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時光如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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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日,“逐日山百怪大劫”。

    昆侖弟子釋少陽,以築基之身,一人之力,挽救大小四十餘個門派,三千多條性命。連挑三十餘種凶殘怪獸,一戰成名。自此得名“君子劍”。

    昆侖正道魁首之位,再填聲勢。

    而釋少陽本人,斷一臂,盲一眼,背後劍府盡毀。前方仙途,一片坎坷。

    當日楊夕雙劫同發,被釋少陽以【避世鍾】暫時壓製。

    待回到昆侖,掀開鍾罩,隻見一個血肉模糊的人形,雖有醫修盡力救治蘇醒。卻是未能進階。隻是此後再衝關時,多增“心魔風劫”。

    楊夕一下子在新弟子中出了大名,區區練氣期的“風雷雙劫”,這一整波昆侖弟子中的獨份兒。

    而“逐日山”,僅僅是劫難的開始,前後不過月餘,陸續有三山五嶽十八川,幾乎整片大陸上用作各門派“清怪曆練”的地點,全部發生了大小不一的類似災禍。

    然“君子劍”釋少陽隻有一個。是以,其餘每次劫難,無不傷亡慘重。各門派低階弟子,一片物傷其類,慘痛非常。

    連凡人中求仙問道的風潮,都隨之低了不少。

    據海外第一道統“蓬萊島”島主,跨海傳來消息:海洋本不是人類天下,海怪幾乎直接攻島,海上各大門派的傷亡,隻有更慘重。

    昆侖掌門花紹棠,悄然閉關,以星辰秘術推演天機。

    這一推演,就是將近一年。

    花紹棠出關時,麵色蒼白,如大病初愈。

    當時,絕天峰主殿裏,隻有邢銘一人守候。

    “掌門,如何?”

    “天下大劫。”花紹棠靠在座椅上,兩隻眼仰首望著天棚:“邢銘,滅門浮世繪,可以著手準備了……”

    邢銘躬身侍立一旁,連眼皮也沒動一下:“多久?”

    “千年之內。”

    邢銘垂著眼皮,半晌沒動。

    “師父,您還有多久壽元?”

    花紹棠卻不正麵回答,隻是道:

    “不夠。”

    邢銘又是一陣沉默。

    “師父,昆侖就一定要頂在天下人前麵嗎……”

    花紹棠把目光從天頂收回來,這條素來強勢的老毒舌,難得有了柔軟的語氣:

    “邢銘,你可知為什麽明明你是我親傳弟子,我當年卻先選的你大師兄,卻把你排在後麵?因為我知道,如果白允浪遇上這種事情,必然是兄弟們跟我一起上,你們死了我給你們陪葬。而你……”

    花紹棠輕輕笑了下:“你舍不得昆侖。”

    “可是邢銘,你需得知道,天下大劫本是天道降給凡間的劫難,冷酷無情,盛極必至,從不遲到。而我昆侖,就是萬物生靈中集結出來的那一縷逆天之意。昆侖扛過去了,整個凡間渡劫進階。昆侖抗不過,世間便是千裏浮屍,一地焦土。這也沒什麽,就當是修士沒過了天劫,修為倒退,重新再來罷了。可我昆侖要是縮了……”

    花紹棠一雙千年幽潭似的眼睛,直直看到邢銘的心底裏:

    “那就是整個下界,輸給了自己的心魔,根本沒敢與天劫相抗!”

    ……

    絕天峰的山麗上,邢銘孤獨的腳步聲漸次響起。

    腦海裏是掌門的最後一句話:

    “從來不是我昆侖頂在天下人的前麵。這滅世之劫,本就是應我昆侖而生。對抗此劫,才是我昆侖存在的意義。”

    邢銘一雙拳頭攥得緊緊的。

    英挺的麵龐上,看不清是什麽表情。

    天邊劃過一道劍影。“識”殿殿主宗澤落下地來,

    “邢師兄,過幾日便是新弟子的入門大典,大長老讓我問你,還需準備什麽。”

    邢銘垂眸,收斂了全部的情緒。

    “嗯,我知道了。先跟我去看看。”

