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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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說這當朝的宋貴妃,也算得上是個傳奇女子。

    並無顯赫身家,朝中亦沒有高居官職的親人,地位很一般,普通白姓。其父宋遠,據說原是民間一介散醫,一年四季居無定所,雲遊各國給人治病,瀟瀟灑灑,因醫術超群,博學多識,在老百姓心中名聲噪大。

    有一次聖上南下,不幸染了惡疾,隨行的太醫使出渾身解數也無法將其醫治妥帖。聖上身體難受不說,心中氣憤不過,堂堂大晉國竟然沒有拿得出手的禦醫,不得已命隨行的太監寫了份告示張貼出去,寫明誰能醫好聖上的病重重有賞,舉薦者一並賞。很榮幸的宋遠被舉薦了。

    醫好了聖上,不僅得了賞金,還進了皇宮做了禦前少府。吃香喝辣,無需再過風雨漏宿的日子,並將其一家人接到京城,從此以後過上安穩的好日子。

    有一回聖上來找宋遠,無意間看上了他的二女兒,那二女兒生得乖巧,溫柔體貼,長的還特別水靈。聖上臨走的時候順帶將那二女兒也一並帶回皇宮封為淑儀,恩寵有加。那二女兒不僅溫柔還知書達禮,聰慧,沒過多久便晉升為貴人,正可謂芝麻開花節節高,風頭正盛。作為準國丈的宋遠自是也從中得了不少好處。可身在天子腳下,哪有那麽容易,壓力也著實蠻大的,整日提心吊膽,一顆腦袋拴在褲腰帶上晃蕩,保不準哪天,哢嚓一聲,腦袋掉了。隻得小心小心再小心,本來是好的,可是後來不知怎的在給宮中蕭娘娘醫診的時候誤診了,出了差錯,索性沒鬧出人命。可是宮中卻呆不得了,保著條小命緊把緊的把官辭了。一來二去銷聲匿跡,後聽說得一貴人相助,隱姓埋名在洛陽城開了一家醫館,名叫“懸醫閣”。這家醫館不近也不遠,同殷子然的醫館隻隔著兩條街。

    宋貴妃住在永楓台,據說當年正得寵時,晉帝便以她的名字來命名,“永”,代表永恒持久的愛戀,“楓”寓意落葉喬木,春季開花,葉根互生情誼的意思。宋貴妃原名宋永鳳。“鳳”亦作“鳳皇”,古代傳說中的百鳥之王,鳳凰起飛,犯忌與當今薛皇後。故將鳳更名為楓。

    宋貴妃到底是年輕一些,一走進她的寢殿宅院,隨處可見一盆盆翠綠的水竹盆景和各種花卉,鳥語花香,清新可人,非常的富有朝氣。

    我看見宋貴妃時,她手持一杆木棍,正在花盆裏搗騰。宮女迎上前去,道“主子,您要找的人我給您請來了”。

    宋貴妃並不回頭,依舊在花盆裏搗騰,稍過片刻,才將手中的木棍遞給身邊的宮女,緩緩轉身過來,看我一眼,狐媚一笑。

    我緊忙迎上前去,未來得及給她請安,她便道“隨我進屋吧”。

    我跟在宋貴妃身後進到內殿,突然一陣香氣撲鼻而來,我忍禁不住打了個噴嚏,抬頭看一眼宋貴妃,瞧見她也正看著我。

    我雙膝一撲跪在地上,道“蘇飛飛給宋貴妃請安,娘娘吉祥,剛才有冒犯之處,還請貴妃娘娘責罰”。

    宋貴妃雙眉一挑,道“起來吧,多半人都受不得我這屋裏的香氣,不止你一個,可我就是喜歡,這是聖上賜給我的”。

    我緊忙道“在這深宮之中,聖上獨寵貴妃一人多年,可見貴妃聰慧過人,經久不衰,深得聖上的心呢”。

    宋貴妃突然厲聲道“大膽,竟敢隨意揣測帝王心神”。

    我心中暗道不好,這宋貴妃與薛皇後大有不同,說好聽的不行,也不如傳說中的那般溫柔,隻得一頭磕下去,竊竊的道“在下蘇飛飛,不知深淺冒犯了貴妃娘娘”。

    宋貴妃又道“你也知道這裏是深宮,宮中自有宮中的規矩,念你初犯,暫且饒了你,但你給我記住,剛才說的話以後不許在宮中再說,出了宮亦是不可亂說,就讓它永遠的爛在肚子裏,知道了嗎?”

