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他要給她一個痛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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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愛你們麽麽噠!
燕京城最繁華的東十四街道上,一座宏偉的宅院。一個闊氣的朱紅色大門,兩個昂然挺首的大獅子。
阿煙望著這朱紅色的大門上尚還算新鮮的喜色,立在門前一座昂然挺首的大獅子旁,安靜地等待在那裏。
寒風蕭瑟,路上並沒有多少行人。
她低下頭,把皴裂的雙手藏進打著補丁的袖子裏。
實在是太冷了,她身上的衣衫單薄。
抬頭看向一旁的守門的小廝,那小廝是一臉的嫌棄和防備。
阿煙笑了下,並沒有在意。自從十年前夫君亡去,她因了那一張擁有絕世容顏的臉蛋而屢屢惹來麻煩,以至於一刀下去自毀容貌後,這種眼光,她見多了。
她仰起臉,望向那朱紅色的大門。
這是她夫君侄子沈越的府邸,他殿試當了探花,金榜題名,又被當朝九公主榜下捉婿,就此當了駙馬,不知道羨煞多少人也。
可惜他這般風光後,就再也沒有回去看過她一眼。
今年收成並不好,出去做點零碎活兒也沒人要,這日子實在過不下去了,她隻好千裏跋涉來到這裏,投奔她的侄子。
十年的時間,她供奉這個侄子讀書,如今他算是飛黃騰達了,也沒指望他能如何孝敬自己這個嬸子,不過是求著能有一個照應罷了。
可是她已經等在這裏半天的功夫了。
就在阿煙輕輕跺著腳以抵禦寒冷的時候,那大門終於開了,一個婆子探頭出來,眯著一雙探究的眼睛望著阿煙。
這個婆子,阿煙是認識的,那是侄子的母親身邊的第一心腹人兒。
她怎麽在這裏?
阿煙笑了下,想著這侄子終究是和那自小分離將他拋棄的母親相認了吧?
那婆子也認出了阿煙,一雙勢力的眼睛尖酸地望著阿煙,笑道:“哎呦,這不是二少奶奶麽,怎麽如今落到這個天地,這臉怎麽成了這個樣子。要說起來,滿燕京城裏,如今誰還能認出這是昔日那個123言情侯府的二少奶奶啊!”
阿煙並沒在意,淡淡地問道:“越兒還沒回來嗎?”
婆子跨出大門,居高臨下地站在台階上:“你還是別來了,雖說你養了少爺那麽些年,可是如今我們夫人過來認了兒子,今日少爺是不敢見你了。”
阿煙挑眉,輕輕問道:“為何不敢見我?我是他的嬸母,難不成他認了親娘,就可以不認養了他十年供他讀書的嬸母了?”
婆子冷哼一聲:“如今這府裏是住著公主的,堂堂駙馬府,不是一般的門第,自然不是什麽叫花子醜八怪都能進去的。”
阿煙仰起臉:“這就是沈越的意思吧?”
婆子連正眼都懶得看阿煙了:“我說二少奶奶,您還是趕緊走吧,您如今這個樣子,進了咱們這府門,要是傳出去,實在是丟人現眼。別說嚇壞了那嬌貴的公主,便是我這老婆子見了你這臉,都怕晚上做噩夢呢!”
阿煙沉默了許久,最後終於點頭:“你的意思,我都明白了。”
說完這個,她轉身,昂頭離開,臨走之前,扔下最後一句:“告訴沈越,今生今世,我顧煙絕對不會再踏上他的門檻半步。”
婆子站在門檻上,見那昔日風光嬌美的二少奶奶穿著破舊補丁的麻襖兒,就這麽挺著腰杆一步步走了,走起來腰臀微擺,如同楊柳搖曳在風中,竟然還隱約有昔日的風采。
她不由得“呸”出一聲:“小賤蹄子,都這副德行了,還浪給誰看!”
