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厚顏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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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明萱條件雖提得苛刻,心裏卻極有把握淩老太太不會拒絕,雖然她與淩老太太初見至今不過就半年光景,彼此當麵打交道更是屈指可數,她對淩老太太的行事作風卻算是有一定的了解了,那真正是一見了棺材也不掉淚的主兒,何況如今棺材還沒擺到她麵前?

    她必定想著隻要自己母子還能留在淩孟祈的莊子上,那事情就仍有回圜的餘地,畢竟“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他們再不好,終究也是淩孟祈的親祖母與親父親,又上了年紀,難道他還真能讓他們去挑水劈柴的不成?

    便淩孟祈真有這樣的打算,等時間一長,他氣消了之後,自己母子再害個病什麽的,他難道還忍心讓他們帶病繼續做那些粗活兒不成?

    相反他們若是這次真被趕出去了,那才真是上天無路下地無門了!

    念頭閃過,陸明萱不由暗自冷笑,她很快就會讓淩老太太母子知道,夢想與現實之間的差距究竟有多大的。

    讓他們做點粗活兒算什麽,至少他們隻要做了,總能衣食無憂,不像淩孟祈當年,身為堂堂侯府的嫡長少爺,竟然吃不飽穿不暖,如今大好的報仇機會就在眼前了,她豈能放過?!

    淩老太太也的確是這樣想的,以她和淩思齊如今的年紀,又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一旦離開了淩孟祈的莊子,絕對是隨時都有可能餓死病死的節奏,哪裏及得上厚顏留下至少衣食住所都不必擔憂,且留下還有讓淩孟祈回心轉意的可能,一旦離開,才真是半分希望都沒有了,她怎麽能讓淩家的香火斷在自己母子手上?

    是以隻沉默了片刻,淩老太太便滿臉沉重的做了決定:“我們留下!不過我們留下不是為擔心離開以後會衣食無繼,將來更會曝屍荒野,而是為了贖我們早年所犯的罪,用實際行動向祈哥兒證明,我們是真的已經知道錯了,你說得對,憑老爺的苦衷是什麽,也不能改變祈哥兒是他親生骨肉這一事實,我們的確該為自己昔年的所作所為受到懲罰,隻是……”

    見陸明萱滿臉的譏誚,顯然根本不相信她的說辭,更不打算接她的話,隻得自己繼續道:“隻是春華她跟了我一輩子,如今也是忘六十的人了,去到外麵怕是隻有死路一條,還請你們能容她留下,你們放心,她也不會吃白飯,也會以自己的勞動換取一日三餐的,行嗎?”

    陸明萱對淩老太太‘留下是為了贖早年所犯的罪’的說辭是嗤之以鼻,暗忖這死老太婆這張嘴可真是厲害,顛倒黑白已經是輕了的,隻怕死人都能被她說活。

    不過她本來也沒打算將春華嬤嬤一塊兒發賣出去,後者之於淩老太太,就是張嬤嬤之於陸老夫人生前的存在,當nian de shi難保她不知道,自然也要將其捏在手心裏她才能放心。

    遂故意遲疑了片刻,才做出一副不耐煩的樣子說道:“好罷,就讓她也留下,不過你別以為她留下是為伺候你的,自此你和她就是一樣的人,她該做的事,你都要做,別想躲清閑!”

    什麽叫‘自此你和她就是一樣的人’?淩老太太氣得胸口一陣陣的發疼,真的很想啐陸明萱一頭一臉,然到底沒忘記“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好歹強忍住了,道:“我明白,不會躲清閑的,既是我自己造下的孽,自然該由我自己來贖罪方顯誠意。”

    說著,忍不住看向淩孟祈,見他始終冷著一張臉,對自己和陸氏的對話充耳不聞,隻得暗自歎息,本來祈哥兒的心就難以挽回了,經此一事,怕是更難讓他回心轉意了罷?

