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我要拉你一起墮入萬丈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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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甫正並不願意在這樣尷尬的氛圍裏多呆,他不喜歡,甚至討厭瞿溪,可是夏影畢竟是他的親生女兒,他對她確實應該有愧疚,但是他現在隻想快點離開這裏。
“你趕緊把字簽了我就走,你也好跟你女兒過個好年。”夏甫正敲了敲茶幾上的離婚協議書,對著正不知道如何是好的瞿溪說。
瞿溪搖搖頭,壓低了聲音說,“你非要在孩子麵前討論這些嗎?你先去吃飯吧,給你燉了你最愛的排骨蓮藕湯。”
說後一句話的時候,瞿溪的聲音竟然順理成章地變得溫柔起來,連眼角眉梢都帶著那種江南水鄉的溫潤,就像是每一個正常的合格的妻子都會對自己的丈夫喃喃私語的樣子。
不同的是,她的丈夫並沒有像其他合格的丈夫那樣給予她同樣溫情的回應,夏甫正隻是皺著眉頭看著瞿溪,就像在看馬戲團的一直表演雜技的猴子一樣,眼神裏滿是戲謔。
夏影從餐廳一眼看到了夏甫正手指指著的那一式兩份的離婚協議書,夏影覺得她的世界充滿了荒唐,親生父親這麽工工整整的把一份協議擺在母親麵前,這麽嚴肅認真的父親,還是夏影第一次見到,而他卻隻是為了結束這段婚姻。
夏影見過父親窮困潦倒永遠醉醺醺的樣子,也見過父親欠錢逾期被打得頭破血流跑回家避難的樣子,還見過父親青筋暴起對著母親大打出手的樣子,她一直以為,她的父親是個完完全全的地痞流氓,是個過街會被人人喊打的老鼠。
直到今天,夏影才知道自己搞錯了,她的父親今天穿上了正裝,頭發也打理得一絲不苟,腳上鋥亮的皮鞋一塵不染,看上去相當英俊。
夏影看著這張臉,她覺得太陌生了,她從來沒有見過這麽幹淨整潔的父親,如果不是那熟悉的聲音,和對母親不耐煩的態度,夏影很可能會在進來的一瞬間感歎這個大叔好帥。
可是這就是她的父親,讓她在同學朋友和瞿潔麵前低了二十多年頭的那個不負責任的父親,夏影覺得悲哀,是為母親覺得的,她寧願父親像往常一樣窮困潦倒地來到家裏,借著酒精用憤怒的語氣跟母親爭吵,也不願意看到父親如此正式又冷漠地來跟母親離婚。
夏影知道父親這回是動真格的了,她不知道母親此時此刻的想法,但是她不想再這樣看著母親一而再再而三地讓自己變得卑賤。
“媽,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剛才在門外我已經聽到了你們的對話,我知道他想要跟你離婚。”
瞿溪眼神驚恐地看著夏影,她自認為是個在夏甫正麵前毫無尊嚴可言的人,可是她從來不願意讓她的女兒知道這些,她不知道現在應該怎麽辦,隻能震驚地看著夏影。
夏甫正對夏影的話顯得坦然得多,他眯著眼睛點了一根煙,想看夏影還要說什麽,如果她支持瞿溪跟他離婚,還能說服她母親簽字的話,夏甫正還是很樂意的。
“媽,你喊他吃飯幹嘛?這桌上的菜,二十多年了,隻要他第二天要回來,餐桌上就一定會有這些菜,我都知道他喜歡吃什麽了,可是這有什麽用呢?他從來沒看過你做的菜,二十多年了,可能他現在自己都忘了自己以前喜歡吃什麽,他今天喜歡蓮藕排骨湯,明天可能就喜歡板栗燉雞湯了,人都是會變的,媽,你一個人不變是沒有用的。”
夏影不知道自己的母親為什麽會這樣為了一個男人而輕賤自己,她從小就覺得母親是這個世界上最聰明最優秀的人,她很多待人處事的方法都是跟著母親耳濡目染的。
小時候寫作文,要寫自己最敬佩的人,別人都寫的大英雄和大文豪,或者大科學家,隻有夏影,寫的自己的母親,這篇作文當時還獲了獎,夏影還記得她拿回獎狀給母親看這篇文章的時候,母親眼裏笑中含淚地抱著她的樣子。
夏影對母親的敬佩是由內而外發自肺腑的,她一直覺得母親是活得很通透的女人,是那種把什麽都看得透透的,卻還能好好享受生活的人。
母親的優雅展示在舉手投足之間,在生活中小事的一點一滴之間,瞿溪在夏影眼裏和心裏都是一個獨立的善良的完美的母親的形象,夏影的理想就是成為和母親一樣的人,可是母親今天在父親麵前低聲下氣的樣子,讓夏影覺得自己的美夢破滅了。
