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1章人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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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淩晨五點多,整個城市昏昏欲睡,然而軍區大院卻一片喧囂。

    厲晉遠飛奔下車,遠遠就看見火焰從厲家二樓竄起,肆虐的寒風卷起烈焰,直衝一丈高,呼啦啦蔓延開去,刹那間將整棟小樓置於火海。

    林甘藍比他稍慢一步,整個人都嚇呆了,一看院子門口隻站了幾個圍觀的鄰居,不見厲家的人,心底更是竄起一股寒意,連聲音都發顫:“你爸媽和非非……還在屋子裏?”

    沒空回答她,厲晉遠幹脆利落地吩咐:“火是從二樓燒起來的,我們先去二樓。你往東,我往西,兵分兩路!”

    正逢一天中最疲憊的時候,就算周圍鄰居幫忙叫了火警,消防隊也沒那麽快抵達。屋子裏隻剩了老人和小孩,在火場待的時間越久,存活的希望越短。

    林甘藍沒推辭,一聲應下。

    院門口的草坪上靜靜躺著一根澆水軟管,厲晉遠擰開水龍頭,不顧冬日寒冷,兜頭將全身淋濕了個遍,然後脫下被水浸濕的厚重外套,往她身上一搭:“掩住口鼻,小心些。”

    冬夜天寒,他脫了外套,裏麵隻薄薄一層羊毛衫,林甘藍不肯要:“你披著吧,我……自己把外套淋濕。”

    軟管裏的水似乎還冒著寒氣,林甘藍畏寒,拒絕的話也講得不太有底氣。

    “現在不是推辭的時候,別浪費時間了!”厲晉遠不由分說,徑直給她披上了。

    外套浸水越發厚重,他稍一使勁,壓得林甘藍肩膀往下沉了半分。

    “那你……也要小心。”林甘藍欲言又止。

    男人棱角分明的五官被火光映亮,更添了幾分堅毅,幽黑的眸子裏有焰火在跳躍。他分明沒回頭,卻似乎把林甘藍的神情一覽無餘。

    林甘藍以為他就要衝進火場了,突然幹燥的掌心落在她頰邊,把她的臉往近前拂,厲晉遠側頭就吻了上去。

    極快,極輕的一個吻。

    落在她唇上,如風過煙無痕,不過短短一瞬。

    林甘藍微微一愣,他的唇已經離開,唇上那點暖意刹那間就隨風消逝了。

    眼睜睜看著厲晉遠衝進火場,拐上樓梯幾步不見了身影,她定了定心神,也衝了進去。

    ——

    按照之前說的那樣,厲晉遠往西,她往東。

    二層東邊是兒童房,林甘藍一頭撞開門,徑直衝到床邊,卻發現床單著火,哪裏有厲知非的身影!

    窗簾也燃著,火焰四處亂竄,形成了一道火牆,也把房間炙烤得如同蒸籠一般。林甘藍又熱又急,額間淌下大顆大顆汗珠,接連拉開衣櫃和書桌,大聲呼喚厲知非的名字。

    然而,屋子裏空空蕩蕩,回應她的隻有布料和木頭燒成灰燼的聲音。

    “這麽晚了,非非會去哪裏啊?”林甘藍衝出門,往東麵一間間房找過去,正好碰到羅嫂聞到煙味衝出門。

    一番詢問,她也不知道厲知非去了哪裏,隻說得出晚上明明親眼看著紀橙橙哄他睡著才關上房門離開這種話。

    “紀橙橙?”聽到這個名字,林甘藍有一瞬間怔忪,她怎麽還在厲家?

    情況危急,林甘藍沒工夫計較,全身心都在尋找厲知非,火焰揚起煙塵,嗆得她連喊幾聲嗓子就啞了。

    羅嫂也幫忙喊了幾聲,依然渺無音訊,她忽然一拍腦袋,想起了什麽:“林小姐,非非有時候會去天台玩,我們上去看一看?”

