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非常嚴厲地告訴她，她剛才說的話非常沒有禮貌，讓人非常生氣，要她以後不許再這麽說話了。大概是從來沒見過我這麽嚴厲，她被嚇哭了。我心裏雖然對孩子說的話感覺憤怒，可這也不全怪孩子，她本是一張白紙，生長的環境如此，她又能怎麽樣？

    若她的父母都不願撫養教育她，那我倒可以收養她，可她有父有母，我又有什麽理由將她強行留在身邊？

    我給公公打了電話，跟他說了這個情況，希望他能和大哥大嫂說說，提醒他們在孩子麵前說的話。

    當天晚上，陳美喬和舒赫就被叫回來了進了公公的書房。書房門緊閉，偶爾能聽到公公的幾句怒吼。過了一會兒，書房門開了，大哥大嫂灰溜溜地從裏頭出來，抱起夜馨就回家。

    “婆婆再見！舅媽再見，淅姐姐，小吉妹妹再見”！

    呆了一個下午，夜馨變得有禮貌多了。我本能地走到門口看著他們上了車，車子要走時，我聽到陳美喬地抱怨，“什麽婆婆！下人就是下人……”

    我無奈地歎息，攤上這樣的母親，這孩子多半是好不到哪去了。

    舒媛的小店開起來了，她的生活很快恢複了正常。其實，我還是挺佩服她的，若是換作我，怕是幾年都還在渾渾噩噩中吧。

    美甲店轉讓之後，美喬在娘家的資助下在這裏最高檔的商場開了家服裝店。我去那裏逛過一次後，本想著捧捧場的，可是那裏的衣服我實在是欣賞不來。我不喜歡這種又紅又綠、花紋極具誇張的衣服，還要再配個誇張的假金鏈子，這種看起來派頭十足的衣服，似乎特別受美喬這個圈子的人歡迎。

    就連夜馨小小年紀也是這樣穿的。每逢過節他們一家到來，就像三朵金光燦燦的大紅花從我們跟前走過。

    今年的中秋，我媽給我打電話，說嫂子生了個大胖小子，問我有沒空回家吃滿月酒。我相當開心，不管怎麽樣都要擠出時間回去看看自己的侄兒。

    我叫了小蘋一塊回去，可我們去學校接她，看到她時真是嚇了一跳，她瘦得像根筷子似的。

    “小蘋，你怎麽了？是不是生病了，怎麽瘦了這麽多？”

    “姐，我沒事。就是跟著同學減肥，結果她沒瘦，我瘦了一大圈。”

    “你好端端地減什麽肥？”我摸著她一身的排骨，“千萬別再減了，好好吃飯。”

    “我知道。”小蘋笑得不是那麽自然，“姐，我明年就可以出來實習了，可以掙錢了。”

    “不用這麽著急，你不用出來實習，繼續念書。翰林不是還在等你出去？”

    小蘋沉默了一會兒才說道，“念書好辛苦，我都讀怕了。大學的課程不像是中學和小學，你隻要勤奮認真就可以。”

    “那你有什麽打算？”

    “我還是出來實習，早點掙錢，家裏負擔重，我不能撒手不管。”

    我不好說些什麽。當初我大學快畢業的時候，班裏也有不少人繼續考研，而我也是覺得念書太辛苦，還是早點出來工作能為家裏分擔一些。

    “你自己看著辦吧。就算出來學習，也不要忘了自學外語。”

    侄兒的第一場滿月宴是在酒樓辦的，第二場又回村裏辦。三舅媽被三舅拉到一邊的角落裏默默地坐著吃。她眼裏沒有人，隻有麵前的食物，根本不管吃相。

    小蘋看到她這副模樣時，忍不住跑進屋裏抽泣了起來。我安慰了她好一會兒，她才漸漸平息下來。

    “姐，為什麽吃了那些藥媽媽不見好轉，反而變傻了？”

    “應該過段時間會慢慢恢複，畢竟要先控製她攻擊人的行為吧。”我也不太確定是不是這樣，隻能這樣安慰她。

    “我想一定是藥物帶來的副作用，隻要我媽不會攻擊人了，就應該可以把藥停了。”

    “那到時候看看醫生怎麽說。”我拍了拍她的肩道，“不要想那麽多，去吃飯，你瘦成這樣，會讓人擔心的。”

