驟然在臥室裏響起的聲音，突兀的有些嚇人。

    順著聲音的來源看過去，便看到站在門口裏的江璐菲。

    她穿著純白色的睡裙，懷裏抱著一個玩偶枕頭，身影被昏暗的光線拉長，睜著一雙大眼睛，正緊緊地看著她們。

    程雨瑤渾身一僵，下意識便推開還欺在自己身上的賀雲崢。

    她坐了起身用被子的遮住自己的身體，過於震驚驚愕，聲音都有些不連貫：“菲兒、你、你怎麽在這裏？”

    “我是來找你們的。”江璐菲眨了眨眼，古怪的說：“雨瑤姐姐，你跟崢在幹什麽？崢為什麽要壓在你身上，為什麽要欺負你？”

    說到後麵，江璐菲語氣有些不滿，像是在為程雨瑤打抱不平。

    像是渾然不知那種姿勢，是意味著什麽。

    聞言程雨瑤臉色有些發燙尷尬，各種情緒在腦中交集，嗓音卻像是啞了般，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賀雲崢沉著臉，“菲兒，你進來不敲門！”

    “我……”江璐菲神情怯怯，委屈的說：“我忘了。”

    “很晚了，你先上去睡覺。”

    男人低沉的聲音，冷冽，帶著不容置喙的威嚴。

    無形中散發出來的強大氣場，令江璐菲渾身一抖，她撇嘴不滿的控訴：“崢，你怎麽這麽凶。”

    賀雲崢擰緊的眉頭形成一個川字，那微沉的俊臉並沒有緩和。

    程雨瑤深吸了口氣，解釋了句：“雲崢沒有欺負我。”頓了頓，她忍著那股不自在，耐著性子說：“菲兒，你這麽晚找我什麽事？”

    “我睡不著，我不想一個人睡。”江璐菲可憐兮兮地看著程雨瑤，小心翼翼地問：“雨瑤姐姐，崢，我可以跟你們一起睡嗎？”

    純良無害的語氣，出口的話，卻如同一道晴天霹靂般將程雨瑤給劈傻了。

    腦袋一陣的空白混亂，和複雜。

    跟她們一起睡？

    她微張著唇，瞪目結舌。

    賀雲崢也沒想到江璐菲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俊臉更沉了幾分，厲聲命令：“菲兒，別胡說八道！很晚了，你自己回去睡。”

    “我不要，我要跟你們一起睡。”江璐菲拚命的搖頭，又把目光對準了向來好說話的程雨瑤：“雨瑤姐姐，可以嗎？”

    “不行。”緩過神來，程雨瑤想也沒想就咬唇拒絕，“菲兒，你現在回去睡覺，不然我要生氣了。”

    她聲音不大，卻沒有半點商量的語氣。

    顯然是真的生氣了。

    畢竟換作哪個女人能夠接受，自己在跟丈夫行房事的時候，有人突然間進來說要跟他們一起睡？

    若真是個小孩子也罷了，江璐菲雖然不正常，可她是個成年女性，雖然喊她姐姐，卻比她都還要大一歲！

    被拒絕江璐菲一下子就撇嘴，但還沒等她再說話，賀雲崢卻是徹底冷了聲音，“現在立刻回你的臥室，菲兒，別讓我再說第二次！”

    賀雲崢沒穿衣服，想直接送她回三樓，卻不好當著江璐菲的臉起身，隻得忍著怒氣，讓江璐菲自己回去。

    緊皺著的眉宇，額頭青筋凸起。

    江璐菲吸了吸鼻子，臉上很是不情願，但耳畔卻再度傳來賀雲崢冷沉的話：“菲兒！”

    黑暗中，被他深邃銳利的眼眸盯著，江璐菲渾身一顫，她委屈哭著說：“你壞，我討厭你！”

    說完，便紅著眼跑出了臥室。

    門沒有關上，臥室裏安靜的隻剩下彼此的呼吸。

    賀雲崢擰眉，起身去把門給關上。

    回來，就看到小女人一動不動地坐在床上。

    她低著頭，長發擋住了她的小臉，賀雲崢看不清她的情緒。

    卻深知，剛剛那一幕，對於程雨瑤來說有多委屈。

    賀雲崢坐下來緩了語氣中的冰冷，溫聲喚她：“瑤瑤。”

    程雨瑤緊咬著貝齒，隱忍著眼眶的酸澀，沒應。

    賀雲崢攬過她的肩膀，讓她靠進自己的懷裏。

    程雨瑤緊繃著身體，卻沒有表現抗拒將他推開，任由他抱著自己。

    彼時，賀雲崢才注意到她睫毛濕潤，鼻子發紅，無聲的隱忍著眼淚。

    將她的情緒收入眼中，賀雲崢心裏一緊，深邃的眼裏充滿著心疼愧疚，

    喟歎了口氣，他抬手去拭擦掉程雨瑤的眼淚，下頜抵在她的腦袋上，寬厚的大手覆在她的後背輕輕拍了拍，溫聲哄她：“別哭了，瑤瑤。”

