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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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又是一個月過去了。那日,鏡淩法師說的話一直埋在我心靈深處,隻要是沒人或是夜深人靜的時候,它都會跳出來,告訴我,該放下了,該了結了。
我與白笑秋之間的恩恩怨怨,從我還是個少女的時候一直到現在,整整五年零十個月。
雖然,我也並非完全挫骨,隻是在眉間刻了一朵宮粉梅。我刻上的這朵宮粉梅,當時並非因為白笑秋,而是不得已而為之。
我摔下山來的時候,臉被樹枝刮花了,那幫我刻宮粉梅的師傅為了攬生意,問我要不要把臉上的疤痕也都去掉。我想都沒想便一口答應。
那段時間,我承受著精神和肉體的雙重折磨,差一點撒手人間。
我趴在桌上看著銅鏡裏的自己,撩起額間的頭發,仔細瞧著我這張臉。也難怪,白笑秋會認不出我,而我又何曾告訴過他我就是當年被他推下山崖的蘇落凡呢。
他消失了五年,半年前我們在洛陽城城門口相遇。
我清楚的記得,半年前的某一天,那天太陽高照,萬裏飄香,一頂非常漂亮,喜慶的轎子從蘇富貴家抬出,那轎子雕工精美,後麵的萬壽紋和魚龍等都是堆漆雕的,整個轎子的左右兩邊分為陰陽兩麵,象征著夫妻和睦團結。轎子的前麵是送親的儀仗隊,高頭馬大,精神抖擻,威武莊嚴,轎子的後麵是彩衣婢女護擁,花團錦簇,一路鞭炮聲四起,嗩呐鑼鼓齊鳴,將婚禮現場推向了高潮。
我以洛陽城有名的員外蘇富貴的幺女出嫁到離城外上百裏路的一戶人家。
我坐在轎子裏,頭戴鳳冠霞披,一襲拖地深紅色雙碟秀嵌螺長袍。
轎子由四個身材健碩的男子抬著,行至離洛陽城門口幾百米遠之處,忽地聽得陣陣腳步聲,鐵流滾滾,氣勢如虹。
近千餘名全副武裝的將士,個個身著明光鎧甲,手持琉絮長矛,踏著整齊的步伐從城門口過來。走在中間的少將一頭墨色長發高高束起,深紫色瑰麗流轉的眼眸,一襲紅錦花袍,身披雪色白衣,佩劍而立挎於馬背上。
原來是當朝第一將軍,白府大將軍白展奇的四弟白笑秋。話說,這位年輕的少將能文能武,才華出眾,曾領兵出戰,血戰沙場,立下過不少汗馬功勞。可惜不知怎的突然就消失了,杳無音訊。
前不久,晉帝的軍隊在白狼一帶和酋長進行了激烈交涉,雙方大戰多日無果,軍中的很多將士因水土不服,加之高原缺氧,糧食短缺,不得不停下來整頓療養。酋長借此機會帶著族人,殺出重圍,並一路向西攻打晉國軍。晉國軍拚死反抗也無濟於事,不過幾日便接連丟了數座城池,節節敗退。晉帝大怒,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即使戰到隻剩最後一名將士也絕不退縮。
危危可及之下,白笑秋帶著千餘鐵騎,踏雪而來,將酋長一幹人等打得落花流水,將丟失的城池一一收回。消息傳到宮中,晉帝狂喜,命人在洛陽城裏擺下數百流水席,大賀三日。全城的百姓不論官階品級,不論貧窮富貴都可來赴宴。並下旨打開城門,迎接白少將班師回朝。
現下,我所乘的喜轎正不徐不疾的往城門駛去,剛要到門口,便被迎麵而來的將士攔下,道“少將凱旋而歸,閑雜人等一律避讓”。
他鄉遇故知、金榜題名時、洞房花燭夜乃人生在世三大喜事,民間有句俗話,說新娘出嫁的當天一經出發便不能回頭看,所乘的轎子隻可前行不可後退,亦是吉利。
我蘇飛飛是何許人也,正逢大喜的日子,豈容欺辱。嘩啦一下扯掉頭上的羅莎帕子,掀起錦簾從轎子裏走出來,引得一旁的伐柯人大喊不吉利啊,不吉利。
我臨危不亂的立於白笑秋騎馬的前方,大聲道“白少將,真是好巧,人人都說白少將人品相貌樣樣非凡,金刀鐵馬,驍勇善戰,在老百姓的心中您就是個神,可今天是我出嫁的好日子,你可知這婚轎是萬萬退不得的,還請少將看在今日的情麵上行個方便,日後如有用得著我的地方,我蘇飛飛絕不說一個不字”。
那白笑秋淡淡一笑,瑰麗的眼珠子轉動了幾下,微波粼粼是喜是怒看不真切,他抬了抬手道“小娘子說笑了,即是喜事哪兒有不成全的道理,請”。
我微微一欠身,道“多謝白少將”。
