長，所以我更占勝算。你的長矛長過我的長槍，卻笨重不夠靈活，不能隨心所欲。所以，兵器不完全在於長，而在於長短之間，順手最好。兵器夠快，身形跟得上節奏，便能成為高手。我見你下盤穩當，根基不錯。你當選用一柄長刀，練熟練快，便足以禦敵。”

    我聽後醍醐灌頂，茅塞頓開。

    “謝老前輩指點。”我欣喜至極。

    “不謝不謝，你到領悟得快。還有，青巫山雖好，卻也容易讓人遺忘。我走了，你好自為之。”老者說完不等我言語就闊步往前走了，留我一人站在原地。

    老者的最後幾句話讓我有點迷惑，卻又明白了什麽。

    我騎馬返回了山寨，畫了一柄長刀在圖紙上，立馬讓人去集市找鐵匠按圖給我鑄造一柄長刀。沒過幾日，長刀便鑄好了，正合我意。一尺半長，一寸半寬，兩邊皆開刃，亮白鋒利，盡露寒光。

    我將山寨裏砍肉的活計給包攬下了，每日砍肉練刀。豎砍橫割，左劈右擋。刀刀生威，毫無餘招。

    老者的最後幾句話一直在我腦海回響，揮之不去。

    又是初一，寨主齊聚我的山寨。我告知四大寨主，我欲離寨而去，心意已決，不必挽留。我左手執刀，身無一物，昂首闊胸，大步向前。

    剛出寨門，蘭花便追了出來。

    “你帶我走！”她兩眼殷望，充滿了希冀。

    “不行，我隻想一個人走。”我顧尤憐，卻絕不能心軟。

    “我是你的人，我願跟著你到天涯海角。”她兩眼含著淚水，兩手抓住我的手。

    “我是一個浪子，不能給你安穩的生活。”我想起了一馬芃然，想起了那個夜晚，她也是如我現在這般決絕。

    “我已經愛上了你，你帶我走吧。”她聲音悲戚哀怨，卻誠懇決然。

    “一個心向天涯的刀客，不配得到愛。你對我的恩情，我放在心裏。我已經交代了他們，放你下山，你去尋找你真正的歸宿吧。”

    我甩開她的手，頭也不回的朝前走。她的哭聲從我的背後傳來，楚楚可憐。好幾次，我都想回身，但我忍住了。日久能生情，我對蘭花也有著不舍。隻是我知道我給不了她幸福，她也隻會是我的累贅。我隻願孤身一人，踏上尋找江湖的道路。哪日我一死，也了無牽掛。心無旁騖，一心向前。

    很多時候，我也願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妻子孩子，共睡一榻。粗茶淡飯，把酒桑麻。隻是我的江湖夢還沒有熄滅，我不甘做一個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