    “嗯。”程雨瑤睫毛顫動了下，聲音像是被哽住了那般。

    江璐菲突然間鬧了這一出，完全出乎了程雨瑤跟賀雲崢的意料，除了難受，她根本就不知道該說什麽。

    想到剛剛江璐菲一臉委屈跑出去的話，咬著唇，她艱難的說：“你不去看看她嗎？”

    她的聲音苦澀，夾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哽咽。

    “不去”男人低沉的聲音，透著一股磁性，將她抱在懷裏，“我陪著你。”

    她握著她的手，與她十指相扣糾纏著，跟她保證：“我明天再好好說說她，不會再讓她晚上跑過來。”

    感受著男人炙熱的溫度，程雨瑤心裏很不是滋味。

    幹巴巴的嗯了一聲，算是應了他的話。

    可什麽都說不出來。

    責怪江璐菲嗎？可江璐菲本來就精神失常，她責怪她，除了刺激她，讓她發病外，根本沒用，她不會把她的話聽進去的。

    責怪賀雲崢嗎？可他也沒做錯什麽，她又能責怪他什麽？

    畢竟讓江璐菲住進來的事，她也答應了的……

    這一晚，兩人誰也沒有說話，賀雲崢酒意也漸漸清醒，沒了之前的旖旎心思。

    兩人相擁而眠，但誰都知道，彼此的心中都不平靜。

    ——

    程雨瑤醒來的時候，已經接近中午。

    她洗漱好在飯廳裏用餐的時候，江璐菲綁著雙馬尾，穿著一條粉色的碎花裙從客廳的方向走了過來。

    身後並沒有看護或者傭人跟著，一見到她，就甜甜的喊了聲：“雨瑤姐姐。”

    江璐菲滿臉笑意，看起來心情很不錯的在程雨瑤的一旁坐下，態度親昵：“雨瑤姐姐，你怎麽現在才起來？我都很早就起了哦。”

    天真的語氣，宛若孩童般，很容易讓人心生好感。

    但一想到昨晚的事，程雨瑤就覺得心被什麽哽住一般，根本就笑不出來。

    連著握著調羹的手指也加緊，指尖泛白。

    “雨瑤姐姐，你怎麽不說話？”察覺到程雨瑤的安靜，江璐菲眨了眨眼委屈的說：“你是在生我氣嗎？為什麽要生我氣？”

    深吸了口氣，程雨瑤克製著內心翻湧的情緒，默默地告訴自己，江璐菲不正常。

    不要跟一個神經病計較，她根本什麽都不動。

    可喉嚨還是像是被紮了根魚刺那般難受。

    她做不到不在意……

    甚至，她很在意昨晚的事！

    緊握著調羹，程雨瑤盡量讓自己的語氣緩和，抬眸嚴肅的對江璐菲道：“菲兒，以後晚上別來臥室找我。就算有事，你也要記得敲門，我讓你進來，你才可以進來知道嗎？”

    程雨瑤準備好好勸說她，她昨晚的行為有多不合適。

    但程雨瑤萬萬沒有想到，江璐菲態度會這麽激動。

    瞬間就紅了眼，“雨瑤姐姐，你為什麽要這麽凶，你是不想要我在這裏住了嗎？”

    “菲兒，我不是這意思……”

    “你就是！”江璐菲站了起身，哭著大喊道：“你就是不想要我在這裏住了，想要趕我走！你是個壞人，你騙我，你說你會喜歡我的，可你……啊……”

    她情緒激動的抓起桌上的東西便朝地上砸，嚇得程雨瑤連忙起身，往後麵了退了退。

    她手下意識放在肚子上，臉上充滿了防備和複雜的震驚。

    客廳裏的女傭聽到動靜趕來，看到江璐菲在砸東西，她連忙過去抓住江璐菲，以免她突然間衝過去，誤傷到程雨瑤，嘴裏則喊著：“你冷靜點……快來人啊，江小姐發病了……”

    程雨瑤渾身僵住，怔怔地原地，看著精神漸漸失常的江璐菲，她咬緊了牙關。

    看護剛去冰箱給江璐菲拿飲料，一到飯廳就看到了這一幕，她連忙說：“江小姐犯病了，快帶她上樓。”

    便過去幫女傭的忙，一人一邊架著江璐菲上樓。

    李姐見程雨瑤臉色蒼白，滿臉擔心的問道：“太太，你沒事吧？”

    程雨瑤搖頭，她驚喜過後的聲音有些發顫：“你去看看江璐菲，要是情況不好，再喊呂醫生過來。”

