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偶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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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與她在那一天相遇。

    那日早上,我送小叔叔到村口,與他暫別,之後又在附近的商店買了些東西,再次獨自上山。

    我以為,山間的氣候會一直像昨夜一樣,潮濕,寒冷,即便到了白日也少不了草木間的寒露。

    然後我發現自己徹底上當了。

    我穿著一身厚實的毛衣,背著一包水果和香蠟紙燭,頂著頭上的豔陽,從一座山丘翻到另一個山丘,走在半山腰已是大汗淋漓。

    我不是個喜歡撒謊的人,也沒有所謂的強迫症,但如果非得給自己添加一個強迫症的症狀,那就是即便撒了謊,也得讓謊言變為真實。

    昨夜我對小叔叔撒了謊,我說我給舅奶奶上墳,今日就一定要去給她上墳。

    舅奶奶是在小叔叔十五歲時過世的,死於肝癌,她比我媽媽還要小四歲。

    那年我才十三歲,從未接觸過所謂生死,在殯儀館參加葬禮時看到小叔叔趴在舅奶奶的玻璃棺材上大哭,我還以為他是有多懦弱。

    聽小叔叔和舅爺說過,舅奶奶的墳並非是在龍尾丘,而是在鄰近的另一座山丘,這座山丘沒有名字,也沒有果園,地裏更是挖不到什麽地瓜馬鈴薯,許是疏於管理,山頭上都是野樹雜木。

    更要命的是舅奶奶的墳還沒有立碑。記得當年舅爺說,舅奶奶去世日子不好,人家建議暫時別立碑,說是等二十年後由長子立碑最好。小叔叔今年三十一歲,立碑還得過四年。

    所以他們為了辨認,隻在墳上種了一顆小桃樹。我就按照這個特征尋找沒有碑,頭上還長有棵桃樹的墳,卻是將山丘繞了一圈也沒有找到。

    這座山丘的山道上隻留了兩腳寬的黃土階,黃土階上沒有任何防滑的石子,有段路甚至連階梯都沒有,隻有一片黃黑交加,雜枝灌木也特別少,加之昨夜下過雨,踩上去時常都覺得在打滑。走在這樣的路上,不僅要用上腳,有時還得用上雙手。

    我的左手腕上還有昨天皮鑫給我畫的表,也不知道他用的是什麽筆,我洗了一個早上也沒洗掉,加上現在滿手都是黃土,瞬間覺得自己像隻山裏的野人。

    後來我累得不行,隻得擇了一座無碑的墳頭,在它一旁的台階上坐下。

    我索性就將它當成是舅奶奶的墳,擺上水果,燒了香蠟紙燭,給自己一個心理安慰。

    或許是走多了路,當然也有自己身體的原因,我坐在山道的台階上頭暈目眩,眼前突然一黑,最後倒在刺鼻的煙霧之中。

    那時我記得自己做了一個夢,在夢裏我似聽見有飄渺的歌,似陌生,似熟悉,似在不經意間聽見一絲哼笑,如歌一般。

    眼前還有那一身白色連衣裙,伴著烏漆的秀發,隨風,隨霧,那身體輕靈搖擺,朦朧間回過頭,花開一瞬。

    噩夢能驚醒人,其實美夢也一樣,噩夢醒來時。你可以慶幸那隻是個夢,美夢醒來時,即便有美夢的遺憾,心裏卻還會保留著那份美好。

    我從沒想過可以留在美夢的【美好】中,然而在我醒來時,那份【美好】,卻正在我眼前。

    她看見我似有些驚慌,一頭長發不像夢中所見的那般飄逸,她身上的連衣裙上也沾滿了黃土,背上還披了一件紅白相間老舊的運動外套,像是村裏中學的製服。

    她蹲在墳前轉了頭,雙手正拿著一個蘋果擋住半張臉,一雙大眼驚愕地瞪著我,而我則盯著她腳上穿的一雙涼鞋發呆。

    我覺得一個女孩子,在這種天氣穿這種鞋子一定會很冷。

    第一句話,我不知該怎麽跟她說。

    此時此地,此情此景,我以為一句【你好】顯得太過俗氣,可其他的又實在想不到,然後她倒挺機敏,直接用她手中啃過幾口的蘋果砸在我臉上。

    果汁濺了我一臉,仔細一聞上麵還有她的口水味,我被嚇了一跳,抬頭卻見她兔子一般朝山頂奔去。

    “你站住!”

    我向前喊了一聲。

    當時驅趕我跑上前的不是憤怒,也不是好奇,更不是單純地想對她解釋【我不是壞人】,而是一種特別的感覺。

    感覺冥冥之中,自己好像就應該這麽做一樣。

    她的那雙涼鞋底下許是抹了油,我追不上,未到山頂就犯了嚴重的低血糖,我隻能平躺在山道上,讓狂跳的心髒,還有眼前的黑障快些恢複。

    最後在下山前,我撿到了她遺落在山道上的運動外套,我將它撿起來,按照原路回到了老皮家。

    “你這一大早去哪裏了?”老皮剛忙完早上的活,又去了市集,回來時正好被我撞見他拉著一小車菜,“你臉色也不太好,是不是病了,要不要去何醫生那裏看看?”

    我沒鏡子,不知道自己臉色什麽樣,隻能對他傻笑:“沒事,我去給我舅奶奶上個墳,結果墳沒找到,白跑了一趟。”

    “哦,原來是幹這個去了!”

    老皮留我下來吃午飯,因為皮磊皮鑫都在學校,飯桌前就我與他們夫婦一起。

    老皮給我說了舅奶奶墳頭的正確位置。他說幾年前,那墳頭上確實長有一株小樹,後來也不知為什麽,山上突然起了大火,就將一片林子燒掉了,許是舅奶奶的墳頭也未幸免。

    “對了,皮叔,那座山上是不是還有人家。”猛然想起之前山上遇到的女孩,我問老皮。

    老皮鼓著一邊的腮幫嚼著飯尋思片刻後搖頭:“沒有吧,我沒聽說那座山附近有人家,而且那座山也沒人願意承包,聽說不就以後就要移平了,說不定你舅奶奶的墳也得快牽走了。”

    “我……”我點點頭,“今天我在那上麵遇上個人,女孩子,穿著一身白,趁我睡著時偷吃了供品,後來被我發現,跑得比兔子還快。”

    那夫婦倆聽後差點笑出口裏的飯。

    “你是說自己還是在說故事,那到底是人還是鬼啊!”

    他們都以為我在開玩笑,誰也沒當真,也隻回了我一句玩笑話。

    我知道他們不信,其實我也懷疑那究竟是我親眼所見,還是我的幻覺,可是從山上拿下的那件製服,卻並非是幻覺。

    回到我的那棟小房子,我躺在床上,將老皮的玩笑話回味許久,想著那女孩的身形,究竟是上初中,還是在上高中,最後又拿著撿到的那件學生製服放在鼻尖聞了聞,好像確實聞不出任何人類該有的氣味,香火味倒有不少。

    如果老皮所說的是真的,我想,那或許也是一種特別的緣分吧。

    因為隻有接近死亡的人,才有機緣看見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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