就在我轉身準備上轎時,從人群中衝上來幾個蒙麵黑衣人,他們一躍而起,手揮白刃直指白笑秋飛奔過去,那白笑秋此時正看著嬌俏的人兒,毫無防備,身子一側翻身跳下馬。一時間短兵相接,刀光劍影,喧嘩聲四起,整個場麵亂作一團。幾番打鬥,其中一名黑衣人突然轉換了方向朝著我而來,白笑秋跟著旋即轉身飛奔過來,並大聲嗬斥道“頑固逆賊,趕快放下屠刀”。黑衣人手一搖晃,將那刺鼻的煙沫仍了過來,白笑秋被那煙沫晃了眼,黑衣人乘機刺向白笑秋。說時遲那時快,由不得我多想錳的往前一撲,將士們也都紛紛奔了過來,將現場圍了個水泄不通,隻聽咵嚓一聲,姹紫嫣紅,血流一地。
等我回過神來的時候,臉上已然躺著淚,愛兒吃驚的問我“先生,怎麽又哭了”。愛兒一邊道一邊將帕子遞過來。
我伸手接過帕子在臉上胡亂的抹一把,對愛兒保證道“往事總讓人傷神,不過你放心,從今往後我要忘掉傷痛,開心快樂的過日子”。
愛兒見我信誓旦旦的樣子,也變得開心起來,看著我道“蘇先生,從今往後,愛兒一定好好伺候你,為先生馬首是瞻”。
我走上前去將愛兒擁在懷裏,切切的道“我的好愛兒,今天聽你這番話,我比什麽都開心”。
吩咐愛兒去拿些吃的過來,愛兒應一聲,轉身出了門。
望著愛兒的背影,我在心中暗道,愛兒,你對我雖不如菊兒那般貼心,也不如菊兒那般忠誠,但也算中規中矩,做著婢女該做的事。黃口應試之後,我們之間的這份主仆情緣,就該結束了,到時候,你盡可以回到白笑秋的宅院去,繼續效忠於他,效忠於少夫人。這才是你最好的去處。
站在窗前,望著窗外,我想,現在,白笑秋已有嬌娘常伴左右,還有可愛的兒子,人生可謂順風順水。美滿幸福。
既然我沒有告訴他我是誰,又何苦耿耿於懷,也許我該聽鏡淩法師一句勸,去過我自己的生活。
轉身來到桌前,提筆迅速在紙上寫下兩行字:孜然,黃口應試之後,一起回薊州,等我。
將寫好的紙條疊好收進袖筒裏,來到大門口,遠遠的瞧見阿祖正同柔柔說著話,我朝阿祖招招手,阿祖跑過來問我“蘇姑娘,什麽事”。
我堵在阿祖耳邊叮囑他幾句話,順帶將紙條塞進他手裏,然後我朝他微微一笑。
阿祖亦是回我一笑,我示意他趕快過去站好。阿祖道“蘇姑娘,你放心,那我去了”。
我點點頭,嗯了一聲。
即便十七少於我再怎樣要好,但終究他是白府的少將,而且心直口快,口無遮攔,如果這事如交由他去辦,保不準那天給我捅出來。
想來想去,阿祖是我唯一最好的人選。
柔柔也向我招手,我亦是招手回應於她。
自從趙音嵐的事情敗露之後,白展奇對守門的侍衛下了死命令,所有進出府中的人必須按規定嚴格執行檢查。沒有得到特許,所有人不許擅自離開崗位,一經發現必將嚴懲不貸。
看著阿祖,我在心中無聲的歎著氣,柔柔的事我怕是有心無力,想幫也幫不上忙,縱然我知道他喜歡柔柔,但柔柔並不喜歡他。自從上回柔柔和白顏冷在我院子一笛一舞,想必阿祖應該看出點什麽來了吧。
為了不影響阿祖和柔柔當班,我隻得遠遠的看著他們,朝他們擺擺手然後離開。
回到院子裏,愛兒還沒回來,倒是白顏冷來了。我朝他笑笑,道一聲“十九少好”。
白顏冷看著我的眼睛,輕聲的問“怎麽了,心情不好嗎?”
我朝他擠出一個笑容來,道“也不是,馬上玄讋就要參加黃口應試了,我想把最好的給他,也不枉做一回他的識字先生”。
白顏冷並沒有因為我剛才的理由而多說什麽,他隻是緊緊的盯著我的眼睛,半晌才聽得他道一句“飛飛,你是不是想走,離開白府,離開我,離開我四哥,離開我們所有人,一走了之”。
我的眼淚嘩啦啦一下衝出眼眶,白顏冷緊忙走到我身邊,將我拉進懷裏。我靠在他胸前嗷嗷哭著。他一遍又一遍的輕拍我的背,對我道“飛飛,既然你決心要走,我是攔你也攔不住,我隻要你快樂就好”。
白顏冷走的時候,我叮囑他道“這件事情暫時不要讓任何人知道,尤其是你四哥,來的時候滿身帶血,走的時候我想開開心心”。
白顏冷朝我淺淺一笑,道“我向你保證”。
當天夜裏,突然下起了雨,我睡的很早,半夜裏,我做了一個夢,夢見我正坐在小河邊戲耍,忽地聽見從不遠處傳來小孩的哭聲。我沿著叢林的小路一直往前走,去尋找那聲音的來源,小路在我眼前伸展開去,蜿蜒曲折,樹葉繁盛茂密,枝條彎彎扭扭倒垂下來,樹根盤根錯節紮進土壤裏,阻擋著我的去路。我雙腳一抬,越過障礙物。繼續往前走,走著走著小路變成了一條細帶,漸漸地又由細帶變成了一根細線。路麵的沙石層已不知去向,叢林也沒有了,隻見密密的一片雜草和青苔。我看到了一座山崖,雖然它被一大簇亂生亂長的異樣灌木覆蓋著,但我還是一眼認出來了。我仁立著,心兒在胸中怦怦劇跳,眼眶裏淚花滾動,帶來一陣鑽心的異樣的痛楚。
原來,這就是獅子山,還是和過去一樣的隱僻、靜謐,充滿著無限的痛心,還有絕望。(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