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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走出病房後,苗筱才漸漸回過神來,也察覺到身旁那道目不轉睛地目光。

    “怎麽了?”她有些不太自在地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困惑地看著莊禮,問:“我臉上有東西?”

    莊禮沒有話說,也沒有挪開目光,又怔看了她好一會,突然道:“能讓我抱一下嗎?”

    聞言,她驀地蹙起秀眉,往後退了步,絲毫都不掩飾心底的排斥。

    這個反應莊禮多少有些猜到了,他並沒有太當回事,依舊自顧自伸出手,蠻橫地將她拉進懷裏。

    她輕輕怔了下,然後,開始奮力掙紮。

    他收緊手臂,把她牢牢圈在懷中,溢出低喃,“對不起。”

    “覺得抱歉的話就放手啊!”她甚至在認真考慮要不要抬起膝蓋踢過去了。

    然而,從他口中飄出的話音卻讓她打消了念頭……

    “我不是說這件事。”他頓了會,繼續道:“我是說,對不起,直到現在我才知道,原來人在脆弱的時候會那麽想要一個依靠。”

    “……”苗筱放棄了抵抗。

    她回想起了自己最脆弱的那段日子,當時的她就像個不可理喻的瘋子,恨不得莊禮每天什麽都不幹地陪著她,偏偏他又是個工作狂,總是在實驗室裏一待就是好幾天,有時候連電話都沒空接。

    於是,她哭、她鬧、她衝去實驗室裏找他……

    那時候,她多麽希望莊禮可以抱抱她。

    可他卻隻是給了她一張心理醫生的名片,說是已經替她約好了時間,他甚至沒空陪她去。

    醫生說她這是狂躁症,她很努力地配合治療,但病情卻沒有任何改善,最後,莊禮說:“你回國吧,國內現在的心理醫生也不比美國這邊的差,反而比較了解國情,說不定能夠製訂出更加適合你的治療方案。”

    那一天,他陪著她去機場、替她辦好了登機牌和行李托運,一路把她送進了出境安檢口。

    說起來有些好笑,這是莊禮第一次送她去機場,他們在一起的時候,她因為工作的關係總是到處飛,他似乎也習慣了她的獨立……不如說,他喜歡的大概就是她的獨立,所以接機、送機這種事在他們之間是不存在的。

    相比於以往,這一次,他已經算是體貼入微了。

    然而,苗筱卻覺得她像是被他親手送到了一座孤島上。

    她在那座島上待了兩年多,嚐試了各種辦法自救,直到,康喬路過。

    幸好,他沒有丟下她不管。

    身為一個被遺棄過也被拯救過的人,她太清楚被人推開後的絕望,有那麽一刹那,她心裏有個聲音在暢快地譏笑著——“沒想到你也有今天。”

    悉數奉還,想想就很爽。

    所以,想想就夠了。

    她最終還是伸出手,輕輕拍了幾下說莊禮的背,如同她曾經希望莊禮對她做的那樣。

    “你……”從背脊傳來的輕撫讓他驀然一愣,不敢置信地確認,“原諒我了嗎?”

    “你言重了。”苗筱微微頓了下,但很快就恢複了手上的動作,手勢很輕很溫柔,但語氣卻很平靜,平靜得沒有絲毫情緒起伏,“我們之間談不上原諒,我隻是想通了,就算是父母也都未必會無條件包容孩子的任性、就算是夫妻大難臨頭也會各自飛,何況我們當時不過是在戀愛,不離不棄是情分,選擇放手也無可厚非。”

    “……”

    “但是,所謂的無可厚非也就意味著無法挽回。我沒有推開你不代表我還能成為你的依靠,我隻是不想成為和你一樣的人。所以,如果你想哭,我的肩膀可以適當地借給你幾分鍾;但如果你隻是想要找個人說說話,那就請你先放開我。”

