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喲，呂哥！怎麽又回來了？時間到了？”
    招呼聲讓呂進財從那種深沉黑暗的情緒中脫離出
    他抬起頭，就看到了城牆下長長的隊
    以前，酆都的城門下總是排著長
    呂進財最初也在那兒排過隊，不過很快他就脫離了那些排隊的
    他那時候就知道他的家人根本沒為他哀
    都說死者為他都死了，他們卻還是對那點事耿耿於
    他從城門下離開的時候就選擇了重新開
    至於現在……
    “你都進進出出好幾趟了吧？在人間忙什麽呢？”打招呼的鬼魂好奇地問
    呂進財笑笑，“沒忙什就是到處看人間可是大變樣了我死得早，沒趕上大發展的時”
    那鬼魂也跟著笑起來，“是吧？發展得特別快！你看這酆都一圈圈的內城外城……變化太大了！哎，不說了，我先走了！”
    他身後排隊的鬼魂已經在不耐煩地推搡，他便止住了聊天的意
    那鬼魂抬了抬手，露出了手腕上的一圈印
    酆都的鬼魂們手上都有這手環一樣的印記，如醫院的住院病人一般，這是他們的身份證
    那鬼魂用手上印記擦了一下城
    就見巨岩壘起來的城牆上出現了黑洞一般的陰影，將那鬼魂一下子吸了進
    排在他後頭的鬼魂耐心等待黑洞複原，立刻伸
    這次，城牆並無變
    他煩躁地跺著腳，“怎麽回事？”
    “老兄，第一次啊？別著急這有個冷卻時間的”
    “什麽冷卻時間？”
    “就是要等一等，才能放下一個出別急都死了那麽多年了，急這麽一會兒啊？”
    “你才死了那麽多年了！”
    “喲嗬，老哥是剛死的啊？在人間還熱乎著呢？”
    “你說什麽？！”
    排前頭的兩個鬼好像要打起
    呂進財移開目光，往城裏麵
    他身邊突然顯現了一道影
    那影子凝聚成了牛首怪物的模樣，身材高大，幾乎遮天蔽
    爭吵的兩個鬼立刻噤聲，低著頭，老老實實排
    呂進財也老老實實地穿過窄巷，拐了個彎，又穿過一處小院，踏出了青苔覆蓋的門
    院落外是同樣古色古香的街
    有馬蹄聲“嘚兒嘚兒”地傳
    不多時，便有一輛馬車停在呂進財麵
    馬車是馬車，如那些劣質古裝劇裏簡陋的小車一般，就是個最簡單的車架
    可馬車前卻是沒有馬，更沒有車
    呂進財習以為常，爬上了那車架，鑽進棺材一般的轎廂之
    馬車晃動了一下，看不見的馬打了個響鼻，又“嘚兒嘚兒”地跑了起
    馬車隨即向
    呂進財盤腿坐下，身體隨著轎廂搖
    他看了眼轎廂內部刻著的圖
    那是個無數線條交織在一起構成的花體字，又像是某種身姿矯健的野獸，奔跑著，背部線條流暢漂
    呂進財猜測，那是狐
    圖案看著像狐狸，那位大人還姓“胡”，民間故事裏做這種事情的總是狐妖……
    他放下了這些念頭，摩挲幾下手上的印
    他又陷入了回
    酆都城大變，他重新開始的生活也被打
    他受不了那些同伴的眼神，更受不了他們總是談論的那些話
    死都死了，還管生前事做什麽？為什麽要和生前的人聯係？真那麽懷念人間，怎麽不留在那裏？來什麽酆都呀！
    他暗自咒罵著，在城裏閑逛，遇到了之前那打招呼的鬼
    對方自來熟地叫起了他“呂哥”，自稱“阿虎”，說自己屬虎，家裏給他取名帶“虎”，小時候做夢經常夢見一隻白色大老虎，就連上網用昵稱也是叫“虎他還聲稱在仙山冒出來的那天看到了一隻吊睛白額大虎在雲霞中飛舞，瞬間意識到了自己這輩子的宿
    阿虎到處找人搭伴，想要去探訪仙
    呂進財脫離了自己來酆都後認識的鬼魂，還沒有“存款”，也是無處可去，便無可無不可地跟著阿虎那群鬼魂暫時混
    阿虎年紀比他小許多，頭腦和行動力相當不錯，更重要的是，他賬戶上存款不
    雖然不知道那些存款到底有什麽用，但大多數鬼魂都想著多多益
    用錢開道，加上一些幫手，他們還真一路順暢地進了內
    也可能是進內城本來就不
