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車上空調冷氣徐徐外放，加足了碼力，依舊抵不過擠攘人群呼出的熱氣。

    開學季，天熱得像能將人融化。

    公車上擠滿了人，背著背包拖著行李，大部分都是青澀未脫的學生和隨行的家長。低低嗡嗡，三兩紮堆，各自低聲在交談。

    貌似隻有她一個人，孤單伶俜，立在後車門小小的夾縫裏。她恬靜文雅，不善言辭，即使是同一位置上的同齡人，慢熟的性子，她也不會與人攀談。

    從南到北，兩天的行程，除了逼不得已的問路，她不曾說過一句話。

    一個人異走他鄉，再特立單行也會思鄉悵然。

    兩天前。

    淩晨四點，黎明與晨曦之際。

    簡溪坐在桌子前吸著母上特地準備的早餐紅薯粉，滋溜滋溜作響，狼吞虎咽，剛出鍋，很燙，她邊呼邊吃。

    簡素雲看她滿頭大汗，豆珠似的，進廚房的空檔，幫她開了風扇，嘴裏還不忘念叨，“要吃完，不然車上沒得吃，別餓成條蛇。”

    說是特別給她做的吧，有點過了，其實就是她早餐店裏現成的薯粉焯一下水，撒上配料蔥花碎末，澆上早已準備好的鹹骨濃湯，一份所謂的“愛心早餐”就出來了。

    她吃了二十年，一如既往的愛。

    簡溪沒天都看著母上做，都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隻可惜她是個例外，叫她端茶倒水倒是挺在行。

    她嚼著滑溜的粉條，抽張紙巾搓了把汗，嗡聲道：“知道了，媽！”

    正埋頭苦幹，視野裏忽然憑空迸出一隻保溫瓶，高高長長，天藍色渾圓隆冬，大了，外出郊遊戴上還行，跑長途，要我帶，我著實不太情願。

    簡溪衰著一張臉迎上，話還未來得及吐出，母上有些狂急的聲音先一步響起，“開水記得塞進包裏，外麵的水，都是消毒水什麽的，新聞上常說，不安全。”

    後麵“不安全”三個字延音拉長，話裏詞間，不容置喙。

    簡溪苦著一張臉，不樂意，“媽，哪有人出遠門帶一壺水的。”又不是過沙漠。

    重點是，這壺還不小，起碼也得一兩斤水吧，把她當水母養呢！

    話音一落，剛轉身的母上，倏地轉回來，加重了語氣，“叫你帶你就帶，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這古人話千古流長必有它的道理，你讀書也不少，成績也不差……。”

    簡溪想母上要是晚出生個二十年，以她三寸不爛之舌和思維巧奪，必定是辯論賽的冠軍，連冠的。

    巴拉巴拉……

    簡溪攪了攪僅剩了粉條，眼睛汪汪地看著母上，像步履蹣跚孩童，可憐兮兮的眼睛裏滿是懇求。

    “嘿”母上揚長了聲調，教導得一板一眼，“你都大學生了，還是全國排名前十的學校，以後是做大事情的，在這點小事上跟我抬杠，成什麽樣……”

    顯然，母上不打算跟她處在一頻道上，將她發出來的哀求視若無睹。

    簡溪：“……”

    雖說是見慣了母上的鞭炮功，但還是服了。就一壺開水的問題，上扯到古人，下扯到為人處世……

    簡溪心下腹誹，嘖嘖嘖，著跟學校智商和大小事情沒關係，我隻是懶，嫌累，不想帶而已。

    天津耶，從南遷北，萬裏千山，跨過的不是腳下抬腿能踢走的石仔，是N個省份！！

    中途還得轉車，我孤家寡一人，能管好自己就已經很棒了。垂眸瞅了眼邊上行李箱、一個背包，外帶兩包不知什麽東西。

    簡溪登時萎了，要拖這麽多東西，這不是為難她嘛！

    迂回策略，她笑眯眯，打著商量的語氣道，“帶半瓶行不行？”

    哪知簡素雲一口回絕，“你隻負責帶上車就可以了，最多也就轉個車，這一瓶半瓶的，多幾口的事，你還跟我討價還價，丟不丟人！”

    簡溪心裏苦，媽呀，你是沒出過遠門不知道舟車勞頓的苦，那簡直比在家裏幹苦力還辛苦。也幸好她不是暈車的主，不然到時候混混沌沌的被人賣了都不知道。

    “趕緊吃，等下我送你去車站，幫你放上車，不用你背，別在哪暗地裏罵人，我也是為了你好。”母上塞加緊扣，不給半分轉圜的餘地。

    簡溪蔫了，她跟母上鬥嘴，無論是有理還是沒理，最後她都是沒理的那個。

    簡素雲是典型的大嗓門活力四射開朗大方，平日裏開檔，往門口那麽一喊，整條街都能被她吼得一個激靈。跟電影裏《斧頭幫》裏小龍女的獅子吼有一拚，那個叫震耳欲聾。

    雖然嗓門大，為人大大咧咧，但跟附近的人都很和睦，有來有往都喜笑顏開。早餐好吃是其次，每到準點她能免費當喇叭和鬧鍾，準點吼那些懶睡蟲起來。

    簡溪被吼慣了，是已，無論是春夏秋冬，冷暖冰霜，她都不敢有賴床的習慣。

    說這母親外向親和吧，偏生了個溫斂慢熟的女兒，操碎她的心了都。動不動就躲房間裏，不是看書就是寫字，別人家的孩子，都調皮得要家長往家裏拽，她的女兒倒好，攆都攆不出去，生了根似的。

    值得欣慰的是，成績節節高升，每逢期中期末獎狀必拿，開家長會，老師的誇獎簡素雲也倍有麵子，忒高興。

    這一來二去的，簡溪倒成了左鄰右舍別人家的孩子了，隻要一有孩子不聽話，準能聽到她的名字。

    對於這點，她也很無奈。

    接到南開大學的通知書的時候，全校歡騰，整村同樂，領導書記等頻頻踏門來賀，她更是被戴上了榜樣楷模的高帽。

    為了這事，村長還宰了頭豬慶賀，說簡溪爭氣，萬年農抿終出了個像樣的大學生了。

    作為此事的主人公，她倒是淡淡然，收到錄取通書的那一刻確實是興奮的，但也沒有到——舉村同慶的地步。

    怪難為情的。

    那時候簡溪坐在滿桌餐宴前，表情就像現在就像現在這樣，雙唇緊抿，心底滿是無奈。

    “知道了”簡溪認命的應了聲，埋頭繼續奮鬥未完成的紅薯粉。

    “行李都帶齊全了嗎？”母上扯著嗓門，邊收拾灶台邊叨叨，“冬天的，我記得天氣預報那都說北方那邊都冷得早，別到時候你沒衣服穿。”

    簡溪嘬了口湯，抬頭看了眼忙碌的身影，話語含糊不清，“放心吧媽，春夏秋冬的，我都有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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