    宴席散了，我看到小蘋牽著舅媽，帶她去洗臉洗手，舅媽一個勁地對她傻笑，還不時把水澆在她身上。

    “媽，別鬧了。”小蘋身上的衣服都被澆透了，秋天的夜晚還是讓人覺得挺冷的，“天氣涼，衣服弄濕會著涼的。”

    可舅媽根本不聽，看到小蘋狼狽的樣子樂得不行，突然端起池子裏的水盆從小蘋頭上澆下去，小蘋像個雕塑似的愣在那，任憑身上的水不停往下滴落。

    舅媽坐在地哈哈大笑，那副病態的模樣讓人瞧了心累。小蘋突然瘋了的似的，一把拉起坐在地上的舅媽竭斯底裏喊著，“你到底想怎麽樣？你到底要我怎麽樣才行？我做了那麽多，你還是這副樣子！你是不是要把逼死才甘心？！”

    舅媽被嚇到了，尖叫著用力掙脫了小蘋。舅舅追上了舅媽，我趕緊把小蘋拉進屋裏，讓她換了衣服。

    “小蘋，你這是怎麽了？”我拿毛巾給她擦頭發。

    “姐，我好累。我想讓媽快點好，可是一點用也沒有。”小蘋換好了衣服，坐在床上痛哭，“她這病是治不好了吧？吃了那麽久的藥，雖然不發瘋了，可是跟傻子一樣。”

    “這事急不得。你越急自己越上火，把自己累垮了怎麽辦？”

    小蘋隻是埋頭哭著，我輕輕關上門，出去看外麵的情況。舅媽被嚇著了，一個勁地摔著東西。舅舅和我爸媽三人合力把她綁起來，然後架上了舒赫的車。

    “舅，還是放我三輪車上。這小汽車空間太小，她要是鬧騰起來，不好弄！”

    幾個人又把舅媽扛上了三輪車。

    “晚上你可要看緊了！”我媽滿臉擔心，“要不要叫兩個孩子回來？”

    “不用。”舅舅剛把舅媽嘴裏的毛巾拿開，就被她狠狠地咬了一口。

    “幹脆晚上就在這裏湊和一夜，明天還是送醫院去。”

    我爸看著三舅手上的咬痕，趕緊進屋拿了藥。

    “送醫院得花不少錢，家裏關兩天就好了。”舅舅滿不在乎地擦掉手臂上的血跡，一下子就跳上了三輪車。

    我爸給他上了藥，兩人合力還是給舅媽嘴裏塞上了毛巾。車子準備走時，小蘋從屋裏出來了。

    “爸，我跟你們一起回去。晚上媽要是有事，我還能搭把手。”

    “小蘋，你別去！讓姑丈跟去，你一個姑娘家沒力氣！”我媽不同意，把小蘋推進屋裏，“剛才我們仨費了半天勁才讓你媽安靜下來，你晚上就在這住。”

    在我們的勸說下，小蘋終於沒有再鬧著要回去了。半夜，我起床給小吉泡奶時，才發現院子裏坐著個人。

    “小蘋，你怎麽不進屋睡？”

    小蘋回過頭，看了我一眼道，“姐，我睡不著。”

    我在她邊上坐下，“說說吧，什麽事睡不著。”

    “覺得很多事情，自己想努力把它做好，可是不管我怎麽使勁，怎麽努力，都沒辦法按照我想要的做好，哪怕是一點點也行。”

    “小蘋，有些事強求不來，不要過於去在意它。都說了，船到橋頭自然直，車到山前必有路。這個時候可能有事沒辦法解決，或許過了幾天，你就會看到另一種不同的結局。”

    “姐，我也是這樣開導自己。可是隻要我一想起我媽，我心裏就忍不住焦慮。我害怕，害自己有一天也成為那樣的人。”

    我歎了口氣，伸手攬住她的肩。我體會不到她內心的恐懼，甚至沒辦法理解她為什麽總想著自己會生病。我記得陸醫生曾說過，要試著去接納她的情緒，試著去感受她內心的害怕。如果你做不到，就什麽也別說，隻要靜靜地陪她坐著就好了。

    第二天一早，我一起床就看到小蘋不見了，心裏正著急，我媽說，她回自己家去了。

    “她一個人回去？”

    “沒，你哥和她一塊去的。”我媽歎了口氣道，“這孩子也是命苦，從小被她媽打到大。現在人家犯病了，兩個被疼大的兒子倒是對她不聞不問，隻有她還惦記著。”

    “小蘋心軟。”

    “靜瑤，我怎麽聽村裏人說，小蘋媽這個病會遺傳給下一代？那小蘋以後會不會……”

