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

    見她出手利落，陸榕有一瞬間愣怔，神色複雜的看了林靜姝一眼，茂哥兒的死對她的影響比他想的還要大。林靜姝驕傲任性，但天生有種悲天憫人眾生平等的情懷，戰場磨礪這麽久，她的理念從來都是將人命放在第一位。見她已經出手解決餘下的那些人，他忙放下思緒加入其中。剩下那些人很快被清理掉，而後麻利的收拾戰場。

    林靜姝將韓子秦的屍體帶回去，令人建了一座冰棺，將屍體凍了起來。陸榕有些不解：“你留著他的屍體做什麽？”

    林靜姝淡淡道：“自然有用處……，總要給梁帝一個出兵的理由。”她後麵的話如同喃喃自語，帶著別有意味的嘲諷。沒有多解釋，她道：“木將軍，我要離開了。”

    陸榕沉吟半晌，終究還是咽下了想要出口的話，隻說道：“折子準備好了？”

    林靜姝點點頭，輕聲道：“這會怕是已經上達天聽，你，多保重！”

    一月後，林靜姝帶著人去了南平，臨別那日，前門關的百姓十裏相送，讓本來想要悄悄離開的林靜姝拖延了半日。而後日夜兼程，趕到南平。如今的鎮南候是她嫡親的小舅舅，也是外祖母所出子女唯一活著的，看的出，小舅舅見到她很是激動。“好，好，你外祖母那裏等著呢。”

    外祖母滿頭銀發，麵容慈祥，她一身戎裝，跪在老人家麵前行了大禮：“給外祖母請安！”

    老夫人卻老淚縱橫，幾乎說不出話來，隻拉著她的手，不住呢喃：“我苦命的孩子。我可憐的囡囡……”

    林靜姝垂著雙眸，麵上依舊平靜萬分，明明胸腔裏都是悲意，可是她卻哭不出來，隻輕聲道：“外祖母不要哭壞了身子。”

    “好，外祖母不哭。不哭。”老夫人忍住滿心苦意，強打起精神來，細細問了外孫女的生活，怕她趕路疲憊，忙讓人帶她下去梳洗了。

    待林靜姝一走，剩下母子二人有些相顧無言，到底是鎮南候先開口：“母親，我決定了。”

    老夫人雙手一顫，語氣平靜道：“周氏一門盡是忠烈，你真的決定了？”

    鎮南候看著外頭，沉默良久，才道：“那也是夏家的子孫。”也是林氏選定的人。

    老夫人的手猛然一鬆，淡淡道：“你決定了就好。”她的依依，她捧在手心裏長大的女兒卻受那幫子人算計嫁到京城……，也好，陛下不給公道，她們總可以自己討個公道。轉過頭，眼神犀利的看著兒子：“我不管別的，姝姐兒一定要好好活著。”

    鎮南候跪下來：“兒子明白。”

    林靜姝換了衣裳卻見鎮南候，她被人領著進了書房，行了一禮：“舅舅。”

    鎮南候看她半晌，輕聲道：“比你母親還要出色。”話音一轉，他問：“阿芙蓉的事，你如何發現的？”

    林靜姝解釋：“我在南邊偶然見到，順手讓姐姐查了一下。”頓了頓，她道：“舅舅，我借用一下後山那片地方。”她要訓練出一支部隊。隻聽命於她的部隊，前門關太過敞亮，南平由鎮南侯府控製多年，隱秘性，地點都好。

    鎮南候卻心有餘悸，若是在晚上兩年發現，隻怕，南平的軍隊也廢掉大半，梁帝真是好深的心思。聽到後頭外甥女說的話，心裏一驚，想要阻止，卻又想到她的性子，沉吟半晌，才道：“姝姐兒，我答應母親，你一定會活的好好的。”

    林靜姝臉上有瞬間僵硬，而後淺笑著說道：“自然，我會活著的。”

    鎮南候能感受到那莫名的淒涼與暮氣，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好，看著這張花朵般的臉，他終究還是說道：“姝姐兒，這日子還長著呢，該放下的……”他輕聲歎息：“就放下吧！”

    林靜姝垂著眼，語氣輕柔的說道：“舅舅放心！”