阿煙知道自己的臉難免引起別人的驚怕,於是幹脆低著頭,抄小道順著這個大街走。
她這一路過來,其實是半乞討走過來的。
原想著投奔沈越,結果他是不想見自己了,一時她望著這冬日裏依舊透著繁華氣息的燕京城,怔怔看著那挑起的酒旗子,竟然不知道自己該去往哪裏。
其實燕京城裏,昔日的閨中好友或者其他相知,倒是認識一些,如今她便是厚著臉皮用昔日交情來求得一個收留,也未嚐不可。
可是顧煙是何許人也,她自然不會去打這種秋風。
今日她便是低到了塵埃裏,那她也要在塵埃裏自己爬。
她還有手有腳,也有一張嘴,便是攬不來零活掙不來銀子,她可以低下頭去祈求陌生人的憐憫。
就在這時,一個穿著青衣的小廝鬼鬼祟祟地出現了,懷裏捂著一包東西,他追上了阿煙後,忙看看四周,小心翼翼地道:“今日少爺實在是不好見你,不過他知道你今日的難處,便說讓我偷偷地把這個交給你。”
說著,他把懷裏的一包東西往阿煙手裏一塞,又硬著頭皮道:“少爺還說,你以後就不要再到府門前來了,外人看到不好!”
說完這個,他頭也不回地溜走了。
阿煙低頭看過去,卻見手裏的是一個破舊的青皮包袱,那還是昔日他上京來趕考時,自己給他做的,當時裏麵是細細地包了各樣小吃,還有自己辛苦多年積攢的銀子。
如今打開這往昔的青皮包袱,卻見裏麵是一件棉衣,還有十兩銀子。
阿煙笑了下,心道這就是她十年辛苦換來的,一件棉衣,十兩銀子。
該說沈越這孩子是個貼心的吧,知道她冷,知道她窮,也知道她餓。
阿煙沒有扔掉這些東西,而是將那棉衣裹在身上,又將那十兩銀子塞到自己的包袱裏了。
那棉衣是個錦緞的,和她如今這一身破舊的麻衣很不相稱,甚至還是有幾分滑稽,不過她如今不過是半乞討的落魄婦人罷了,也就不講究這些了。
正走著時,便聞到一股濃鬱的肉香飄來,伴隨著那股肉香,阿煙仿佛看到了肥而不膩的豬手燉在色澤濃鬱的湯汁中,冒著熱氣,發出咕嘟咕嘟的聲音。
她麻木地轉首,看向香味飄來的院子,卻見那裏有嫋煙升起,隱約仿佛還聽到小孩子的笑鬧聲。
想來那院子裏,一定是一個溫暖舒適,充滿了歡笑和肉香的所在吧。
阿煙怔怔地望著那嫋煙,忽而想到,自己名字中是占了一個煙字的,是不是也就如同這煙霧一般,轉瞬即逝?
正想著間,忽而聽到後麵馬蹄聲響,她忙要躲到一旁,誰知道那駿馬來勢洶洶,就這麽險些踩到她,她一個趔趄,狼狽地摔倒在地上了。
臘月裏的燕京城,青石板的地麵混合著些許被凍得僵硬的泥土,她這一摔,隻覺得自己骨頭都散架了。
這十年操勞,她沒日沒夜地忙碌,做著各種活計,雖則其實也隻有二十六歲,這身子骨其實已經不行了。
她耳邊嗡嗡嗡響著,便聽到有吆喝聲有嗬斥聲,還有駿馬被製服後的嘶鳴聲。
最後一個聲音在她耳邊響起:“這位嬤嬤,你沒事吧?”
第二章對話
緊接著就聽到另一個聲音恭敬地向什麽人稟報:“侯爺,無忌剛才竄入了一條巷子,險些撞上了一位老嬤嬤,幸好看起來並無大礙。”
然後呢,一個威嚴的聲音低沉地響起:“過去問問吧,莫要傷了無辜之人。”
阿煙勉強起身,努力地笑了下,搖頭道:“我沒事的,不過是嚇了一下,然後自己跌倒了。”
那站在她麵前的是一個侍衛,此時見她抬頭,看到她臉上那道猙獰的疤痕,倒是有些詫異,不過並沒有露出什麽嫌棄或者驚懼,隻是有些疑惑她的年紀,看起來竟然不是自己以為的老嬤嬤吧?