    陸明萱該說的話既已說完,自然不耐煩再多留,遂吩咐丹碧:“你立刻著人去叫個人牙子來,把淩老太太和淩老爺從臨州帶來的人,除了春華嬤嬤,盡數都給發賣了,賣得越遠越好,至於她們隨身的物品,就賞了她們罷。”

    待丹碧屈膝應了,便不再理會明顯還有話說的淩老太太,並自她尋死未遂後便一直呈呆怔狀的淩思齊,扶著淩孟祈先回了正房。

    一時回到正房,陸明萱第一件事便是要解開淩孟祈腿上的紗布,看他的傷勢如今如何了,一麵一疊聲的令人請大夫去。

    淩孟祈忙握了她的手,道:“我一點沒覺得疼,也沒覺得黏黏的,想來傷口並沒有裂開,你別忙活了,仔細累著了。”

    陸明萱道:“你的眼睛難道能隔著紗布看見裏麵的情形不成,我還是親眼瞧一瞧的好。”說著,將手自淩孟祈手中抽出,很快便解開了他腿上的紗布,見他的傷口果然沒有裂開,隻是有些紅腫,方稍稍鬆了一口氣,道:“幸好傷口沒有裂開,不過待家去後,還是得瞧瞧大夫才成。”

    又嗔道:“你也是,就算再生氣,也不該拿自己的身體來出氣啊,當時屋裏那麽多人,旁的人你不好打罵,那趙氏卻是不必顧忌的,萬一你的腿因此有個什麽三長兩短,傷心的還不是我?”

    淩孟祈沉聲道:“當時也是氣糊塗了,以後再不會了。”

    乍然聽得一直以來欲取自己性命的,竟是自己的親生父親,哪怕對那個所謂的親生父親早不抱任何希望,心裏又豈會多少沒有幾分難受的?

    陸明萱不由後悔起自己不該哪壺不開提哪壺來,便斟酌著欲說點兒什麽來轉移話題。

    不想淩孟祈已先道:“你不必覺得自己不該提這事兒,提了便是在往我的傷口上撒鹽什麽的,我也就是乍然聽得真相,那趙氏與他又在我麵前醜態畢露的吵吵得我頭暈時,氣得有些昏頭而已,如今已經不氣了,那樣一個人,也配我為他生氣?而且認真說來,我還該感激他呢,若不是他一次又一次的謀害於我,淩老太太也不會想著打發我進京來,我也不可能有今日,所以我現在反而不恨他了,一個陌生人的好壞死活,與我又有什麽幹係呢,我自此隻當世上根本沒有這個人!”

    然話雖如此,陸明萱還是能感覺到他的身體不自覺的緊繃了一下,顯然他心裏必定不是真如嘴上說的那樣,已經不恨淩思齊了,對自己越過他自作主張將淩老太太和淩思齊留下的決定便有些後悔起來。

    放他們母子離開固然為他們帶來危險的可能性更大,可她更不願意看見淩孟祈因此不開心……因遲疑道:“既然你已拿他們當陌生人了,要不,我還是過去讓他們離開罷?”

    淩孟祈卻搖頭道:“沒事兒,我既說了拿他們當陌生人了,便不會再讓他們影響到我的情緒,既然他們留下於我們來說利大於弊,自然還是讓他們留下的好,反正你醜話已經說在前頭了,他們以後難道還妄想能擺老太太老爺的款不成?”

    頓了頓,苦笑道:“而且從某種程度上說,他也可憐,這便是所謂的‘可憐之人必有其可恨之處’罷?與那個女人一樣,他也是可憐又可恨,造成他落得今日這般下場固然是那個女人錯得更多,但他自己也不是一點錯都沒有,如果當年他能對那個女人好一些,也許今日這一切就都不會發生了呢?不過這世上最不可能有的,便是‘如果’了……我隻願下輩子他們兩個再也不要遇上,甚至再也不要認識彼此,再也不要成就此生這般的孽緣,至於我,哪怕為豬為狗,也再不要做他們的孩子了!”