夏影不相信自己的母親這麽聰明的人會不明白人是會變的,這樣淺顯的道理,夏影不知道她和父親曾經經曆過什麽,但是在這一刻,或者說這二十年來的很多很多時刻,她父親的行為都在說明,他一點都不喜歡母親。
夏甫正聽到夏影的話之後,拿煙的手還是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眼神也飄向了餐桌,夏影說的果然沒錯,那桌上擺放著的,都是以前他上高中的時候喜歡吃的菜,那時候瞿溪經常來他家蹭飯,夏甫正沒想到她居然默默地記了這麽多年。
這些年他跟瞿溪的關係鬧得很僵,他確實從來沒碰過她做的飯菜,因為他從來就不覺得這都是瞿溪特意給自己準備的。
夏影的這番話讓瞿溪感覺像是自己的遮羞布被人扯了下來一樣難堪,她知道沒有人會理解自己,這條路瞿溪一直一個人在孤軍作戰,她從來也沒想過有人能理解她的做法,因為這世界上的每個人都是不同的,瞿溪不想妄求苟同。
可是當自己含辛茹苦養大的女兒也站在自己的對立麵,想要以教育的方式改變她的固執的時候,瞿溪第一次覺得太疲憊了,如果用這種全世界的人都該知道的道理來教育瞿溪可以成功的話,她根本就不會熬到現在。
瞿溪盯著茶幾上的那兩份打印工整的離婚協議書,她動手翻到最後一頁,那上麵是夏甫正的簽名。
瞿溪隔著字跡都可以想象到,她的丈夫在簽下這三個字的時候有多行雲流水和一氣嗬成,那種感覺應該像是快要掙脫牢籠的時候,對自由的渴望,瞿溪想,那應該是自己丈夫最期待也最輕鬆的時候吧。
夏甫正和夏影看著瞿溪把離婚協議書拿在手裏翻看,還以為是夏影的一番話驚醒了她,讓她恍然大悟決定簽字斷了跟夏甫正的恩恩怨怨,重新開始生活。
結果瞿溪突然用力撕掉了手裏的離婚協議書,她的心髒很痛,她已經沒有辦法大聲說話,她隻能在夏甫正和夏影詫異和痛苦的表情裏,咬牙切齒地對夏甫正說。
“你自己知道,二十多年了,我都熬過來了,難道你真的還以為我會簽字?二十多年前我告訴你,除非我死了,否則你就永遠永遠是我的人。”
瞿溪因為疼痛握緊了拳頭,倒吸了一口冷氣,接著說。
“二十多年後,我還是這句話給你,不管什麽時候,隻要你回來,這個家裏都會有你的一個位置,你要是不願意,還可以出去繼續飄,我瞿溪可以跟你耗,我有幾個三十年,就跟你耗幾個三十年,我不會放手的,我要拉你一起墮入萬丈深淵。”
瞿溪說完就笑了,用一種夏影從來沒見過的凜冽而悲壯的笑容盯著夏甫正,夏影從來沒想過自己的母親會出現這樣的表情,夏影的心一緊,她居然不合時宜地覺得母親現在有一種絕望的淒美,夏影被震撼到說不出話來。
夏甫正心裏居然鬆了一口氣,他看著那兩份離婚協議書在瞿溪手裏變成碎片的時候,他提著的心才落下來,有那麽一瞬間,他覺得瞿溪是要簽字的,他沒有感覺到,在那一刻,他好像特別緊張,並沒有想象中該有的輕鬆感。
夏甫正好像已經習慣了,每次和瞿溪見麵,都要以離婚開頭,以瞿溪抵死不行和眼淚結束,他從來沒有在她身邊做過過多的停留,他討厭瞿溪那樣哀怨的眼神,他一再警告自己不能有婦人之仁。
瞿溪鬧到這裏,按理說這一次的見麵就應該以夏甫正摔門離開告終了,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夏甫正第一次對已經癱坐在地上的瞿溪伸出了手,“起來吧,真是無可救藥的瘋子。”
瞿溪看著夏甫正伸過來的手,下意識居然是往後縮了縮,然後發現他的手並沒有變成巴掌落在她臉上,她才小心翼翼地握住了他的手,她甚至有一點受寵若驚,她轉頭看了一眼夏影,夏影神色複雜。
夏影不知道自己母親的心是有多大,剛才被羞辱成那樣,居然在握住父親手的那一刻還轉過來像個得到滿足的小孩子一樣看了一眼自己,就好像在炫耀,你看,這個人他也不是完全不在乎我的,說明我的堅持還是有用的。
瞿溪的手很涼,手心裏還全都是因為疼痛出的冷汗,夏甫正碰到的時候有些訝異,他隱約記得上一次這樣握著她的手還是高中的時候跳交際舞。
那時候,瞿溪死皮賴臉地跟那個個子高的跟夏甫正搭檔的那個女孩子換位置,然後得意地伸出了自己的右手,音樂響起來,夏甫正無奈地伸出了自己的手。
那時候的瞿溪手很小很纖細,也很涼,但是握上去很舒服,現在的瞿溪居然有一雙這麽粗糙的手,那時候他還記得瞿溪說,不會放棄他,會讓他快樂起來,可是現在她卻說,要拉他一起墮入萬丈深淵。(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