    火勢越來越旺,林甘藍裹著厲晉遠脫給她的濕外套,仍然覺得身上發燙,她把羅嫂往樓梯口推:“羅嫂,你先出去,我去天台看看。”

    四周不斷傳來火燒斷木頭的簌簌聲,羅嫂身形微胖,熱得直抹汗,略一遲疑點了點頭,不忘叮囑:“林小姐,你小心點,一定要把非非救出來啊!”

    她的話還沒說完,林甘藍已經急急奔往三樓天台了。

    ——

    厲家天台,火舌從二樓席卷而上,把地麵炙烤得如同沙漠般炎熱,幾乎讓人站不住。

    厲司令喜好蘭花,院子被老太太霸占了,隻好養在天台上,這會兒已經全被竄上來的火舌舔舐過,葉子烤得卷曲,覆上了一層厚厚的焦泥,散發出濃濃的焦糊味。

    顧不得憐惜這些蘭花,林甘藍四處張望,撕心裂肺地喊:“非非,你在哪裏?”

    一聲比一聲淒厲。

    許久沒有回音,但她看見了天台西北角的一抹人人身影,連忙跑了過去。

    火從二樓漸漸蔓延,尤其以兒童房所在的東麵火勢最大,到了三樓的西北角,反而沒什麽火,隻冒出一縷縷黑煙。

    林甘藍一路上被嗆得了好幾口黑煙,嗓子又澀又癢,難受極了。

    但她完全顧不得。

    厲知非就在眼前,她隻有一個念頭:抱住孩子,將他帶出火海!

    近了,她甚至能看清楚孩子沒穿鞋子,赤腳踩在天台的圍欄上,腳背緊繃,弓成了一尾煮熟的蝦子。

    “非非,別動——”

    林甘藍嚇得花容失色,陡然拔高的音調劃破夜空。

    水泥砌成的圍欄很窄,不過成人巴掌那麽寬,稍有偏差,厲知非就會重心不穩,摔下樓去。

    她往外看了一眼,樓下是一片草坪,三層別墅小樓少說也有近十米高,脆嫩的小孩子摔下去——

    她不敢想那個場麵!

    生怕刺激到了厲知非,林甘藍放柔了聲音:“非非,拉住我的手,咱們慢慢下來,好不好?”

    厲知非垂著頭,了無生氣,似乎完全沒聽進她的話,無視她伸過去的手,慢吞吞地在圍欄上走著。

    一步,兩步……

    每一步,都像踏在刀尖上,林甘藍的心髒也隨之一顫。

    厲知非不配合,她隻好采取強製措施,幹脆把他徑直抱下來,趁火勢還沒完全封閉樓梯口,趕緊離開這片火海才是上策!

    打定主意,林甘藍凝神屏氣,快步接近他。

    眼看快拉住他了,忽然傳來一陣口哨聲。

    悠長而尖銳,夾雜在簌簌的火燒聲裏,十分刺耳。

    原本沉浸在自己世界裏的厲知非,猛地抬起頭,定定地看向林甘藍。

    不過一米的距離,四目相對,林甘藍的心卻忍不住漏跳一拍,那雙春水浸潤過的稚嫩眸子不知什麽時候竟然泛起了凜然的寒意。

    厲知非緩緩勾唇,牽出一抹詭異的笑。

    那笑容並未抵達眼底,也不似小孩的模樣,反而充滿了邪氣,俊美的五官在煙塵中漸漸氤氳。

    下一刻,厲知非身形一歪,往樓下栽倒。

    “非非——”

    林甘藍踢了一腳地上的打火機,整個人飛撲上去,一隻手去抓孩子,一隻手抓住圍欄一角。

    多虧她在永南基地刻苦訓練了半年,身體素質比以前好多了,眼神也準,竟然真的抓住了厲知非的衣領。

    整個身子懸在天台一角,背貼著被烤得發燙的別墅外牆,此時此刻,林甘藍隻有一個念頭:幸好火勢從東麵而起,還沒燒到三樓的西北角來,不然她和孩子就要變成烤串了!