阿煙低下頭,知道自己雖然隻有二十六歲,可是別人看著,怕都是已經三四十歲了吧。
女人的容貌是最嬌豔的花朵,原本需要精心嗬護,賣命操勞,她老得快。
而就在她說著這話的時候,那侯爺淩厲的眸子直射過來,一時眸光微動,擰眉淡道:“去把剛才那位老嬤嬤帶過來,本侯要親自問話。”
他的耳力目力一向驚人,堪稱過耳不忘過目不忘,縱然是十年前偶爾聽到的一點聲音,在十年後他依然能夠記得。
如果他並沒有聽錯,剛才那個女人的聲音,分明是十一年前燕京城裏那個左相家的三姑娘——顧煙。
十年前,他還隻是一介武將,遠沒有今日權傾朝野的威勢。
那時候的顧家三小姐對於他來說,高不可攀。
不過因緣際會,他見過她的。
於是他眯了下眸子,吩咐道:“請她過來一下。”
他用了一個“請”字。
盡管世人皆知這位不過位高權重的平西侯一向謙和低調,不過能在他麵前,被他用一個“請”字的人,普天之下並沒有多少了。
很快,一身狼狽的阿煙就被請到了平西侯的馬前,她跪在那裏,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禮,並沒敢抬頭看。
平西侯低首望著麵前的女人,頭發中已經摻著銀絲,打著補丁的麻衣裹著一個錦襖,看起來極為滑稽可笑。
她低著頭,他看不到她的臉,卻能看到她因為跪在那裏而伏在地上的手。
那是一雙經曆過多年操勞而粗糙不堪的手。
平西侯的喉頭有些發熱,心裏竟然說不出是什麽滋味。
其實他和這個女人並不熟,隻是因緣際會下的幾麵之緣而已。
可是,他也曾默默地關注過這個女人,一直到她嫁為人婦。
在後來的戎馬生涯之中,在被風沙侵蝕的城牆和一望不到邊際的黃沙中,他偶爾會想起,那個站在粉潤的桃花樹下,身段曼妙捏著一枝桃花的姑娘。
此時,已經權傾朝野的他,踏過了刀光血影,騎著高頭大馬,背對著燕京城這十裏繁華,低頭望著地上跪著的形色狼狽的婦人。
“你——可否抬起頭來?”
跪在那裏的阿煙其實並不認識眼前的這個平西侯,不過她意識到了什麽,於是便抬起了頭。
抬頭望過去時,一個身穿玄袍的男子,魁梧奇偉,內斂沉穩,就那麽威嚴而矜貴地立在皮毛光亮的駿馬上。
他帶著高冠,穿著錦袍,一個綴著珠寶的腰封——象征了他尊貴的身份。
平西侯眸間微動,盡管這個女人臉上一道猙獰的傷疤,不過他依然認出來了,這是昔日那個嬌美無雙的三姑娘。
他喉嚨微動,沉吟了片刻,才啞聲道:“你是顧家的三姑娘吧,為何出現在這裏?”
阿煙抬頭凝視著眼前這人,卻見他一張臉龐剛毅堅硬,眉如刀裁,眸如寒星,一時她竟記不起,自己認識他嗎?
至於他問的問題,自己又該如何作答?
左相顧家的衰敗,123言情侯府的隕落,一群人等四散零落,她帶著重病的夫君,領著十幾歲的侄子,經曆了多少磨難,最後她孤身一人,穿著這一身荒謬而可笑的衣著,如同一個老嫗一般跪在這裏,惶恐地回答著一個位高權重的王侯的問題。
平西侯見她良久不作答,淡淡地命道:“適才本侯治下不嚴,這才使得驚馬衝撞了夫人,如今請夫人隨本侯回府,本侯自會請大夫為夫人檢查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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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煙被帶到了侯府,經大夫診脈後,並無異樣,隻是說平日太多操勞,身子虧空得厲害。
此時有侍女奉上了驅寒的熱茶,還有侍女提上了食盒,裏麵是豐盛的飯菜。
這時候的阿煙已經沒有了任何矜持。
她餓。
她低著頭,吃了起來。
平西侯透過窗欞,靜靜地凝視著屋子裏這個形容憔悴一身狼狽的婦人。
看了許久,一直等到她終於吃飽了,這才走進來。
阿煙見到這平西侯走了進來,忙跪在了地上。
此時此刻,她已經知道,這個人就是那位權傾朝野的平西侯,燕京城裏,無人不忌憚。
