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晉看到老爺子手邊擺著的一堆報紙上，第一張就有魏雪的新聞，一張清晰的照片，是他的車子。

    他坐下來，老爺子笑咪咪地看著他：“今天看你心情不錯。”

    裴晉回答：“還行。您這是要出門？”

    “你阮爺爺約我去吃齋菜。”他說。裴老爺子與阮家老爺子是舊友，提起來就又想起阮雲那件事，眉頭皺起來，“你說你，不喜歡就算了，何必還要給人女孩子難看……夏江這個丫頭，無法無天了。”

    “如果她不狠，當年你也不會把事情交給她。”裴晉說。

    老爺子聞言“哈哈”一笑，一撫掌：“那件事她辦得也利落，這孩子原是堪擔大用的，隻是野心放在了不該放的地方。”夏江的心思，藏不住也沒打算藏，裴家上下都知道。裴老爺子雖不認同，但他欣賞，欣賞夏江的直率，貪心也從不藏著掖著。

    裴晉心底清楚，四年前魏雪的意外雖然是夏江動的手，可如果沒有老爺子授意，再借她一百個膽子都不敢動手。夏江受了老爺子的意，把魏雪從樓梯上推下去，弄出意外的假象，以為裴晉不知道，卻不知道他心裏什麽都清楚，正是因為太清楚，他沒有跟她計較。

    這不計較就養大了夏江的膽子，以為自己真的就能翻了天，到如今真的逼到他忍不下去的地步，再後悔都晚了。

    老人還在想著自己的心事：“什麽時候才能結婚，給我生個重孫子，那我就是四世同堂。裴家如今……可就剩你一個了。當年我在你這麽大的時候，你父親……姑姑……大伯……你大伯都留洋了。”

    裴晉的大伯當年留了洋就沒回來，死在一場校園槍殺案中。

    “您現在已經是四世同堂，有裴寧。”

    老爺子手一揮：“那不能算……小寧，是個乖孩子，和她奶奶小時候很像……隻是……”裴晉知道這就要切入正題，無意識間背都挺直了。老爺子從穿衣鏡裏看他：“爺爺年紀大了，即便管也管不住你幾年，隻是有些事，當年既然做了……你沒有回頭的餘地。”

    “是。”

    “她知道真相必定恨你。我勸你，不要讓自己陷入兩難的境地裏去。”他走過去，手指在那報紙上戳著。

    裴晉沉默。

    裴老爺子就看著他沉默。

    他這個孫子，同他一向不親的。但血緣就是那樣奇妙，即便從來相處都不多，可他還是完全遺傳了自己執拗的個性。

    這時候裴潔接裴寧幼兒園放學剛從外麵回來，本來隻是照例來向老爺子點個卯問個安，看見裴晉在這裏，裴寧整個人都是歡樂的，一疊聲地喊著“爸爸”就朝裴晉跑過來。裴晉一張手，將小肉團摟進懷裏抱了起來。

    “爸爸，姑姑給我買了新的漫畫書！”裴寧的臉蛋紅撲撲的，興奮極了，“小白兔沒有被大老虎吃掉，它被米婭救了，米婭把它帶回了家！”她嚷嚷著，迫不及待地告訴爸爸連載漫畫的新劇情。

    “是嗎？”裴晉親了親裴寧的額頭，“那露娜又有了新夥伴，是嗎？”露娜是米婭家裏養的一隻小狗。

    “是呀！”裴寧用力地點點頭。

    “那你謝謝姑姑了嗎？”

    裴寧聽了，連忙轉過去對裴潔道謝：“謝謝姑姑。”

    裴潔聽了就笑了，抱著裴寧親了又親，逗得小姑娘“咯咯”笑。裴晉看著鬧在一處的兩姑侄。裴潔長得好看，尖尖的下巴，精致的五官，全都安在了巴掌大的一張臉上。當年裴晉的父母把她撿回來的時候，母親正是因為她的好看才不忍心送到孤兒院去，留了下來。

    裴潔被撿回來的時候裴晉已經很大，一直都住在巴黎，與這個妹妹不親。這兩年回國也是各有各忙，很少相處，可裴晉卻看得出來，裴潔在這個家裏活得不輕鬆。

    或許是知道自己所擁有的一切都不是與生俱來，害怕失去，害怕被剝奪。

    裴潔同裴寧玩鬧著，剛剛在發廊請日本發型師坐好的頭發任由她揉了個亂七八糟，她習慣了察言觀色，一眼就看出祖孫倆還有話要說，於是抱著裴寧：“小家夥，你再弄姑姑頭發，不給你買漫畫！你看看你，這種天氣都能玩得一頭汗，走，洗澡去。”

    裴寧最愛玩水，一下子歡呼起來：“好耶！要遊泳！”

    老爺子的眉頭馬上皺起來：“這麽冷的天氣，遊什麽泳，仔細感冒，又得發燒！”裴晉卻揮了揮手：“去吧。您放心，她從小遊慣了，身體好得很。”

    裴潔得了令，帶著滿心歡喜的裴寧往後麵走去，才踏出院子，就聽見裏麵裴晉似乎低聲說了什麽，老爺子一下子發作，手邊的什麽都摔了：“我看你是瘋了！莫說裴家容不下一個戲子，就說她的身份……她是你表弟的女人！”

    表弟的女人……

    路過院子的時候，遇見正在樟樹底下看書的夏甌。裴寧與夏江夏甌兩兄妹都很好，看見夏甌，嗓門亮亮地就喊了一句。夏甌聽見聲音，從課本裏抬起頭來。

    院子裏吹著風，樟樹葉子簌簌地往下掉，好幾片葉子就那麽直直地砸在夏甌的腦袋上課本上，夏甌被砸得有些窘迫，伸手摘了頭發上的葉子，朝兩姑侄笑了笑。

    裴潔忽然就出了神。

    裴寧站在門檻上跳上跳下的，和夏甌叔叔說著話：“……我畫了個小兔子，老師獎了我一朵小紅花……小兔子是吃蘿卜的，紅色那種……”夏甌微笑著，耐心聽她說著一些亂七八糟，前言不搭後語的話，時不時地還要接上兩句，好像兩人有講不完的話題。（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