    等等,二樓東麵除了羅嫂暫住的傭人房,就隻有厲晉遠和孩子的房間。

    厲晉遠沒在家,他的房間空著,豈不是說火是從厲知非的房間燒出來?

    她忽然想到剛剛飛撲過來時,好像不小心踢到了一個打火機,可厲司令不抽煙,三樓天台也隻有厲知非一個人……

    一個可怕的猜測呼之欲出。

    林甘藍的心驀地一沉,抓住孩子的手也止不住往下墜,背後泛起一股冷意。

    厲知非不過五歲,一向在厲家生活快樂,就算得了分裂性人格障礙症,可醫生說了,那些不同的人格共存於他的身體裏,擁有一個共同的目的,那就是保護他!

    這樣的他,怎麽可能放火燒了厲家?!

    冷風拂過,送來一陣輕飄飄的口哨聲。

    林甘藍心頭一凜,想到厲知非正是聽了離奇的口哨聲後,才縱身一跳,連忙四處張望,尋找口哨聲的來源。

    吹口哨的人壓根沒想隱瞞,她不費吹灰之力就找到了。

    盤根錯節的榕樹下,一襲黑色鬥篷,越發襯得修長手指瑩白如玉,雙手交握住一個大小如鵝蛋般的樂器,唇湊上去,吹出幽幽之音。

    林甘藍認出來,那人手中的樂器是陶塤,陶土燒製的圓潤器身上有六孔,音色樸素。

    隨著古樂器的漸漸沒落,現代社會已經沒多少人還吹奏這種傳承自原始社會的樂器了。

    林甘藍正狐疑,厲知非卻仿佛得到了某種信號,開始胡亂掙紮,使勁掰開她拽住衣領的手。

    “非非,別鬧!你看清楚,我是誰!”她急得不行,然而無論說什麽,厲知非都完全聽不進去,隨著陶塤的吹奏漸漸激昂,他的掙紮也越發激烈。

    林甘藍一隻手抓住天台一角,掌心出汗,漸漸濕滑,再加上厲知非晃晃蕩蕩,如秤砣般往下墜,支撐得越來越辛苦,整個人幾乎被撕裂成兩半。

    撐住,一定要撐住!

    厲知非能不能活,就看她能不能撐住了!

    林甘藍咬緊牙關,為了孩子,她不行也得行!

    任憑厲知非又抓又咬,林甘藍仍然不放手,再撐幾分鍾,厲晉遠救出父母,就會來救她和孩子了!

    ——

    “以為這樣就完了?”

    紀橙橙掀開鬥篷帽子,露出得意的笑容,水蔥似的纖指握住陶塤,吹出一聲悠長尖利的哨聲。

    這聲音落入厲知非耳裏,黑白分明的眸子浮現一絲怔忪,漸漸凝聚焦點,視線變得冷漠而寧靜,傀儡娃娃似地扭頭端詳她。

    那眼神……在他發病時,林甘藍見過。

    是冷漠暴戾的第二人格!

    不容她反應,厲知非從褲兜裏摸出一把折疊式水果刀,像是從果盤裏收起來的,展開,閃著寒光的刀鋒徑直揮向林甘藍。

    閃躲中,厲知非的衣領從她手裏滑落,水果刀跌出去,他也沿著烤熱的別墅紅牆作自由落體運動。

    “非非——”

    林甘藍來不及思考,放開了拽住天台圍欄的手,往下狠狠一蹬,揮舞雙手奮力去撈。

    落到草坪之前,還真讓她撈住了孩子,橫抱在胸前,淩空將身一扭,摔在草坪上。

    “哢嚓”數聲,腿間傳來一陣劇痛。

    昏迷前,林甘藍下意識看向榕樹的方向。

    樹下,紀橙橙已經蓋上黑色兜帽轉身離去,融進了未盡的夜色。(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