    畢竟以前也有鬼魂進去過，就是那內城深不見底，誰都沒去過最中
    現在大家都知道了，酆都的最中心原來藏了座山，甚至還藏了一大片
    那仙山被仙海環繞，要渡海比較困
    阿虎準備了皮劃艇，看著不怎麽靠譜，但一時間也找不到更好的船
    交通工具從地鐵換到了火車，又從火車換成了大巴，接著是好不容易找到的拖拉機、自行他們扛著那皮劃艇，一路穿過不同城區，像是穿越了時光，回到了過
    唯一不變的是眺望遠處時看到的仙
    望山跑死
    他們已經到了內城，那仙山卻還是遠在天
    幸好，鬼魂不用吃喝，也不會感到勞換做是普通人，早該放棄
    最終，他們停在了呂進財都感到陌生的“古代”
    呂進財不知道是那些古色古香的建築帶來了某種壓力，還是那地界本身就有些怪
    用阿虎的話來說，好像換了種濾鏡，看到的東西都不一樣
    當然，更可能的原因，是他們好久沒看到其他鬼魂
    自行車行了一路，還是好
    輪胎碾過黃土路，發出“咯吱咯吱”的聲
    古代的城區裏隻有風聲和他們行過的聲
    那些建築看著很舊、又很舊的樣式，如那些旅遊景點的古鎮；新的是痕跡，那些建築上完全沒有歲月的痕跡，就像是新蓋
    阿虎又說，這裏像是影視城，那種新蓋的影視城、仿古建築，但是……
    他沒說下去，因為他的聲音在街道上回
    一路興致勃勃跟著的同伴們退縮
    他們低聲講起了聽過的傳
    不管是新城區，還是老城區，都有鬼魂說最內城的古代城區很危險，那裏麵住著的都是積年老鬼，像是鬼故事裏的鬼，而不是酆都裏的鬼魂居
    仙山出現之前便有新城區的鬼魂進入內城冒有的回來了，有的則沒
    還有新城區、舊城區的那些高樓，住在那裏的鬼魂也能眺望古代城
    但是……
    “……人很見不到幾個見到的人，都……很怪……說不出來的怪……”
    隊伍裏的同伴小聲說
    阿虎這支隊伍不是最早出發探索仙山的，他們中的所有鬼魂都是頭一次來這麽內城的地
    其他隊伍有的沒了音訊，有的回來後說自己止步在古代城區，不敢再深入，也有的說是被那廣闊的海洋阻擋，準備造好船再出
    流言蜚語在城區裏傳播，但黑白無常還在，流言也就是流言，誰都不覺得酆都城會有危
    酆都城屹立那麽久，沒聽說城內這麽多的鬼魂裏有誰死掉
    畢竟，他們早就死過
    死城外的倒是
    可是，古代城區，真的，非常奇怪……
    郊遊般的心情蕩然無
    隊伍踟躕不
    吱——
    門軸摩擦的聲音從身邊傳
    那聲音，呂進財現在都記憶猶
    他也記得那扇木門後走出來的老
    拄著拐杖的老嫗滿頭白發，那盤起來的頭發比身體都要大，陰影遮住了她半張她駝著背，像是背著什麽重物，慢吞吞地跨過門
    她有一雙小腳，小到不像是能支撐她行走，卻是穩穩當當地落在地
    咚、咚……
    拐杖一下下拄
    咚、咚……
    那小腳在地上踏出了聲
    老嫗整個身體顯露在他們一行鬼魂眼
    皺巴巴的老臉看著平平無奇，但那駝背上……
    那駝背，是一個覆蓋了她整個上半身的包
    包袱裏探出一顆腦
    照理說，那該是個嬰孩，探出來的腦袋也該是個孩童的腦
    老婦人背著自己的大孫子之類的情景……
    “啊啊啊啊啊！”
    幾個大男人失聲尖叫，四散奔
    “誒誒誒？跑什麽呀？”老嫗站在原地嘀咕
    她背著的包袱裏，那顆頭頂稀疏、臉龐皺巴巴的老頭腦袋也附和道：“是啊是啊……好不容易見到人……”
    呂進財也跑
    隻是他年紀大，跑得慢一些，聽到了那詭異的對
    他追著阿虎
    卻見阿虎隻是轉了個彎，藏到了牆
    阿虎有夠大膽，也夠義氣，一把揪過呂進財，將他藏在了自己身
    兩個人貼著牆直喘氣，又捂住嘴，不敢發出聲
    咚、咚……
    老嫗又走了起
    她和老頭的對話也傳過來：
    “又嚇跑了”
    “現在的年輕人膽子真”
    “都怪你個老虔婆長那麽”
    “胡說！他們明明是看到你這死鬼才跑的！”