    一年之內，林靜姝挑了兩百人，每日裏進行訓練，記錄的數據十分喜人，她將最終數據交給舅舅，而後帶著人和南平的軍隊一起訓練起來，雙方磨合還算不錯。兩年之後南平的兵力總算是恢複不少。這三年間，林文茵嫁給了三皇子，大皇子二皇子身死，建元帝身體時好時壞。林靜姝見準備差不多了，將韓子秦屍體掛在城門三日，消息很快傳遍三國，梁帝連發三封國書，而後大軍壓境。

    交戰之初，互有勝負，梁軍這次的統帥是最有天分的少年將軍盧佑，還有儲位有力的爭奪者嫡出六皇子睿親王。兩年之後，梁軍開始處在劣勢。剛結束一場戰事，夜半時分，營帳裏篝火閃閃，巡邏之人不敢有絲毫放鬆，轟鳴聲震顫天地，帥帳被炸了粉粹，林靜姝今日回了鎮南候府，接到消息幾乎站立不穩，火速回到營帳，萬幸小舅舅的傷勢不算太過嚴重，見她過來，沉著臉道：“這次梁軍動用了暗棋。”

    林靜姝給他把了脈，淡淡道：“這會就動了底牌，看來梁帝的心思有變！”睿親王來邊關，足以說明梁帝的心意，這會兩年之後，大梁在戰事上卻越發勢弱，梁帝的皇子優秀的可不止睿親王一人，隻不過他是嫡子，名正言順不說，還有韓氏一族的榮耀支撐，這才有天然的優勢。

    鎮南候諷刺道：“這半年梁國多有災難，寧親王剛在水患之後賑了災，聲勢正大。”

    林靜姝冷著一張臉，輕聲說：“舅舅，我給你把仇報回來吧！”她準備一年，就是為此。舅舅這邊出了點變故，倒是正合宜。

    鎮南候心底一涼，看著滿身煞氣的外甥女，沉默一瞬，才說道：“姝姐兒，活著才能報仇！”

    林靜姝淡淡道：“我惜命著呢。”

    她連夜帶人埋好炸藥，淩晨，天還黑沉沉的，戰鼓聲聲，梁軍開始進攻，她算的位置雖然偏了些，但是八成精銳軍都在也值得了，鼓點一變，大夏的兵開始有序的轉移，林靜姝神色靜靜的看著那幾萬精兵，點燃了引線，她耳朵仿佛失聰一般，聽不到任何聲響，平靜的看著血流成河，看著屍身被炸的四分五裂，看著餘下的梁軍倉皇撤退，她回過神來，下令追擊，鼓點又是一變，一直打到夕陽落下。梁軍十幾萬折損大半。

    外頭篝火一片，歡聲笑語，慶功宴氣氛極好，林靜姝露了個麵就走了，鎮南候找到她，繁星之下，林靜姝一身戎裝憑欄而立，看著遠方，仿佛下一刻就要隨風飄去。下意識的不喜她這般，開口道：“姝姐兒，那些炸藥……”

    林靜姝沒有回頭，黑夜中星光點點，遠離喧囂頗有一些靜謐的意味，她輕聲道：“那東西製作不易……差不多全用了……”

    鎮南候隻是找話說，聞言也沒在意，這一戰之前，林靜姝已經給他解釋過。想了想，他道：“這次大勝，陛下那裏也好硬氣一些。”

    林靜姝眸中閃過一絲嘲諷，轉過身，語氣極輕，卻不容置疑：“乘勝追擊。”

    鎮南候沒明白她的意思，說道：“那是自然，將邊城打下來，也算是收回了咱們的城池。”

    林靜姝也沒解釋，一月後，邊城城破，睿親王帶著人站在最前方，後頭是百姓，看著馬上耀眼逼人的林靜姝：“周將軍！”

    林靜姝下馬，看著雖然狼狽但是難掩氣度的睿親王，淡淡道：“睿親王。”

    “輸在你手上，本王心服口服，隨你處置，然，城中百姓實屬無辜，還請將軍饒過他們。”