    書院峰,博物齋。

    楊夕盤膝坐在一隻紅色的蒲團上。人群最後的位置,認真聽著師父上課。

    她前方不遠處,還有坐著“黃”色蒲團的,漫不經心的景中秀。

    更前方的“青”色簿團中,還有奮筆疾書的小師兄釋少陽。

    而最前方的“紫”色蒲團上,靠近師父的位置,是一臉溫良恭謹,人模狗樣的鄧遠之。

    赤橙黃綠青藍紫,七種顏色的蒲團,是課上評價弟子水平的標誌。

    決定選修一門課程,交付靈石,參加小考,根據水平,可以得到一隻赤色到青色之間的蒲團。

    其中紅色最低,青色最高。若是水平超過了青色,藍色可以在課程中幫助師父準備用品,紫色則直接成為代課師兄,課堂上輔助師父答疑。

    紅蒲團上的楊夕,不留神瞟見紫蒲團上一臉人五人六的鄧遠之。

    牙根兒略癢。

    楊夕會選這門名為“山河博覽”的課程,要追述到十個月前的“悟”殿考試。

    大長老師父說過,五行靈根,在“悟”殿拿到三分,才可以修行陣法。

    楊小驢子鬥誌滿滿的去了,百分滿,三分不是太容易了麽?

    可結果是凶殘的——鴨蛋。

    “悟”殿幾乎是純粹的筆試,一百道題,上攬星象,下囊百草,修真界十萬年內的八卦。

    楊小驢子得知老遠子那貨居然得了滿分??連青鋒都得了六十分??

    一腦袋驢勁兒簡直想把自己給活活磕死!

    所以,當她無意中發現昆侖尚有幾門課程,是允許準弟子選修的。“鍛體”“練氣”“術法見習”以及“山河博覽”。

    楊夕毅然投入了“山河博覽”的偉大懷抱,並且開啟了她的“悟”殿刷分之旅。

    因為是個字都認不全的,楊夕很當然的隻得到了一個紅蒲團。

    然後第一堂課,她就發現了藍蒲團上來爭“工作名額”的鄧遠之。那貨整天人五人六裝得特別善良勤勉,很快就從藍蒲團變成了紫蒲團。得到了每上一堂課,十顆一品靈石的固定報酬。

    不久,傷病初愈的小師兄釋少陽,也吊著膀子,瞎著眼睛來了。據小師兄說,那些“怪”的攻擊比較麻煩,短時間養不好。不能動靈力,也不能動身體。於是隻好跑來動腦筋了。

    再後來,楊夕又發現,景小王爺那個懶鬼居然也會來上這課程。隻不過,他出現的時機非常固定,一是今天講修真界流傳千古的八卦,二是今天研究某樣傳說中的寶物。

    楊夕深深的覺得,他沒救了。

    “哎——楊夕!”景小王爺三八兮兮的把自己的黃色蒲團躥到最靠後。

    楊夕歎口氣,每次聽到不感興趣的內容,景中秀就要扒著她神侃。不過這貨的消息之豐富,簡直就是一個“昆侖包打聽”,連在老弟子中,都是有點名氣的。

    所以楊夕還是奮力的把紅蒲團湊到最靠前。二人中間隔了三無名豎起耳朵的橙色蒲團。

    景中秀搖頭晃腦道:

    “楊夕你發現沒有,最近的‘課題’,越來越多是在講上古神怪了。”

    楊夕皺眉想想:

    “沒什麽奇怪吧,現在外邊兒都傳百怪異動,連凡人生活都受了不少影響。多講講難道不對?”

    景中秀詭秘一笑。

    “不,我說的是‘上古神怪’。是那些已經消失幾十萬年,曾被人類當成神來崇拜,通天徹地的大怪。”

    楊夕的好處,就是雖然無知,好在知道自己無知。是以對有知者的刻意賣弄,總是十分寬容。也是因此,景中秀才會總愛同她嘮叨。

    楊夕:“你又發現了什麽?說說看。”

    景中秀一根手指沾了茶水,在地上開始劃線。

    “從我來這課至今,一共講了三次‘上古神怪’有關的課題。《島行蜃的習性》《龍生九子》《女蝸族興衰》

    “第一個課題,三十幾個化神修士‘組團’來聽課。嚇得咱們一屋子小練氣大氣都沒敢喘一個。第二個課題,劍部首座邢銘,親手“打包”了一百多個紅蒲團的劍修,壓著他們聽的。第三個課題,不用我說了,昆侖內門的大小馭獸師都來了,生生把教師擠滿,那堂課的師父隻好用芥子石擴充的教室。”

    景中秀看了看楊夕每課必到的楊夕,又瞧了瞧幾個不那麽勤奮的橙蒲團弟子。

    “昆侖內外門的區別,就是外門大多承擔日常的雜務,而內門……全都是戰鬥部隊。”

    楊夕心中似有一層薄紙,被景中秀忽然點透。

    “你是說,他們不是因為興趣來聽的課,而是他們真的……遇到了?”