    可不是孽緣嗎,淩思齊與羅貴妃都因這樁婚姻受到了傷害與懲罰,然最可憐的還是淩孟祈,左手與右手打架,最痛的從來都是手的主人,——隻希望如他所願,下輩子淩思齊與羅貴妃再也不要遇上,他也再也不要做他們的孩子!

    夫妻兩個在這邊說著體己話兒,東跨院裏丹碧雷厲風行,很快便著人叫了人牙子來,把淩思齊的兩個通房並另兩個自臨州帶進京來的老仆都發賣了。

    那兩個通房還好,年紀還不大,也仍有幾分姿色,關鍵本來就不是什麽幹淨地方出來的,不管最終會被人牙子賣去哪裏,短時間內總不至於餓死凍死,是以隻收拾一番,過來同淩老太太和淩思齊磕了頭,便順從的上了人牙子的車。

    那兩個老仆卻都是一把年紀的人了,能被賣去什麽好地方?事實上,人牙子一見了他們便滿臉嫌棄的不肯買他們,聽得丹碧隻要一人一兩銀子,隻差白送了,方將二人買下了。

    二人因哭著求著不肯離開,奈何淩老太太與淩思齊其時自己都是泥菩薩過河了,哪裏還顧得上他們?到底還是讓人牙子給帶走了,以後會落到什麽地方什麽下場,就隻有天知道了。

    淩老太太雖因自身都難保,連試著保兩個老仆的話都不曾說過一句,想著二人是自淩相未起家以前,便一直跟著他們夫婦的,不然當初進京時,她也不會定要帶著他們了,心裏難免有幾分難受與傷感。

    在心裏暗暗傷感了一回,一抬頭,不妨卻對上仍入定一般坐著發怔的兒子,自方才起便一直憋著的氣憤與委屈也終於忍不住爆發了,叫了一聲淩思齊的名字,便沒好氣道:“你方才為何要攔著不讓我告訴孟祈你的苦衷,若是讓他知道了當nian de shi,就算不至於悔愧難當之下,自此將我們供著,至少也不會讓那陸氏似現下這般對待我們!”

    淩思齊聞言,總算如夢初醒般回過了神來,立時便滿眼的陰鷙,道:“娘覺得那是很光彩的事麽,那個孽子已經百般看不起我了,再讓他知道我竟連自己的老婆都留不住,他豈非越發要將我鄙視到塵埃裏?您丟得起那個人,能靠著那份屈辱過活,我卻做不到!”

    說得淩老太太大怒:“什麽叫我能靠著那份屈辱過活,當年與人私奔的是盧氏那個jian ren,做出拋夫棄子之事的也是那個jian ren,她都不怕丟人了,我還有什麽好怕的!再說了,母債子償本就是天經地義之事,我告訴孟祈怎麽了,我就是要讓他知道,有那樣一個xia jian的娘,我們當初能留他一條性命,已經是仁至義盡了,他受點淩辱算得了什麽,那本就是他該受的,誰讓他誰的肚子不好托生,便要托生到那個jian ren肚子裏的?”

    一想到淩孟祈方才的決絕淩老太太便氣不打一處來,早知今日,她當初就該任他被藥死了的,也省得今日自己白受他的閑氣!

    淩老太太說完,便就著春華嬤嬤的手站起身來,徑自往外走去。

    急得淩思齊忙叫住了她:“娘您這是要去哪裏,我醜話且說在前頭,您若是真去找那個孽子,把當nian de shi告訴了他,我回頭便死給您看,反正一步一步落到今日這般下場,我已經不想活了,您若是以為我隻是在威脅你,大可一試!”

    “你這個混賬東西,竟敢以死威脅起我來,我辛辛苦苦生你養你,你就是這樣報答我的嗎?”淩老太太氣得眼前一陣陣發黑。

    卻也不敢真冒險現在狐疑去告訴淩孟祈當nian de shi了,不然回頭兒子真尋了短見,她就算得到了淩孟祈的羞愧與諒解又還有什麽意義?