    “可是太太你……”

    “我沒事。”程雨瑤深吸了口氣，她摁著眉心，“我想自己安靜一下。”

    見此，李姐也不好再多說什麽，點了點頭，她便上樓去看江璐菲。

    程雨瑤看著才喝了一半的湯，那些幾乎沒動的菜，絲毫沒有了胃口。

    放下了手中的調羹，程雨瑤深吸著氣，迫使自己冷靜，不要動怒。

    但那混亂的腦袋痛楚難受，壓抑的她幾乎控製不住自己。

    程雨瑤安靜的坐了大概五分鍾，心中的情緒才漸漸消散，冷靜了下來。

    她準備上樓回臥室休息，剛走到樓梯口，就聽到三樓江璐菲臥室裏傳來了尖叫的聲音。

    臉色微變，想了想，程雨瑤正準備上去看看的時候，在二樓樓梯轉角，就跟李姐不期而遇。

    程雨瑤凝眉直問：“菲兒她怎麽樣了？”

    “江小姐她、她情緒失控了。”想到剛剛江璐菲發病失控的模樣，李姐到現在還心有餘悸，對程雨瑤說：“我剛給呂醫生打電話讓他過來了，太太，您就別上去了。現在江小姐情緒失控，沒有理智的。”

    萬一錯手傷到了程雨瑤，後果就不堪設想，也不是她們這些做傭人的能夠承擔得起的了。

    “嗯。”程雨瑤頷首，“我不上去。”

    除了擔心江璐菲做出什麽行為來，現在程雨瑤也確實不想看到江璐菲。

    猶豫了下，李姐還是遲疑的問程雨瑤：“太太，要不要通知先生？”

    “先不通知他。”

    睫毛微垂，程雨瑤擰眉閉了閉眼睛：“我累了，先回房休息，要什麽事，你再找我。看好菲兒，別讓她出事了。”

    “誒，好。”

    李姐應了聲，程雨瑤便徑直往臥室回去了。

    兩個小時後。

    呂醫生給一直鬧騰不已的江璐菲打了鎮定劑，她才安靜下來，昏睡了過去。

    臥室裏恢複安靜，眾人才鬆了口氣。

    關上門，下樓的時候，呂醫生才擰眉問李姐：“李姐，江小姐怎麽會突然間發病？是發生什麽事了嗎？”

    自從江璐菲搬進來之後，病情也得到了一定的緩解。

    樂觀的心態，顯然她很滿足現在的狀態。

    這突然間發病，肯定是受了什麽刺激。

    不然，不應該突然間發病的。

    “這個、我也不清楚。”李姐搖了搖頭。

    江璐菲發病的時候，是跟程雨瑤在一起的，她並不在場。

    “江小姐病發的時候，是跟誰在一起的？”

    李姐猶豫後，如實說：“是跟太太。”

    呂醫生話鋒一轉問道：“我可以跟賀太太聊聊嗎？”

    見李姐愕然，呂醫生微笑著解釋：“江小姐的心態關乎著她恢複，我是她的主治醫生，我需要了解江小姐的一切情況。”

    李姐為難的道：“太太剛去休息了，我去下問下太太吧。”

    “好。”讓呂醫生在一樓客廳等待後，李姐就去敲門請示她，要不要跟呂醫生聊聊。

    程雨瑤躺在床上，神情有些萎靡。

    聽到李姐的話，她下意識想要拒絕，此時她隻想一個人安靜呆著，不想見到任何人。

    但一想到江璐菲的病情，以及最近的事，程雨瑤還是點頭答應。

    呂醫生一看到程雨瑤從樓上下來，他便站起身微笑著喊了聲賀太太。

    程雨瑤象征般點頭，走過去在呂醫生的對麵坐下。

    輕啟粉唇，語氣平靜的問道：“菲兒怎麽樣了？她情況還好嗎？”

    “江小姐沒什麽大概，隻是受了刺激和驚嚇，反應過激，才會導致失控。”呂醫生給程雨瑤解釋了下江璐菲的情況，便問她：“賀太太，冒昧問下，江小姐怎麽會收到驚嚇刺激的？”

    怎麽會受到驚嚇刺激？

    想到昨晚的事，程雨瑤有點說不出口。

    看出了她的糾結，呂醫生緩了緩語氣：“賀太太，是不方便說嗎？”

    “菲兒昨晚要跟我睡，我拒絕了她。”程雨瑤盡量讓自己平靜：“我讓她以後晚上來找我記得敲門，她就以為我不喜歡她，想要趕她走。這個過程，我沒有說過任何過激，刺激她的話。”

    程雨瑤抬眸看向呂醫生：“呂醫生，菲兒的病，真的能治好嗎？”