    景中秀用食指輕刮鼻梁。

    “或者,他們認為自己可能遇到。”

    這番話,倒退一年,楊夕根本聽不出其中利害。而現在,她卻深刻的知道,景中秀的猜測如果是真的,如果“上古神怪”真的重現人間,那就不是災難二字可以概括的,修真界的勢力必然重新洗牌,恐怕連凡人的生活狀態,都不得不改變。

    畢竟,那可是傳說中的……曾經的神。

    “山河博覽”帶給楊夕的回報是巨大的。她現在已經能正常參與這些,修士之間的對話。

    而在“悟”殿“刷分”這件事上,她在聽課第二個月的時候,楊夕重新去參加“悟”殿考試,就從“零分”漲到了“五分”。

    楊小驢子幾乎淚流滿麵,進步好巨大,成績太喜人。

    五分,已經達到了學習陣法的標準。楊夕卻並沒有結束自己這門“山河博覽”的學習。

    她對自己的認知很清楚,來自一個半仙半凡的世家,年幼閱曆淺,又讀書少。那些世家公子、小姐少爺們耳熟能詳的修仙界知識,楊夕連聽都沒聽過。便是老道士當年帶著她,也隻管了吃喝,沒管教養。

    所以當有一個付了靈石,就可以有人給講知識的機會擺在麵前,楊夕幾乎是貪婪的渴求著這些,旁人眼裏無甚意義的東西。

    短短十個月,楊小驢子考了三十多次“悟”殿,最近一次,已經考到了三十六分。每每想起這個分數,就高興得想要捧臉。

    “好了,今天的課題就講到這兒,下課。”

    伴隨著師父的結束語,一眾大小弟子,飛奔而出。不是他們多麽的厭惡上課,而是他們大多都很忙。

    在昆侖山生活了一年,楊小驢子才逐漸的知道,為什麽之前在書院街道上看見的人那麽少,弟子們在店鋪裏買個東西,都恨不得用飛的。

    修仙其實一點都不悠閑。真想在這條路上走得遠,最缺的便是時間。

    “練氣四層楊夕,你留一下。”

    師父傳音點名,楊夕抱著蒲團往外跑的腳步自然就頓了一下。

    “周師父。”

    今日這位師父,說起來還是楊夕極熟悉的,名叫周行知,恰是那日楊夕在飯堂鬧事,先是幫楊夕說話,後又給了楊夕一耳光的書生修士。

    周行知笑著看楊夕:“哎,私下裏叫師兄就好。聽遠之說,你在‘悟’殿刷到三十分以上了?”

    楊夕乖乖的應了。“是,周師兄。”

    又抬頭看了一眼鄧遠之。

    身為代課師兄的鄧遠之,回以一個“安心,好事”的眼神。

    周行知點點頭,似乎挺滿意:“嗯,過幾日便是你入門大殿,我便送你個禮物,提前給你換了橙色蒲團吧。”說著遞了一隻橙色蒲團給楊夕。

    楊夕微微詫異。接過蒲團,夾在胳膊底下,又把紅色蒲團遞還給周行知。“多謝周師兄。”

    仍看著周行知不說話。

    常規程序,從紅蒲團換成黃蒲團,要聽滿整整三百六十節課程,而後參加考試。

    當然,選課時候,如果就是拿著“悟”殿的三十分,自然一開始就是橙色蒲團。

    可是開課之後,想要提前升等,就得看師父有多關注了……

    楊夕琢磨了下自己和周行知的熟悉程度,覺得別說送禮物,多得些關注的可能性都不高。至多是記得有自己這麽個能闖禍的……

    “周師兄,可是找我有事?”

    鄧遠之已經自發自動的走去一邊涼快了。

    周行知老臉一紅,搓搓手:“是這樣的,我就快靈劍一轉了,但是還需要些許材料。我聽說,你手上有‘幽冥鱗蛇’的蛇骨,不知能不能讓給我……”

    周行知說這話其實是有點心虛的。

    昆侖與別家門派不同。門派對材料收購和售出是等價,隻收不到一成的手續費。所以昆侖的店鋪裏,貨品靈石的流通速度簡直快得驚人。而弟子們也養成了隻要用不上,一律賣商店,從不屯東西的習慣。

    聽鄧遠之的話,楊夕那些蛇鱗到手應該有快一年了。她既然沒賣,想來該是有用的……可是自己又真的很急……

    果然,楊夕露出了一個十分古怪的神情,看著周行知。

    周行知一咬牙:“我願出八萬一品靈石,可好?”

    楊夕吞了吞口水:“周師兄,你不用給我那麽多,照市價給我六萬就行了。但是……如果那蛇骨被砸扁了,你還要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