    康喬跟吳老太太並沒有聊太久,畢竟也不是第一天做她的心理醫生了,不需要浪費時間使用各種技巧去撬開她的心扉,事實上,她的心扉也早就對他敞開得淋漓盡致。所以,簡單幾句,他就明白了她至今都放不下的是什麽。

    其實,來之前他就知道。

    本打算試著勸她放下的,然而話到了嘴邊,他還是收回了。

    任何規勸對於老太太來說都是多餘的,能放下她都放下了,甚至有很多放不下的她也漸漸試著咬牙放下了,唯一隻剩這最後的執念……

    正想著,康喬忽然頓住了腳步,停在了病房門口。

    他仿佛看到了什麽叫祖傳的執念!

    緊跟在他身後的鍾啟毫無預警地撞上了他的背脊,他摸了摸撞得酸疼的鼻子,瞪著麵前那道背影嘀咕道:“你背上肌肉怎麽練的?磕了多少蛋白粉啊?怎麽能硬成這樣。”

    這是一種半開玩笑的埋怨,鍾啟原本是想要活躍一下氣氛的。

    但別說是活躍了,氣氛似乎比剛才更加糟糕,凝重中又多了一抹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息。

    隻瞧見康喬一動不動地站著,背脊僵直,臉色鐵青,一股不妙的預感朝著鍾啟襲來。他提心吊膽地從康喬身後探出頭,四下張望。

    很快,他便捕捉到了不遠處那兩道相擁著的身影……沒錯!相擁!苗筱和莊禮!

    老實講,這個擁抱看起來沒有絲毫的浪漫色彩,倒是有股慈母般的詭異氣息,說是舊情複燃倒不如說是彼此安慰更為恰當些。但是康喬顯然不太可能像他一樣去客觀看待這一幕,從他緊握著的掌心、逐漸泛青的指關節就不難看出,他已經處在爆發邊緣了,隨時會有失控的可能。

    “克製,克製……”鍾啟趕緊安撫。

    “我他媽還要怎麽克製!”

    “微笑,微笑……”

    “你他媽除了會讓我克製微笑還會什麽?!”康喬轉眸朝著他瞪了過去,大有泄憤的意味。

    “你拿我撒什麽氣呀……”鍾啟甚是無辜,他也很難辦的好嗎!打從得知莊禮要回來的那一刻起,他就每天都在進行著思想鬥爭,最終也隻想到了一個相對比較兩全的辦法,那就是——“我還可以幫你打他呀!隻要你一句話,我立刻幫老太太換個心理醫生,這樣莊禮就不再是你的病人家屬了,到時候你想幹什麽就幹什麽,就算是把他打死我也管不著……不,我不止不會管你,還會幫你!”

    康喬陷入了沉默,好一會後,他回過神,滿臉嫌棄地斜睨著鍾啟,“想不到你是這種公務員。”

    “哈?”

    “人民公仆打人民,像話嗎?”

    “……我這是為了誰啊?再說了,懂不懂什麽叫信口開河?我也就是隨便說說,怎麽可能真的讓你亂來!”

    “嗬,塑料友情。”康喬哼了句,默默轉身,背對著那兩個人,眼不見為淨。

    繼續看下去的話,他分分鍾都有按捺不住的可能,然而拜鍾啟所賜,他的理智最終還是占了上風。

    確實,如果他不是老太太的心理醫生那就不必這麽束手束腳;但是他是,而這並不是一件可以隨隨便便就半途而廢的事。

    克製很難,可他別無選擇。

    好在,苗筱沒有讓他忍太久,她注意到了康喬,輕拍著莊禮背脊的手頓了頓,愣了片刻後,她本能地推開了莊禮。

    “……”突如其來的動作讓莊禮有些茫然。

    “差…差不多了吧……”她邊說,邊時不時地偷瞄莊禮身後的那道背影。

    她無法確定康喬是不是看見了、又是不是誤會了,想要問清楚,卻又不合時宜。

    從她身上散發出來的不安太過明顯,莊禮想要忽略都難,他蹙了蹙眉,很快就意識到了什麽,順著她的視線轉身看了過去。

    果然是因為那個男人……

    猜測得到了驗證,他倏地眯起眼眸,慢慢拉回視線,定定地看著苗筱,道:“你是不是誤會什麽了?我從來沒想過放手。”

    “啊?”這話瞬間讓苗筱把注意力全數挪回了他身上,怔了好一會,她才漸漸消化,“不是……現在已經不是你有沒有想過的問題了……”

    “那是什麽問題?”他咄咄逼人地問。

    “是既成事實啊!”