    她就算要告訴孟祈,也不是現下,總得尋下一個合適的時機再說。

    隻得恨聲道:“我不是去找孟祈的,你方才沒聽見陸氏的丫鬟說什麽嗎,讓我們即刻收拾好東西搬到後麵的廂房去,從明日起便開始上工,你既在安逸的生活和可笑的自尊之間選擇了後者,明日你就給我打起精神上工去,憑自己的雙手養活自己和老母,話說回來,過去十幾年你日日都是醉生夢死,一件正事也不曾做過,我想著你心裏苦,也不曾拘過你,如今也是時候該你承擔起為人子的職責來了!”

    淩老太太說完,不再理會淩思齊,扶了春華嬤嬤的手便往外走去,一邊走一邊忍不住罵起趙氏來,“真是便宜那個jian ren了,老天爺若是開眼的,就該劈下一道雷劈死她,再不然讓她遇上一夥剪徑的強人,最好讓她連具全屍都撈不著……”聲音漸行漸遠。

    再說趙氏,在被淩思齊掐了一回脖子,差點兒丟了性命後,饒之前嘴上一直叫著反正自己也活夠了,死了也算是一了百了,也不得不承認好死終究不如賴活著。

    是以一被虎子拎著扔到莊子的門外,再扔了一百兩的銀票給她後,她便立時掙紮著起身,一瘸一拐的往莊子外走去了,同時不免在心裏慶幸,幸好她那幾樣留著救命的貴重首飾並一點散碎銀子小額銀票她都是隨時帶在身上是,有這些銀子和方才虎子扔給她的一百兩,她還可以做個小本生意什麽的,倒是不必為生計發愁。

    至於為兒子報仇什麽的,短時間是沒有辦法了,但沒有辦法並不代表她就此就放棄了為兒子報仇,“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總有一日,她會讓淩孟祈那個狗雜碎,還有那個老不死的和那個窩囊廢付出百倍千倍代價的!

    趙氏用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才走到了莊子外,然後她便傻眼了,莊子外一眼望去全是大山,倒是有一條路通往外麵,可她卻不知道要用多久才能走到京城,路上又安不安全,——當初來莊子上時,因淩仲佑病得厲害,趙氏忙著照顧兒子,也不曾注意過一路上的情形,如今自然是兩眼一抹黑。

    她在原地躊躇了半晌,隻得叫住了一位湊巧經過的婦人問路,問後者莊子上可有哪家有馬車的,馬車沒有牛車也行啊,她願意出一兩銀子做路費。

    後者卻告訴她,這莊子上所有的一切都是主人家的,隻有主人家發了話,他們才能照辦,不是她願意多花銀子就行的。

    趙氏這會兒哪裏敢再回頭去找淩孟祈和陸明萱,萬一他們改變了主意要她的命呢,隻得問清楚了通往京城的路在前麵約莫五裏地外的一個岔路口該往右走後,便壯著膽子上路了,想著天子腳下,總不至於有人敢qing tian bai ri的就行不法之事罷?

    往前走了大概大半個時辰,趙氏果然看見一個岔路口,她想起之前問話的婦人說的,千萬不能走左邊,左邊有一夥占山為王,窮凶極惡的強盜,毫不猶豫便走上了右邊的路。

    然後,她便再沒有出來過……

    約莫兩個時辰後,虎子聽完自己手下一個心腹小廝的回話,嘴角慢慢勾起了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他家大爺恩怨分明,饒了趙氏一條狗命,他卻從沒忘記過當年趙氏對自己主仆的種種折辱和nue dai,大爺嫌要那jian ren的命髒手,他不嫌,再說了,要那jian ren性命的可是一群打家劫舍的強盜,他隻是替jian ren指了下路而已,與他何幹?(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