    單憑炸藥，他們損失一些精銳但是不會傷筋動骨，是後頭的退路被封死，才折損了兵馬，盧佑要他走，可惜，他死在這裏才是最好的結果。

    林靜姝輕笑一聲，取下臉上的□□，露出一張貌美無雙的臉，一頭青絲散開，聲音也變的柔和悅耳，她道：“不說邊城本就屬於大夏。”頓了一下，繼續道：“以為誰都跟你們梁家一樣這麽惡心，隻會挑著無辜之人下手。”而後，她運足內力，朗聲說道：“但凡我林靜姝所帶軍隊，絕不會傷及無辜百姓。”

    睿親王心裏一沉，瞬間想起當年那個幾乎瘋狂的女孩子，還真是……報應不爽……就聽麵前的女子聲音輕柔的有些詭異，她說的是：“睿親王，你是第一個！”他是第一個。

    林靜姝將人關了起來，繼續向前打，三月之後，建元帝下旨讓她回京，梁帝派了人商議兩國和談之事。

    時隔多年，她再次回到京城，侯府還是從前的樣子，隻是她的姐妹們都出嫁了。換了衣裳，去書房見了林思允，父女多年不見，無形的隔閡充斥其中，一時間相顧無言。到底是林思允先開口：“姝姐兒長大了。”他的寶貝女兒和他曾經想的一樣，長成了無比優秀的模樣，隻是……她不開心。

    林靜姝輕聲道：“父親辛苦了。”她這麽一意孤行，帶累的不止姐妹，還有父親和祖父他們。

    林思允心裏一疼：“你是我的女兒。”

    林靜姝微笑著說道：“是。父親，我多年未歸，先去看看茂哥兒。明日早朝，我也會去。”

    林思允張了張嘴，終究是未說出口，有些話，任何人都能說，但是他不能！

    鯉秀閣依舊是從前的樣子，隻除了……沒有主人。怔怔的坐了半晌，直到聽到外頭的吵嚷聲，林靜姝眼神一冷，起身出去。

    “姝姐兒，姝姐兒，求求你……求求你。”

    聲音淒厲，語無倫次，林靜姝看到披頭散發狀若瘋癲的小張氏，一見她，立刻跪下來，拉住她的衣裙，喊道：“三小姐，求求你，求你，讓我見見那孩子，一切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孩子是無辜的……他是無辜的……。”

    林靜姝心底一滯，腳步頓住，小張氏順勢起身，倉皇道：“隻看一眼，我隻看一眼……求求你了，姝姐兒，我求你……”

    林靜姝回過神來，看著小張氏的眼睛，輕聲道：“姝姐兒，姝姐兒如你所願的死了。”她臉上帶著笑意，小張氏卻感到無邊的冷意，皇後被廢身死，張家離覆滅隻有一步之遙。她度日如年，唯一的親子不知身在何方。不理會麵前這人崩潰的哭聲，林靜姝將人推開，轉身離去。

    第二日早朝，林靜姝被召見，建元帝十分欣慰：“好，林家女兒果然巾幗不讓須眉，大梁已經派人議和，為表誠意，欲以太子妃之禮贏取林三小姐。寧親王龍章鳳姿，依朕看，這親事也算天作之合。”

    這話一出，朝上瞬時炸開了鍋，以林思允為首的反對派，還有以張家為首的支持派，雙方吵成一團，林靜姝卻事不關己一般，站在下方，一言不發，建元帝一時有些複雜，一介女流，卻硬是拚出了如日中天的地位，功高太過，萬幸，是個女子。他再次出聲：“林三小姐如何看？”話音一落，他看到下方的女子拔出簪子，照著臉狠狠一劃，頓時鮮血淋漓，他先是愣住，而後眼神一縮，心中震怒無比。

    林靜姝鬆開手，染血的簪子立時滾落在地，滾到愣住了的朝臣腳邊，那人嚇的後退幾步，她輕聲道：“臣容貌粗陋，和親之事還是由公主親為才更有誠意。臣瞧著三公主就不錯。”

    “放肆！”建元帝急怒攻心，恨不得一口血吐出來。

    張家主立時說道：“林家這是要造反嗎？三公主已然出嫁。”轉過頭，行了一禮：“陛下，林三小姐女扮男裝混入軍營，本該嚴懲，然陛下顧念她微末功勞，饒她一命，如今，她意欲違抗陛下旨意，臣懇請陛下嚴懲林氏。”

