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市沒有注意到，在遠處一棵槐樹旁，正站著一名俏寡婦。

    娥娘整個人都是懵逼的。

    剛才眼前看到的一切，令她二十多年的人生完全顛覆過來了。

    張角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人啊？

    娥娘現在整個人都迷了。

    過去的張角給她感覺就是個懦弱無用的廢物，村裏人都可以踩兩腳。

    那時就連娥娘見到張角都要開口嘲笑兩句。

    誰叫你自己不爭氣？

    自己慫，能怪誰？

    但是昨天以後，娥娘發現自己錯了，張角不但把周大那些西河鄉的惡霸無賴都打成重傷，還把鄭家的鄭全給打死了。

    過去那個懦弱的少年不見了。

    出現在娥娘麵前的，是一個少年強者，是一塊鋼鐵澆鑄出來的勇猛少年。

    令她不禁刮目相看。

    甚至因為張角替自己報了殺母之仇，娥娘心裏生出一種想要報答他的念頭。

    雖然昨天張角沒答應，但是娥娘並不著急，以自己的美貌、眼界，在整個西河鄉，還有誰比自己更出色的？

    而且自己可不是外麵那些妖豔賤貨，自小在鄭家長大，令娥娘很清楚大家族的思維模式，眼界也遠超過普通的女人。

    她覺得，張角一定會需要自己。

    隻要自己待在張角身邊，抓住機會表現一下，張角一定會接納自己。

    但是剛才，親眼看到江家的大小姐江疏影帶人拜訪張角時，娥娘慌了。

    她忽然發現，自己一點也不了解張角，自己心裏那點傲氣，自以為是大家族出來女人，自以為眼界和心計過人，這些自傲的資本，一瞬間全都崩塌了。

    和江家大小姐比起來，一個鄭家下人的私生女，算什麽？

    連巨鹿郡的江家本家的大小姐，都要上門找張角，自己還有什麽優勢？

    娥娘的內心受到巨大打擊，一時間失魂落魄。

    除了倍受打擊的俏寡婦，一些路過的村民和張家的鄰居也看到了先前的事。

    不過他們沒有娥娘那份見識，並不清楚江家是多麽可怕的龐然大物，隻會在私下裏暗暗傳著八卦，討論張角又把鄭家人給打跑了。

    張家這個後生太衝動了，鄭家豈是好惹的？

    下一次鄭家派人來，隻怕就是要真正報複了。

    也不知張角能逍遙幾天？

    ……

    日頭接近正午。

    熾烈的陽光仿佛金色的大手，拍在鄭家的家宅上，將青綠色的琉璃瓦照得金碧明亮。

    此時此刻，在鄭家外宅的一間院子裏，麵無表情的鄭玄正坐在一張紅木椅上，他的眼睛盯著桌上的小火爐。

    東漢的茶道是煮茶，一般喜歡用紅泥小火爐，或者陶製的小爐子，裏麵放上炭火，上麵放著陶壺，把茶葉在瓷碗裏用藥杵搗成細末，然後放到陶壺裏，泡上山泉水，靜待茶水沸騰。

    這種煮茶方式後來被日本人學去了，成為日本茶道。

    在三國演義裏，曾記過一個經典的故事，就是曹操與劉備的“青梅煮酒論英雄”。

    其實在真正曆史裏，曹操請劉備喝的不是酒，而是茶。

    鄭玄很喜歡喝茶，尤其喜歡自己親手煮的茶。

    經過煮茶的一道道手法和儀式，能將心中的殺氣磨去，讓他的心境更加圓滿。

    在房間靠門的位置，跪著鄭望等人。

    曾經心高氣傲的鄭府護衛們，此時跪在鄭玄麵前，哆嗦著身體，恐懼到了極點。

    鄭玄身上並沒有任何殺氣。

    他現在就像是個詩人，就像個悠閑的富家公子，靜靜的擺弄著手裏的茶具，等茶水沸騰了，將陶製的茶壺取下來，先是將杯子用茶水洗了一遍，然後又有條不紊的將茶水注入瓷杯。

    一道弧形的水柱從短小的壺嘴裏噴出，穩穩的落入杯子裏。

    待茶水八分滿的時候，鄭玄將茶壺重新放到小火爐上烹煮，整個過程如行雲流水，滴水不漏。

    這些年，他從茶道，從書法方麵著手，心境被磨煉的極為純粹，雖然現在還沒突破境界，但是心境已經達到了，隻差一個突破的機緣。

    “鄭玄大人！”

