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蓬萊叛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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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鬥開始得如此突然,誰也沒有想到。
聞人無罪拎起長刀,半空中劃過一個完美的弧線,拉開了戰鬥的序幕。
落地一刀,三丈長半尺深的裂痕。
“轟隆”巨響,甚至是之後才被聽見。
點擎蒼七個修士倉促後退,一個年輕女修險些絆進地縫,中了偷襲。
脫口驚呼:“誅仙?”
劍道六魁,各有看家本領。
誅仙劍派的功法,並不像他們的名字那樣堂皇大氣,相反,他們長於偷襲起手,以弱勝強。
這一手“壓聲劍”的戰技,恰是誅仙的不傳之秘,十分好認。
聞人無罪掀唇一笑,長刀橫揮,三十六道劍氣從地縫中轟然炸起,斜掩著手中刀罡,從四麵八方直撲那出聲的女修。
“斷天門劍陣!”女修驚叫著左支右絀,“你到底是哪派弟子?”
“昆侖瞬行”,“北鬥幻身”,甚至“點擎蒼無向暗刺”流水樣的使出來,各大劍派的看家戰技在聞人無罪手中聚成一股凜冽的刀劍風雪,呼嘯著卷向那名女修。
“背叛者聞人……”
既不懂得憐香惜玉,也不懂得持強淩弱是沒有廉恥。
邪法師的歎息百轉千回,從一地白骨中站起身來,呐呐道,“他竟然藏拙了這麽久,不過總算讓我知道他是劍修了……”
邪法師的背後,森然白骨,累累成軍,滿地新鮮的屍首,恰成為他力量的補材。
聞人無罪發難,其他人自然也沒閑著。腳踏剛畫好的加成陣圖,銀紅相間的六芒星,血色湧動,邪氣逼人。
秀口一吐,“感受死神的顫栗吧!”
白骨屍軍,悍然撲向敵首。
瘋獸犬霄仰天長笑。
手腕一翻,烏黑長矛甩到身後八丈遠。
雙手一揮,指甲暴長一尺來長。猩紅舌尖舔過烏光指甲,如妖似魔。
木劍客是他此次奪王之戰的攻守同盟,見狀卻也不禁大怒,“你他娘竟是個體修?”又是跺腳,又是麵紅耳赤,惱羞成怒之至,“敢情你天天拎個破矛,是在哄老子玩麽?”
犬霄雙足一蹬,人已離地,囂張大笑從空中傳來。“瞅你那副小妞兒樣子,誰讓你們太菜啊!”
流光雙目,狂態畢現。雙爪切金斷玉,利齒擇人欲嗜。
冒天地之大不韙,以人身入妖道,為求力量,甘為豬狗。這才是撒開了蹄子撲騰的瘋獸犬霄!
木劍客一張老臉臊得通紅,罷罷罷,枉老子一世惡人,竟也有為天下蒼生搏命的一天!可歎可笑!
但諸君爭做烈士,黃毛丫頭都上了以命換命的打法,老子也斷沒有做個縮頭英雄的道理。簡直連回家麵對劍仆,都會心虛氣短不好意思欺負。
行走黑暗,一世疏狂,誰手上還沒有點看家的本事!
老牙一闔,咬破舌尖,連噴三口心頭血。
五行木劍嗡鳴乎應,腳踏七星,念得咒來:“臨兵鬥者皆列陣在前!”
這麽個邪人,看家的本領,竟然是正經的玄門道法!
滿屋子人渣,磨刀霍霍向奸佞。到處都是布滿血絲的紅眼珠子,和傷痕累累的尖牙利爪。
卻有一個被眾人遺忘的人,困坐囚牢,背對戰場。
修長的手指抓著欄杆輕顫,衛明陽雙眸黝黑,輕聲低吟:“英雄……”
衛明陽沒有修練過神識功法,可死獄的困陣到底擋不住元嬰修士的耳聰目明。
要不怎麽說成也天才,敗也天才呢?