他的威名遠播,以至於當日她在窮鄉僻壤的小鎮,也曾聽到他的大名。
隱約中她也記起,這個人昔年自己也是見過的。
就是在昔日未嫁之時,那個時候他還年輕,隻是一個剛剛打了勝仗的武將,不成什麽氣候,跟在當日的齊王身後,並沒幾個人會多看幾眼。
平西侯望著地上跪著的女人,沉吟片刻,想著該怎麽稱呼她,最後還是道:“沈夫人。”
阿煙手指頭顫動了下,已經很多年沒有人這麽稱呼過她了。
她那病重的夫君去了,臨走前留下遺言,要她照顧好他的侄子。
一把刀割下去,她成了一個麵目猙獰的婦人,蓬頭垢麵,灰頭土臉,默默地坐著零活供奉著侄子。
人們通常隨意呼喚她一聲“顧婆子”或者“顧阿嬸”。
沈夫人這個詞,太過遙遠,以至於她幾乎忘記了。
平西侯見她如此,忙命她起身,勉強低笑了聲:
“夫人不必緊張,本侯雖然素日與你並不相識,可是卻和夫人的父親顧左相有過幾麵之緣。如今既然夫人落難,本侯冒昧地問一句,夫人如何淪落到這燕京城街頭,若是可以,本侯或許能幫夫人一二。”
阿煙聽著這話,心中微暖,她也看出,這平西侯倒是一個仁厚之人。
當下她笑了下,低頭將自己平生用三句話輕描淡寫地說來,最後道:“世事滄桑,萬不曾想今日阿煙得侯爺救助,感謝侯爺一飯之恩,隻可惜,阿煙身無長物,無以為報。”
平西侯擰著眉,打量著她道:“夫人,那沈越承受你十年撫養之恩,如今金榜題名,為皇家乘龍快婿,竟然將你拒之門外,實在是忘恩負義之輩。若是夫人願意,本侯自然向皇上稟明此事,還夫人一個公道。”
阿煙聽此,卻搖頭淡道:
“侯爺,沈越縱然不孝,縱然忘恩負義,可也是人之常情。世間知恩圖報者本為少數,是以才能傳頌千古。再者阿煙十年辛苦將他撫養,原本不是求他知恩圖報,而是我家夫君臨死囑咐。今日阿煙見他住大宅,封高官,認了母親,娶了公主,也算是春風得意,阿煙也算不負夫君臨終所托。”
平西侯越發擰眉:“夫人看著這等忘恩負義之輩飛黃騰達,難道心中不還有怨恨?難道不曾為自己十年付出而後悔?”
阿煙依舊笑,笑得淡漠:“阿煙相信,惡人終究有惡報之時,他既我親手撫養,我卻不願意他因我而毀。世事多變,將來總有一天,他會得到自己應有的報應吧。我顧煙,卻隻要問心無愧便是了。”
平西侯聽此話,從旁靜靜地望著這個帶有猙獰傷疤的女子,削瘦憔悴的她立在那裏,竟隱隱有幾分恬靜淡定的釋然。
他輕歎一聲,深深地望著她,試探著道:“不知道夫人離開燕京城後,打算前往何處?”
阿煙低頭:“無根之萍,隨風漂泊罷了,去了哪裏,便是哪裏。”
平西侯略一沉吟,終於道:“夫人,我府中有東書房,至今無人打理,若是夫人不嫌棄,可否留在府中,為我操持那東書房之事?”
聽到這話,阿煙笑了,一笑間眸中仿若有流星劃過,燦燦生輝。
她笑望著平西侯,搖頭道:“多謝侯爺美意,可是阿煙十年為市井婦,如今已經目不識丁,怕是有負侯爺所托。”
平西侯聽此,微皺眉,道:“侯府之中還有一跨院,院中一直雜亂不堪,無人管理,若是夫人不覺得折辱,冒昧問一句,可否——”
阿煙已經明白這平西侯的意思,他也是小心翼翼,既不願傷了自己的自尊體麵,又想著能夠對自己有所照拂,她眸中泛出感激,不過她還是笑著搖頭:
“侯爺,阿煙如今一個人在外頭習慣了,這侯府裏規矩大院子大,怕是住不習慣。”
平西侯聽此,堅毅的唇輕輕抿著,就這麽望著她。
阿煙卻別過臉去,透過雕花窗欞,望向外麵的天色,淡道:“如今天色已晚,阿煙該離開了。”
平西侯垂下眸子,語音暗啞:“夫人,本侯命人送你出去吧。”
一時阿煙邁出門時,平西侯望著她那雖然穿著極為滑稽,可是依稀能見昔日嬌美婀娜的身段,心間微動,輕輕握了握拳,忽而沉聲問道:
“夫人,若是一切能夠重來,你是否依舊會選擇今日今時的路?”
阿煙聽到這話,身形頓住,微愣。
今日今時的路,是什麽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