    “什麽事實?”

    “事實就是我們已經分開兩年多了!”先不論當初送她離開時他究竟是怎麽想的,反正現在爭論這些也毫無意義,重點是時間!兩年多,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就算是夫妻,分居兩年都能申請離婚了,如果這都不算放手,那什麽才算?!

    他眉頭蹙得更緊了,自言自語般地嘟囔了句,“才兩年多麽……”

    這話輕而易舉地挑起了苗筱的怒火,“什麽叫‘才’兩年多?!你知道這兩年我是怎麽過的嗎!簡直就是度日如年!”

    “真巧,我也是。”

    “……”

    “既然都那麽難熬,那不如結婚吧。”

    說這話的時候,他語氣很平靜,就像是在討論著天氣一樣,但所引起的效果無異於平地一聲雷。

    康喬被這道雷劈得不輕,他驀然轉身,朝著那兩個人看了過去,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理智轟然崩塌。

    而身為當事人的苗筱則是懵的,她甚至嚴重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聽,再不然就是莊禮瘋了,於是,她小心翼翼地確認,“莊教授,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

    客套的稱呼、禮貌的語氣,她以為這已經足以表明他們之間絕非可以談婚論嫁的關係。

    然而……

    “當然。”莊禮就像是在敘述一件無比尋常的事,“都這麽久了,你鬧也鬧了、玩也玩了,差不多也該結婚了。”

    “……”

    “更何況……”他眼簾一垂,頹敗在眉宇間綻開,“我想讓奶奶走得安心一些。”

    “…………”苗筱翕張著唇,卻連一個字都擠不出來。

    她有很多情緒想要表達,驚愕、迷茫、甚至是憤怒,五味雜陳,可惜還沒組織好語言就被他套上了沉重的道德枷鎖。

    “欸……康喬,你去哪?!”

    鍾啟的吼聲驟然響起,成功喚回了苗筱的神。

    她抬眸看了過去,映入眼簾的是康喬轉身離開的背影,他腳步很快,簡直就像是在逃。

    來不及多想,她本能地拔腿追了上去。

    眼瞧著莊禮也想跟去,鍾啟很義氣地挺身而出,“莊教授,關於你奶奶的病情,我想跟你聊聊。”

    他頓住腳步,目光卻仍舊緊鎖著苗筱的身影,半晌後,才不甘地道:“這種事難道不是應該由莊醫生來找我談嗎?”

    “哦,你可能還不太清楚這其中的關係,是這樣的……你奶奶是我們衛計委負責的,而莊醫生隻不過是我們委任的,所以理論上來說他是不便越過我們直接跟病人家屬溝通的。”他頓了頓,問:“還是說,你還有其他事要忙?”

    “……”他咬牙怒瞪著鍾啟。

    鍾啟就像是完全感覺不到他的怒意,始終保持著職業化的微笑,“沒關係的,如果是你比奶奶更重要的事,那我們就回頭再聊好了,不急的不急的……連病人家屬都不急,我們急什麽……”

    把話說到這種份上,莊禮怎麽可能不妥協,他張了張唇,沒好氣地道:“去樓下咖啡店聊。”

    “好咧。”鍾啟已經很努力地在壓抑情緒了,但語氣裏仍舊透著出幾分得意。

    這不能怪他,隻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而已——不就是道德枷鎖嘛,誰還不會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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