尋常修士一個境界,卡數百個年頭,漫長時光總要鑽研幾種法門臨敵。
練氣境整天折騰吸收靈氣兒,體內度量微小,懂行的便會淘換兩門小法訣來用。調度道法以外的自然,然天道規則所限,威力強大者稀有。
築基以後,成就道體,算是真正邁進了修道士的門檻。煉血煉肉,鍛筋鍛骨,靈體帶換凡胎,終於可以飛翔天地之間,龜息潛海之下。
這個階段的修士,多會研習一點體修法門。
但散修之外,受山門係統培的弟子,卡在這一層的也並不多。
通竅期開始,修士的競爭漸漸激烈起來。
此一階段經脈的數量變得可以擴張,這直接影響到日後修行的速度,金丹的品質,元嬰的法相,甚至能不能修行些奇門功法,對敵時法力的恢複快慢。
所以衛明陽也曾壓著自己的境界,在此階段停了一停。
爭資源,爭靈寶,搶勢力。丹器符法陣禁咒,這個階段的修士也終於不再受資質影響,可以挨個嚐試了。
所以修仙界的諸多雜家,也基本是在這個階段湧現出來,功成名就。
衛明陽的通竅境界,縱向跟他自己對比,算是卡得長的,八十九年,一手陰陽化生*使出手來,驚才絕豔,所向披靡。
金丹境,出了名兒“卡死九十九,放過不足一”的凶險境界。這個境界的修士,若不想依靠丹藥旁門,多會學一點劍修本領,來對抗那無孔不入的心魔。
無他,劍意是目前人們所知的,唯一能在心魔幻境裏禦敵的東西,就算練不成劍意,磨磨心性也是好的。
當然話不能說死,旁的辦法或許也有,但畢竟不夠公開常見。
衛明陽就是那個或許也有。
他是真魔修。
以血肉凡身,入無形魔道,這片大陸上真正的人身魔修其實非常稀少。
那種隨手學了兩門魔道神通就開始刨個洞府,禍害百姓的不算。那叫走火入魔,不叫修魔。
說得難聽點,那種東西是魔域裏頭,大魔真君們灑餌培育的養料。蹦躂不了太久。
正道修士們天天喊打喊殺的除魔,除的也是這幫魚肉鄉裏的偽魔修。
跟妖修不一樣,因為魔者無形,魔者不爭,真魔一旦修成都是強大卻避世的存在。人修為主的修仙界,輕易不招惹這幫惹不起的老烏龜。
沒事兒就砍一砍偽魔修,匡扶正義的同時,別讓真魔把人間禍害成自家豬圈,也就是有限的交集了。
所以人修很少能得到魔的正統傳承,除非像衛明陽這樣,還是個軟趴趴嬰兒的時候,被路過真魔給撿了。
送又送不出去,扔了又覺得怪可惜了的。小豬似的養著,怕他死嘍就隻有教他修煉。
修煉吧,人修的功法又木有見過,那就修魔吧!
萬一修壞了,走火入魔咋辦?
真魔大人表示,再好沒有了!小豬養成了大肉豬一口吃掉,還能解饞。真魔的倫理,不是我輩凡人可以猜測的。
師父修行停滯了,養個徒弟囑咐他“好好修煉,爭取早日把為師吃了,不能讓隔壁吳老二搶了先”這樣的,簡直不要太常見。
徒弟沒能練過師父咋辦?那就把這個徒弟吃了再養下一個唄,哪個真魔大能一輩子沒吃過三五百徒弟呢……
這真魔要是不稀有,都見了鬼了。
衛小陽就這樣在師父綠油油的眼睛裏麵長大了,口水流到下巴上的師父大人,生生給衛小陽逼成了一個潔癖。
真魔師父沒想到的是,潔癖衛小陽居然真的適合修魔。
人修魔道,隻有一個辦法,自養心魔。
金丹心魔,懸於人修頭頂的一把惶惶斷頭刀。潔癖衛小陽一看,我靠,這玩意兒好髒,簡直不能忍,張開大嘴啊嗚一口給吞掉了。
來一個吞一個,來兩個吞一雙,吃得滿嘴流魔,生生成了圓滾滾的胖小陽。終有一日胖成正果,體外化形,成就本命魔蛟。
沒錯,現在楊夕眼珠子裏邊兒轉悠的那條魔蛟,是人家衛小陽辛辛苦苦養了幾百年的心魔。
其實衛小陽還是被真魔大人給養歪了,人是不會見了髒東西忍不了,就往肚裏吞的。
但真魔大人不知道,真魔大人隻是很嗨皮,我這徒弟是寶啊!能修魔的人類百年難遇啊,而且人修的障礙是命短,但是他們修行速度快啊!