    阿虎從牆後探出頭去，看了一會兒，縮回頭對呂進財說：“好像不是壞”
    呂進財覺得那不是壞人，而是妖
    內城有妖
    以前就聽聞傳言，內城有大妖
    竟然是真的！
    嘚兒嘚兒……
    他們藏身的巷子另一頭，沒有馬的馬車行駛而
    呂進財又被嚇了一
    他想要
    如果當時逃了，或許就是另一番際遇
    可阿虎當時抓住了
    那馬車從他們麵前駛過，又在街口停
    轎廂內傳來了好聽的女聲：“兩位公子要去往何處？”
    阿虎大著膽子回答：“我們想去那仙山拜”
    女子嬌笑著，“那就請上車”
    阿虎拽著呂進財爬上了
    車內空無一
    看不見的馬小步慢走，拉著車，一路向
    阿虎左右張
    呂進財則一眼看到了那狐狸圖
    女子的聲音憑空響起：“兩位公子去訪仙山，可是有什麽心願？”
    阿虎大咧咧地回答是去找那大老
    呂進財則支吾著，不知道該如何作
    他就是隨波逐流，跟著阿虎混日子罷
    他對仙山並不好
    “奴家還以為兩位公子是在凡塵俗世有心願未了，才想要去找仙人……”女聲拉長了語調，讓人耳朵酥酥麻麻，撥弄人的心
    呂進財恍惚間想起了自己的家人，想起了他們的冷漠、嫌棄，想起了他們的指責謾罵，想起了自己稀裏糊塗地來到酆都，才發現自己死了，想起了自己最初心存幻想，以為自己的去世會讓家人們……
    “……如果不是那個人殺了那搶劫犯……”
    “……如果不是那個人殺了那搶劫犯……”
    “……如果不是那個人殺了那搶劫犯……”
    他回過神後，看到的是阿虎那張
    阿虎的臉上沒了一直以來的玩世不
    那張臉陰沉沉的，好像回憶起了不愉快的事
    他這麽猜測，因為他就是如
    “公子，到”女聲再次響
    轎廂外的馬蹄聲停止，取而代之的是海浪
    阿虎率先跳下了馬
    呂進財跟著爬下馬車，就看到了廣闊無邊的海
    仙山籠罩在雲霧中，成了一個巨大的黑
    酆都沒有日月星辰，這裏總是維持在一個不變的亮
    但此刻，天好像黑
    呂進財仰望著那仙山，又聽到那女聲：“公子，請上”
    海麵上出現了一葉扁
    這看起來不像是能渡海的
    又是阿虎帶頭，呂進財跟著上了
    船上沒有船
    船晃晃悠悠，好似隨著海浪起
    他們離那仙山越來越近，就像是來到了巨人的腳
    穿過雲霧，進入了河道，兩邊綠樹掩映，能聽見蟲鳴鳥叫，也偶有獸吼，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
    靠了岸，順著石階一路向
    他攀爬了很久，久到兩腳都隻會機械性地抬起、落下，周圍的景物才有了變
    一整片宮殿建築群出現在了他的眼
    亭台樓閣，雕梁畫棟，壯麗無
    他感受到了自己的渺
    那些建築高大威嚴，那宮殿深處好像有一雙眼睛望了過來，俯視著他，讓他情不自禁地跪
    阿虎也跪下
    似有絲綢劃過他的臉
    他的餘光隻能看到跪在他前麵的阿
    那女聲又一次響
    這次，卻是聽不清說了什
    窸窸窣窣的呢喃聲，勾著他的心
    良久，他感覺到手腕一
    手腕上的印記閃過一道
    “這是仙人的恩賜，給你們一次去人間的機會，你們可去完成自己的心若是表現好……”女聲尾音上揚，如鉤子，再次拉扯呂進財的心
    他並不是多會察言觀色的人，可這一刻，他卻明白了對方的意
    阿虎叩拜感恩，他也學著阿虎的樣子叩
    他們連那宮殿都沒靠近，又原路返
    沒有馬的車子將他們拉到了內城的一處院
    那看不見身影的女聲指引著他們從院落深處的一處城牆離開了酆都，回到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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