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是臨冬之日，山間依舊有不少鳥獸，之前耳旁還有鳥鳴，那一瞬乍然全無，取而代之的隻有林中一片靜諡。

    “你要幹什麽？快放開！”

    女孩搖晃著手臂想掙脫，無奈林自然手勁極大，加之他一改初見時的輕佻，滿麵嚴肅得像釣魚的條子，嚇得女孩手腳發軟。

    女孩比林自然矮了至少一個頭，林自然彎著脖子盯著她，從她的一雙星眸中看到了自己，卻沒發覺自己在女孩眼中是如此可怕，直到他看清女孩臉頰由之前的紅潤變得蒼白，才趕緊鬆了手。

    “對不起……”

    熱的，手是熱的，居然還有脈搏……她居然不是幻覺，她居然是活的！林自然覺得簡直不可思議。

    許是感到自己被冒犯，女孩惱羞成怒，趁林自然不備，冷不防地推了他一下。

    林自然兩腿一軟，翁然一屁股坐在滿地金葉之中，地上即刻傳出了太陽的碎裂聲。

    “為什麽……”林自然這回是真的驚慌失措，“為什麽這麽多年你一點都沒變啊！”

    女孩剛轉身，本想拔腿就跑，聽林自然這麽一說定在原地，又回了頭：“你認識我。”

    “不認識……我又怎麽會來找你。”

    女孩走近林自然，遊動雙目將他看了兩巡，戰戰兢兢問了句：“我們什麽時候見過？”

    “十五年前，學校的後山……”

    女孩半信半疑，慢慢靠近了他，驚愕地盯著他鏡片下的雙眼，又伸出小手顫抖地將他的眼鏡緩緩摘下。

    林自然沒有說謊，女孩從他的雙目中看到他口中的後山，還有那片草坪，那片槐花樹，以及不遠處教學樓上的大鍾。他的記憶如此清晰，不像是編造的。

    “那你知道我是誰嗎？”

    那一刻女孩放下戒備，一鬆懈，跪坐在林自然麵前。

    “你先把這個還我再說。”林自然努努下巴，示意女孩手上的眼鏡。

    女孩應了一聲，小心翼翼將眼鏡給他戴上。

    不管眼前發生的一切有多麽不合邏輯，林自然依舊淡定。因為事情一旦發生了，用任何手段都無法改變，它所有的一切即便不合邏輯也都成了邏輯，世間沒有不合常理的事，隻有自己不明白的真相。

    “我也想知道你是誰。”林自然盤腿坐好，向女孩伸出了右手，“我是林自然，以前在學校時經常遇見你，你還聽過我彈琴的，真是一點都不記得了嗎？”

    “林自然？”女孩茫然地看著他有些不知所措，片刻後她點點頭，“是的，我不記得你。

    林自然莞爾，失望地收回了手：“那我說的，你都相信嗎？”

    女孩點點頭，一言不發。

    他是認為自己有多荒唐嗎？林自然想，全沒發現更荒唐的事正在發生。

    “她連自己是誰都不記得了，哪裏還會記得你！”身後的聲音不知是誰的，林自然回了頭，見花江向自己奔來，一邊跑還一邊說著人話，“到了這裏的人，如果不是對過去念念不忘，就是將過去全部拋棄了。”

    林自然瞪著眼用袖口擦擦額頭，就看著花江蹲坐在自己身旁伸著舌頭，又聽它繼續說：“你別看咱奇怪，咱不是人，所以咱不在這規則之內。”

    此刻林自然知道，自己生而為人，從出身起就帶有很多虛假的屬性，什麽彬彬有禮舉止優雅待人友善等等等等……那都是迷惑世人的作秀，如今拋開那些所有的附加屬性，保留在自己身上的隻有兩點真實，其一是體弱多病，另外則是膽小怕事。

    他這輩子都沒想過有朝一日和碰上狗與自己說話，心裏一時受不了，白眼一翻就昏倒在女孩麵前。

    “哎呀，他昏了……”花江伸著舌頭看著林自然，扭頭又一臉無辜地看著女孩。

    夢又不知過了幾場，渾渾噩噩間睜眼，林自然眼前已然滿天繁星，他奇怪自己之前還在林子內，不是何時又睡在了鬆軟的草坪上。

    這座山丘絕不會有這樣的草坪，就和那片梧桐林一樣。

    “原來此地也會有黑夜嗎？”

    “此地沒有黑夜，那黑夜是從哪裏來的？”

    林自然本是想問坐在身旁的女孩，不料說話的卻是花江，林自然扭頭看著湊近自己的狗臉，一臉無奈。

    女孩被花江逗樂了。她似乎絲毫不在意花江的反常，或許說反常之人從不計較反常，所以她笑得無比自然。

    那笑容，也正和十五年前的一模一樣。

    林自然記得第一次見麵她就問過女孩叫什麽名字，女孩卻是從未提起過，或許是她有說過，隻是自己忘記了。

    可是明明這麽重要的人，自己又怎會忘記呢？

    “你真的什麽也想不起來了嗎？你的名字呢？”

    女孩停止了笑聲，向林自然搖搖頭。

    “這樣……”林自然拖著昏沉抬頭，望著漫天的雲朵覆蓋星空，又看著它們一口口吞掉月亮，情不自禁地感歎，“你看這天空就和你一樣，要不然以後我就叫你雲朵吧。”

    “雲朵……”

    風吹來一陣，女孩下意識的用手在一隻光潔的手臂上摩挲，林自然打起了精神，起身脫下了自己的小外套，將它披在女孩身上。

    他原本想將那件校服外套還給女孩，可等他想起時，卻發現那件已經不知落在何處。

    “對了，你家在哪兒？你是從哪兒來的？”

    女孩將林自然的外套在身上緊了緊：“我也不知道，每次隻要我醒來，就會來到這裏，這裏一個人都沒有，我雖然知道回家的路在哪裏兒，卻從未走出去過，我也不知道自己來這裏有多久了，隻知道這裏有過成千上百次的日出日落。”

    這也算是被世間拋棄了嗎？林自然聽她淡淡地說起，心裏突然一陣落寞，想她若非像自己一般命不久矣，便已是徘徊在生死邊緣。

    真可惜，明明這麽好的女孩。

    林自然完全忘記自己的處境，整顆心隻有對她的悲憐。

    “我說，現在還真不是閑聊的時候！”兩人正沉寂，身旁的花江又開口說話，“現在天已經黑了，你若再不回去，估計我爸爸就要帶人搜山了。”花江一邊說一邊不停地在兩人周圍打轉，“而且這也沒有狗糧，要呆一晚，咱準得餓死。”

    林自然這才想起自己走前沒與老皮招呼過，通常老皮晚飯時間都會叫自己吃飯，若是他找不到自己，一定又會打110吧。

    “你餓了嗎？上次我看見你在墳前拿果子吃，雖然不知道你怎麽走到那裏的。”林自然將自己的背包塞進女孩懷中，“你要不嫌棄就先拿著吧，我先走了，明日我再來。”

    雲朵遲疑一瞬，點點頭，指著林自然身後的一條鬆針小道：“那你一路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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