這徒弟隻要養不死,過不了兩年為師就可以過上被吃掉的幸福生活啊!
於是全副精力放在“徒弟千萬別死”這件事情上的真魔大人,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
他以前養過的徒弟都是魔,魔者無爭,大家每一頭的想法都差不多。
所以師父大人忘了,人類這種生物,他有“中二期”!
“師父以異類之身,期間辛苦,明陽看在眼裏。雖不曾時時宣之於口,但日日銘感於心。魔者生於天地,無父無母,明陽心中師父既是父母。為人子者斷不會為求力量,啖父母於口腹。現明陽入世修行,再求突破之法,此行或許千年不見,望再見之時,師父能理解徒兒的苦心。”
留書一封,翩然而去。
能吃掉我的徒弟他跑了!真魔師父整個世界觀都崩潰了。我不理解啊不理解!
老子辛辛苦苦把你養這麽大,從來捧著護著,沒要求過你烹茶掃水,你小時候尿炕還是我給你洗床單呢!
師父就要求你一件把我吃了,怎麽就那麽難?
怎麽就那麽難?!
衛明陽對此隻有一個回應。
少拿八百年前老黃曆說事兒。你沒見過小孩兒尿炕,愣把我漚出褥瘡來才知道洗床單別以為我不知道。隔壁吳老二都告訴我了。
我現在左邊兒屁股蛋上還有疤呢!
床單這事兒,你要能尿,我也給你洗!
至於吃了你,除非你有本事把自己團個藥丸子塞我嘴裏,否則你就死了這條心吧!
真魔師父:吳老二我跟你拚了!t皿t
把自己團個藥丸子,其實真本事他真有。但塞進衛小陽嘴裏這事兒就悖論了。
當然真魔大人是沒聽過悖論這個詞兒的。
他就是一琢磨,他要是把自己強塞徒弟嘴裏吧,前提是能打過徒弟。但真魔自古以來的傳統和向往,都是徒弟養的比自己厲害才給吃,要不然合體合得沒意義啊?
但自己這徒弟一旦修為比自己厲害了,哪裏還肯讓自己塞?
真魔師父愁得頭上的毛都白了……
衛明陽就在師父犯愁的年月裏,幹掉一個又一個壞蛋“盡誅有罪”,吞掉一個又一個走火入魔的“餌食”,渡過了他短暫的化神期。
在化身這個人人努力修煉幻術、殺術、神魂之術的境界裏,衛明陽開紫府,築靈台,匆匆錘煉了一下五感,便馬不停蹄的奔向了元嬰行列。
其實比起前麵幾個境界,元嬰這個境界是個水到渠成的境界。
如果前麵按部就班,基礎打得紮實,自然而然便會生成元嬰。隻不過法相不同,神通有異。
修成元嬰,便等於修成了第二條性命。
肉身沒有天賦神通的修士,若基礎紮實,在元嬰境界也可嚐一嚐元嬰神通的感覺。
任何事情,不深入便不了解。
隻有如衛明陽這般修到了元嬰境界的人,才真正開始明白,修士和修士區別,不在於境界。
飛升和作化的區別,不在於資質。
也終於明白,為什麽飛升之前的最後一個境界,會叫合道。
什麽樣人有得證大道的可能,其實是可以看出來的。
當然,並不是說有了這種可能,就一定管用。
資質實在太差,修煉速度跟不上壽命的消耗,生生老死的不要太多。所以四巨頭中,人修為主的仙靈宮,收徒首重資質。
因為進境的確一日千裏,使那些不思飛升的小門小派爭相效仿。
也並不是說,入道之初瞧一眼行不行,就一輩子不可改變了。
通天大道,最不缺陷阱,多得是誘惑。而人生在世,總少不了立地成佛的屠刀客。
所以四巨頭中,最胡來的昆侖,才號稱“有教無類”,是個活物就敢教一教。
天縱奇才、心堅如鐵的夜城帝君衛明陽,在元嬰境界卡了整整九十七年。
不是因為白允浪。
是因為他看不見自己要合的道。
衛明陽疾惡如仇,盡誅有罪。
因為他覺得他們肮髒。
玷汙了這純白如皓雪的人間。
可是現在,就在他看不見的身後,一群肮髒的人正在同另一群更肮髒的人,以命相搏。
為了這人間,還能純白如皓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