    跪在地上的鄭望等人，一直等著鄭玄開口，足足等了半個多小時，好不容易看到鄭玄將茶倒上，終於忍不住開口。

    但是鄭玄卻沒有理他，輕輕抬手壓了壓，示意他們不要說話。

    然後鄭玄輕輕端起茶杯，放到鼻子底下嗅了嗅，一股甘甜的茶香從杯中升騰起來。

    他微閉著雙眼，將茶杯湊到嘴邊，輕輕抿了一口，讓滾燙的茶水從舌尖到舌根，反複滾動三次，這才緩緩吞下。

    咕嘟~

    一聲吞咽聲，卻像是月下的金蟾鳴叫，帶著一種奇異的震蕩力。

    跪在地上的鄭望身體猛地一震，吃驚的看向鄭玄：“大人的暗勁越發厲害了！”

    直到這個時候，鄭玄才不慌不忙的開口道：“說吧。”

    他的目光注視著茶杯，手指輕輕一撚，杯子裏青碧的茶水頓時蕩起一圈漩渦，仿佛被一種看不見的力量推動著，旋轉不休。

    “是。”

    鄭望吞咽了一下口水，背後被冷汗打濕。

    這些年，他每次對上鄭玄，都感受到莫大的壓力。

    而今天，鄭玄給他的感覺，越發深不可測。

    他舔了舔唇，終於壯起膽子，將先前想好的話對鄭玄說了一遍，總之把一切都推到江家人頭上就對了。

    這口黑鍋，就死死扣在江疏影的頭上吧。

    ……

    “啊乞！”

    遠處，江疏影莫名的打了兩個噴嚏，有些奇怪，以自己的體質，這個天怎麽會感冒。

    張角在一旁隨口道：“打噴嚏有個說法，叫做一聲想，二聲罵，估計有誰在背後罵你。”

    江疏影瞪了他一眼，對張角說的根本不信。

    自己堂堂江家大小姐，哪個吃了熊心豹子膽敢罵自己？

    ……

    “江家人？江疏影？”

    鄭玄臉色不變，頗為玩味的繼續轉動著茶杯，平靜的問：“確實是江疏影嗎？”

    “千真萬確！”鄭望心頭呯呯亂跳，低著頭斬釘截鐵的道。

    媽蛋，要是把謊話戳破，自己一定會被鄭玄打死，隻能一條路走到黑了。

    總之，因為有江家人護著，咱們才沒辦法幹掉張角。

    這個解釋很合理對不對？

    鄭望低著頭，等著鄭玄發落，汗水從額頭不斷的滾落下來，一滴滴的落到地上。

    良久，他聽到鄭玄淡淡的道：“如果真是江家人，那也不怪你們，這件事你們不用管了，由我親自處理。”

    鄭望心頭狂喜。

    他沒想到自己編來騙人的段子，居然蒙混過關了。

    哈哈，老子簡單運氣逆天啊！

    他向身邊的其餘護衛打了個眼色，眾人一起站起來，向鄭玄抱拳道：“鄭玄大人，屬下先告退了。”

    鄭玄平靜的點點頭。

    等鄭望他們一臉慶幸的轉身走了沒幾步，鄭玄突然開口：“等等。”

    鄭望身體一僵，一顆心驚駭得幾乎要從胸口裏跳出來。

    他心驚膽顫的緩緩轉身，向鄭玄擠出一絲慘笑：“鄭玄大人，還有什麽事？”

    鄭玄輕輕抿了一口茶，這才不緊不慢的道：“對了，你覺得張角這個人怎麽樣？”

    尼瑪！

    人嚇人嚇死人啊！

    如果對方不是鄭玄，鄭望隻怕就要跳起來罵娘了。

    他鎮定了一下情緒，轉動了一下眼珠，然後咬牙切齒的道：“張角此人……猥瑣，非常的猥瑣！”

    做這番評價的時候，他的手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大拇指，那裏原本有他最心愛的一枚玉扳指。

    但是張角這個混蛋居然連自己的扳指都沒放過。

    老子簡直倒了八輩子血黴，碰到這麽個死要錢的敵人，差點連底褲都被扒幹淨了！

    張角絕對是鄭望這輩子最痛恨的仇人，沒有之一。

    “哦，你下去吧。”

    聽了鄭望的話，鄭玄也沒表示太過驚訝，揮揮手讓鄭望他們退下。

    他一個人坐在房間裏，靜靜的品著茶。

    霧氣彌漫，茶水沸騰，陶壺裏發出“咕嘟咕嘟”的響聲。

    良久，鄭玄忽然笑了笑。

    “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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