    我緊忙道“知道了,以後絕不會亂說,必定訥言敏行,不給貴妃添麻煩”。

    那宋貴妃輕笑道“後麵這句話說的倒是很得體”。看了看我,她道“起來吧”。

    穆夫人交代我,在宮中娘娘麵前不能到處看,隻管低著頭,有問必答,答話的時候要抬起頭來端端正正看著對方的眼睛,大方得體,亦是禮節。故而隻要是不說話的時候,我便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或是地麵。

    宋貴妃道“蘇飛飛,你就那麽怕我嗎,在我麵前一直不敢抬起頭來”。

    我緊忙抬起頭來,看著她道“不是怕,是尊敬,我敬貴妃您”。

    宋貴妃笑笑,眼神一晃終於轉到今天的正題上來,她正了正身子,道“聽說白老將軍最小的兒子玄讋是你在教習識字作畫吟詩”。

    我道“玄讋很聰明,不需要我過多教習與他,都是他自己的努力,我隻是在他身旁助力,推波助瀾一把,關鍵在於他本身好學”。

    有宮女從外麵進來,將宋貴妃手中的暖爐拿走,換上熱的,順便沏了一壺熱茶給貴妃倒上,貴妃拿到嘴邊抿一口,又放下,宮女轉身退出去。

    宋貴妃看了看我,輕歎一口氣道“我有個請求,不知蘇先生肯不肯答應”。

    我心中一緊,該來的總是會來,好好應對吧,竊竊的道“娘娘但說無妨,看我能不能辦到”。

    宋貴妃指了指院子的方向,道“我有一小兒,想請先生教習他吟詩作畫,先生覺得如何?”

    我深深一鞠躬,道“在下才疏學淺,恐不能擔此重任,更何況宮中學士、太傅他們哪一個都比我強,娘娘還是莫要取笑在下了”。

    宋貴妃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厲聲道“爛泥扶不上牆,不識抬舉”。

    我心怦怦跳,低著頭一句話也不敢多說,隻道“娘娘教訓的是”。一抬頭,瞧見宋貴妃麵色鐵青,繃著一張臉,害怕她會辦我,眼珠子一轉,道“娘娘,可認識一個叫宋遠的散醫”。

    那宋貴妃錳地睜大一雙眼看著我,從殿前走下來,朝我步步逼近。

    她揪住我的衣領問道“你究竟是誰,你到底知道些什麽”。

    我輕笑著,附在宋貴妃耳邊把我知道的全都告知與她。

    在皇宮裏的這幾日,處處都要行禮,處處都要小心謹慎,稍有行差踏錯便會招來橫禍,短短不過五日,便如同過了好幾年。

    玄讋不負眾望,奪得本次黃口義考之頭籌。晉帝親自授予黃口童生小學士,授予我惠德教習學士稱號,於每月的月中和月末各一天同玄讋一起入宮教習皇子皇孫們讀書識字。不僅如此,還欲給我特批一棟宅院用來招收朝臣中的適齡子女,教習他們讀書。

    隻因當時在場的大將軍白展奇向晉帝諫言,說不用另外再批了,就在白府裏,為我騰出一棟宅院來專門作為教習識字的場地。晉帝高興當即拍案答應,並於半個月後進宮接受正式封賞。

    愛兒遠遠地瞧見了我,又哭又笑的道“先生,總算把你們給盼回來了”。一邊將我手中的包裹取下來,一邊將我拉進屋裏,仔細的瞧著我埋怨道“難道宮中的夥食不好嗎,才幾天時間,先生就瘦了不少”。

    我握著愛兒的手安撫她道“不是夥食不好,是太好了,消化不良”。

    愛兒笑著道“先生盡管說笑”。道完麵色沉了下去,我問她“怎麽啦愛兒,幾天不見倒是變的多愁善感起來”。

    愛兒拉著我的手道“我一方麵替先生高興,玄讋拔得頭籌,先生臉上也有光彩,聽說聖上還特批了一棟宅院給先生用來教習,不日之後就要搬離這裏,到時候隻怕愛兒再難伺候先生了”。

    愛兒說著說著流出眼淚來,我伸手拂去她臉上的淚珠安慰她道“隻要你不嫌棄我性子寡淡,願意跟著我,我自是願意,你哪裏也不用去,隻管跟著我便是”。

    愛兒高興的從床沿上跳下來,口中直喊著“先生,你說的都是真的嗎”。

    是夜

    冷的讓人心發疼,明明有暖爐溫著,卻依舊很冷。

    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怎麽也睡不著。望著窗戶外麵深幽的夜空,心中五味雜陳,亂成一鍋粥。

    明明已經做好了決定,下了決心要離開,遠離這裏的一切,可為什麽偏偏不給我機會。我不要當什麽惠德教習學士,也不要再教習別人識字作畫,我隻想離的遠遠的,離開傷痛,離開白笑秋,回到薊州,過風平浪靜的,無人打擾的生活。

    殷子然還再等我,我告訴過他待義考之後,便同他一起走,我還告訴過他,讓他給我一些時間,待我整理好心情,我們還有機會可以一起生活。

    這一切我都安排好了,拾到好了,隻待我再一次跟他見麵,一路快馬加鞭趕回薊州去。

    如今,讓我怎麽同他說呢,他一定很難過,他會怪我嗎,會怨恨我嗎,想想他一直留在洛陽,就是為了等我,而我卻失信於他。

    翻身下床,掌上一盞燈,拿出紙和筆,迫不及待的想要給殷子然寫封信。心中焦躁不安,寫了幾句覺著不妥,撕了重寫,又撕又重寫,反反複複,踱步到窗前,立著動也不動,不知道該寫些什麽才能準確的表達出我深深的歉意。

    待到終於將一封信寫完,窗外已放亮,而我亦是一夜不成眠。

    不是一夜,而是三、四、五夜不成眠。(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