    我媽壓低了聲音，“翰林會不會嫌棄她呀？”

    “媽，這病會不會遺傳還說不準，人家愛嚼舌根就讓他們嚼去，我們別摻和。翰林自己是心理醫生，怎麽會嫌棄？他是有文化的人，自己心裏有分寸。我現在就是擔心小蘋，她自己放不下。”

    也不知道這老天爺是怎麽了，明明看著小蘋要過上好日子了，又給她來了這一出。是見不得她好麽？

    我在家裏等了半天，也沒見小蘋回來，就催著舒赫開車去小蘋家。才走到門口，就聽到門裏鬧轟轟的聲音。

    原來是舅媽半夜不知道怎麽掙脫了繩子，還把我舅綁了起來，拿著棍子揍了好一會，才把我爸和小蘋給吵醒了。舅被打得頭破血流，為了省錢又不肯去村醫那處理，我哥硬把他拽上了車。

    屋裏一片狼籍，舅媽被捆得像個粽子似的倒在床上使勁喊叫。

    “小蘋，還是把舅媽送醫院好了。要是哪天再出現這種情況，舅一個人在家怎麽辦？”

    小蘋點了點頭，突然朝我跪了下來，“姐，謝謝你！等我賺錢了，一定想辦法把錢還你！”

    “你這是做什麽？”我趕緊把她拉起來，“姐幫你又不是為了讓你還錢，趕緊起來！”

    “都怨我！我昨天不該和媽發火的……”小蘋掩著臉痛哭，相當自責，“我再忍忍就好了！隨她去鬧，就不會有這些事了！”

    “小蘋別怪自己，這事攤到誰身上誰都受不了。別哭了，我們收拾下東西，送你媽去醫院，順便看看你爸的傷怎麽樣。”

    三舅媽再次住進了醫院，三舅不好意思麻煩我們，把家裏僅有的一點雞蛋都拿了出來，讓我們帶回去。我收了雞蛋，私底下拿了錢讓小蘋交給他父親。

    “你爸現在最需要營養，我是怕他難受才收了雞蛋。你把錢給他，讓他好好養著，養好了才有力氣賺錢。”

    父女倆在車站邊推了好一會兒，三舅就是不肯收錢。舒赫走過去道，“舅，趕緊把錢收了！人家都盯著你們呢！車站小偷多，你得注意些。”

    被這一提醒，三舅才收了錢，把錢緊緊攥在手裏。

    我也看出小吉最近的狀態真的不是太好，眼看著暑假要來了，我給翰林打了電話，問他是否有回國。他告訴我，為了畢業後就能拿到心理醫生執照，這個暑假他必須要去當地最有名的心理醫院見習，所以沒辦法回來。

    我跟他說了小蘋的情況，他心急如焚，說他會盡快想辦法回來。兩天後，我再次接到他的電話，說他已經跟學校請了一個星期的假，現在已經在機場準備登機了。

    我算好時間，幫小蘋請了假，帶著她去了海邊。

    “姐，好端端地為什麽突然出來玩？”小蘋非常不習慣穿著遊裝，拿浴巾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

    “我和你姐夫工作累了，你上課也辛苦，我們都該出來放鬆放鬆，擁抱陽光。”

    小吉拿著小鏟子，坐在我們邊不停地挖著沙子。她突然開心地站起來，嘴裏大聲叫著“爸爸”。小蘋循聲望去，看到沙灘上另一個男人的身影時，驚得呆在那，半天都沒有回過神。舒赫一把抱起女兒，帶著她去衝浪，我緊跟其後，把空間留給了他們。

    “爸爸，姨和叔叔在親嘴！羞羞臉！”

    小家夥的話讓我們忍俊不禁，舒赫也摟著我親了一口，“爸爸親媽媽，有沒有羞羞臉？”

    小吉捂著臉大聲說，“羞死人了！”

    中午一塊吃飯時，翰林望著小蘋忍不住就冒火花的眼，讓舒赫實在看不下去了。

    “翰林，咱頭頂這盞燈是不是燒壞了？”

    “沒有吧？”翰林抬起頭看了看，“這白天一般不開燈的。”

    “沒燒壞，你給它充充電，讓它亮起來。”

    “姐夫，你當我是發電機啊？”

    “沒，我沒當你發電機，就是讓你稍微收斂一下。”舒赫假裝不經意地從包裏拿出兩張房卡，“中午你們好好休息，我們要帶小吉去沙灘上撿貝殼。”（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