    她一番話，信息量太大，呂醫生怔了一會，才消化掉程雨瑤話裏的意思。

    俊雅的臉龐上染了分尷尬，“江小姐這是精神疾病，還有心理的問題。情況有些嚴重，完全治愈的幾率不大，但精心調養，把病情控製住沒有什麽問題。”

    言下之意，隻要好好治療，江璐菲還是可以恢複得跟個正常人一樣。

    但還是會有蟄伏期，隻要不刺激她不發病，其他時候是沒問題的。

    沉默過後，程雨瑤閉了閉眼才抬頭問他：“呂醫生，你還有什麽想問的嗎？”

    看出程雨瑤平靜麵容下，極力克製的精疲力盡和不耐，呂醫生尷尬的搖了搖頭。

    “既然沒什麽事，我先上樓了，我不太舒服。”程雨瑤呼了口氣，態度得體端莊：“呂醫生還有什麽事，想了解的，你問李姐就行，你自便。”

    呂醫生點點頭：“賀太太，您現在懷著身孕，確實是需要注意下心情，我就不打擾你了。”

    注意下心情？

    程雨瑤斂了情緒，不動聲色點頭便起身離開。

    呂醫生欲言又止的看了她一眼，不過最後還是沒把話說出來，在程雨瑤上樓後，他也跟著離開了別墅。

    晚上賀雲崢回來，一晚下來誰都沒有提起白天江璐菲發病的事。

    但程雨瑤知道，賀雲崢是知道的。

    隻是他不說，她也不想提。

    眨眼，就過了三天，江璐菲的病情再次穩定下來，又跟個沒事人一樣，好像之前的事，並沒有發生過一樣，一口一聲雨瑤姐姐，親昵的模樣，換做誰都會以為，江璐菲與她關係很好。

    但程雨瑤心裏卻像是哽了根魚刺似得。

    咽不下吐不出來。

    午後，程雨瑤在花園裏曬太陽，江璐菲卻走了過來，甜甜的喊了聲：“雨瑤姐姐，原來你在這裏啊。”

    程雨瑤看到江璐菲，她眉頭不易察覺般輕蹙了下：“你找我嗎？”

    江璐菲手肘支在玻璃桌麵上，雙手捧著臉，嘟著嘴悶悶地說：“我想你陪我說說話，我自己好無聊。”

    “那你讓傭人陪你去影音室看電影，或者去玩遊戲吧。”程雨瑤淡淡的說：“我想自己安靜會。”

    “雨瑤姐姐，你是不是還生我的氣？”

    看著江璐菲的眼睛，程雨瑤怕她受刺激，盡量擠出一抹微笑：“我沒生你氣，你別多想。”

    江璐菲不信，一臉質疑：“真的沒有嗎？”

    “真的。”

    “那好吧。”江璐菲妥協，愧疚的說：“雨瑤姐姐對不起啊，我不知道我會突然間發病的。我就是太害怕了，我控製不住我自己。你千萬不要生我的氣，我真的沒想要做什麽，我隻是想跟你玩。”

    她像是個做錯了事，真心悔改的小孩。

    真摯的懇求她：“你也不要討厭我，讓我走好不好？我以後一定會乖的，你不讓我幹什麽，我就不幹什麽，我隻想跟你們在一起住，我不想再一個人待在醫院裏，也不想要一個人孤零零的，被她們跟犯人一樣看著。”

    江璐菲本來就是張娃娃臉，顯小蘿莉。

    彼時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更容易讓人憐惜，心生柔軟。

    程雨瑤就算不喜歡她，但被她這麽看著，也說不出重話來。

    壓著心裏的情緒，程雨瑤認真鄭重的對她說：“菲兒，你別胡思亂想，我從來沒說過，也沒想要趕你走，你以後別說這種話了。”

    江璐菲這才乖巧點頭，雀躍的說：“雨瑤姐姐，你真好。”

    她站了起身，“那我不打擾雨瑤姐姐你安靜了，我去看電影。”

    看著江璐菲離開的背影，程雨瑤適才鬆了口氣。

    心底卻是一種說不出的滋味。

    剛剛那番話程雨瑤不是第一次對江璐菲說，但她卻隔三差五的讓她不要趕她走。

    程雨瑤心裏不耐，卻還要顧忌著江璐菲的情緒。

    那種感覺，就像是一隻無形的大手緊攥著她的脖子，如同巨石壓在她的身上那般，令她壓抑的近乎喘不過氣來。

    她想不明白，她到底做了什麽，才會讓江璐菲一直認為，她想趕她走，容不下她……

    若她真那麽狹隘小氣，當初她也不會同意讓她住進來。

    可是現在，程雨瑤覺得再這樣下去，她真的會控製不住，想讓江璐菲搬出去……（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