    林靜姝輕笑一聲：“張大人言重了，和親之事，我自會解決，放心就是。我說三公主可以，她就可以。”而後，她看向王座上的建元帝，冷聲道：“陛下！”

    建元帝心底一陣屈辱，忍住想要殺人的*，咬牙切齒道：“好，朕就看看林卿的本事。”

    散朝之後，林靜姝坐著馬車漫無目的的走，在錦霞閣邊上下了馬車，蘭芝和紅秀跟著她緩步而行，直到進了一個古董鋪子，不起眼的角落放著一個十分眼熟的佛像，林靜姝將佛像拿在手裏，有瞬間的恍惚，真像，和爺爺曾經收藏的那尊。

    回到府裏，她拿著佛像發呆，日子過的可真快，她都快忘記了爺爺的佛像，突然她眉頭一皺看著自己的雙手，而後將佛像放在桌上，又拿起裏，如此兩次，她細細觀察佛像，對著一個方位摁下去，取出裏頭的東西，拿在手裏，這是——佛家舍利。

    蘭芝停下做針線的手，問道：“小姐，這是？”

    林靜姝歎道：“佛家舍利，倒是不錯，編成手串，我戴著吧。”

    蘭芝有些懵，佛家舍利她自然也聽說過，一時又想到小姐從軍多年，身上戾氣有舍利化解倒是好事，是以很快將舍利編好，給林靜姝戴上了。

    兩月後，和親人選換成了三公主，事情解決之後，林靜姝回到南平。三月之後，梁帝禦駕親征，三公主被祭旗。梁軍士氣大盛。戰事越發激烈了起來。是夜，號角響起，敵襲來臨，林靜姝帶兵迎戰，小勝了一場，天亮梁軍撤退。林靜姝卻接到了舅舅的求救信。梁軍繞離穆邊城將回祈城困住。林靜姝不敢大意，帶人精兵前去，卻在半路被伏擊。炸藥的轟鳴聲響起，她被人緊緊護在身下。好在炸藥量有限，剩下的人馬很快反應過來，與伏擊之人交手，又有一批人加入戰局，顯然是她們這方的人，有人出聲：“周將軍！”林靜姝因為被人護著，傷勢不重，聽到喊聲，轟鳴的腦子才反應了過來，起身，刺鼻的血腥味傳至鼻尖，是——陸榕。林靜姝有些失措。

    卸下偽裝的陸榕有些疲累道：“還好趕上了。”他哥在陛下身邊的人手傳來了消息，日夜兼程，還好及時。

    林靜姝將人抱在懷裏輕聲道：“先不要說話，將藥吃下去。”

    陸榕咽下藥，聲音十分無力：“姝姐兒，謝謝你！”

    林靜姝看著他越發蒼白的麵色，還有心口綻開的血肉，忽然就掉下了眼淚，喃喃道：“不，是我謝謝你。”

    陸榕看著心愛的姑娘，她是他年幼的玩伴，是失去哥哥之後並肩作戰的袍澤，教會他勇氣教會他擔當。他每一步重要的成長裏，似乎都有她的影子。如今他卻要先走一步了。他笑著說：“你看，我是不是長成了你說的那個模樣！”

    “男人是什麽樣？”胖嘟嘟的小男孩嗤笑。

    小女孩聲音清脆：“玉樹臨風，溫文爾雅，足智多謀，頂天立地。要堅定勇敢而又情深義重。要敢於擔當，而又不懼艱險！”

    林靜姝潸然淚下：“是。”抱著手中漸漸變涼的身體：“啊……”她仰天長嘯。趕來的蘭芝一個踉蹌幾乎站立不穩，那聲音太過痛苦，她隻覺的自己心尖都在顫抖。

    兩月後，林靜姝在城前，將睿親王千刀萬剮。接著梁帝遇刺身亡。梁國大亂，眾皇子勢力相當，最終寧王和鄭王兩分梁國天下。

    戰事告一段落，林靜姝將陸榕帶回了前門關與陸柯葬在了一起，遙遙望著這片土地的地方。（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