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心魔眾生相(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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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海巨帆城地下的死獄,正遇到前所未有的危機。
形勢如下。
有一頭叫楊驢子的小怪物,身後拴了十幾條名為“上古神怪”的大尾巴,正在洶洶撲來,威力之迅猛,足以碾壓曆史的車輪。
算師沈從容原本的辦法是:把楊驢子放進來,尾巴切斷在空曠的西區。待尾巴們怒火平息,再把通往外麵的斷龍閘打開,它們自己就出去了。
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
四區中間的閘門並沒有斷龍閘那邊一樣結實,甚至沒扛住人家小麻雀一口心頭妖火。
沈從容看看麻雀:真是一隻前途無量的麻雀。可是依然好想拍死它怎麽辦?急,在線等……
死獄西區人空,東區接近全滅,南北兩區各一萬來口性命,大概是……勉強夠那幾隻神怪吃飽。
然而人民群眾的創造力總是無限的,尤其死獄裏多是敢跟上古神怪麵對麵的亡命徒。
當楊夕身後的上古神怪,最後一隻也踩上死獄西區的地盤後。
梅三拿出陣盤,關上了門口的斷龍閘。
十八道閘門轟隆落下,跑在隊尾的藤根、白虎被關在了百米路段之內。
沈從容倒吸一口涼氣,“前頭的怎辦?”
薛無間眸色一深,“引出去。”回身撤回南區,召集所有南區凶徒縮回老巢,讓出主路。
於是楊夕轟隆隆帶著一長串尾巴穿越西區而來,又跨越南區而去。行至隊尾的時候,又一次落下了斷龍閘。
這一次,他們關住了螭龍。
沈從容騎著一隻飛行掃帚,掃帚後麵放著一隻名叫楊夕的“風箏”:“咱這回不能再作死了,把這些神怪甩掉,先龜縮死獄……”
——沒辦法,沈算師是個正常的練氣期,楊夕那一身天劫他不太著得住。
楊夕打斷他,“沈先生,你沒見著點擎蒼不知道,不是我招惹它們,它們本來就是蓬萊進攻的先鋒。就算沒有我,也不會放過死獄的。”
沈從容一頓,看了一眼身後,神怪們果然沒有開始追得那麽緊:“你待怎的?”
楊夕抿了抿唇,“既然斷龍閘能關住上古神怪,那麽如果把閘門落下的時間掌握好,是不是也能……”她眼珠子黑森森的,伸出兩隻白嫩小手,一掌平攤,一掌豎直。“像切菜那樣,嘎巴,嘎巴,嘎巴,把它們給剁了……”
豎起的掌刀在雪白的手心裏,重重剁下。
“西南二區已經封死,隻剩東北兩個口子……”沈從容猛地打了個冷戰,薛無間之前說過按他的主意,這幫人就出不去了,難道他早有此想?
楊夕道:“先生,死獄的責任是死守這個地下不讓海怪入侵大陸,可對?”
沈從容張了張嘴:“這……”
楊夕:“那出不出得去,有什麽要緊?”
“可是地麵,八成已經放棄我們了。”
沈從容沉下眉眼,終於說出了一直沒敢聲張的猜測。
楊夕卻不為所動,“他們放棄我們,我們就放棄陣地,如果人人這麽想,這世上哪還有最後的堡壘?”
楊夕抬手削斷了連接掃帚的長繩,忽悠悠落到地上,
“先生慢慢想,我去引怪,若想好了幫忙把東北二區清出來,咱們包頓餃子過年。”
沈從容看著吧嗒吧嗒跑遠的背影,神色極複雜:若這是死獄的救星……
上古神怪們吃過兩次虧,顯然沒有之前那麽好引了。
楊夕忽悠著四大元嬰,連帶著幾十個天劫未滅的修士幾乎是跑到眼皮子底下,才讓它們挪動了尊臀。
而那個身殘誌堅,熟爾不死的八歧,幾乎是被兩個膽大包天的元嬰拖著尾巴拽走的。
沈從容也看出來了,那幾個神怪果然開始對入口之外的地段感興趣,人形的饕餮更是直接在牆麵上掏洞,想要挖人出來吃。
沈從容夥同薛無間把還活著的人趕進西南二區。於是北區全空,東區大多都是活死人,卻是顧不上了。
天劫修士們引著怪,轟隆隆衝進北區。
薛無間猛然想起來,“東區陣盤在誰手上?”
沈從容隻心都涼了,操,怎麽忘了古存憂死了這回事兒?
梅三、寧孤鸞同時出聲。
“我去找!”
“楊夕能開閘出來,陣盤自然是在的。”
各化一道殘影,破開東區大門而去。
片刻之後。
楊夕為了更多的坑死上古神怪,幾乎是貼著饕餮的鼻子滾出了斷龍閘的範圍。血紅著一雙眼珠子,聲嘶力竭:“落閘——!”
斷龍閘轟然落下,檮杌、辟邪、畢方還有那條身殘誌堅的八歧,統統被關在裏頭。
隻聽檮杌一聲慘叫,“嗷——”
楊夕眼睜睜看著饕餮的大嘴叉子咬過來。
作了這麽多年死,今兒個,終於是作死了。
薛無間遠遠的帶人來接應誘餌們,接到的人比放出去的少了三成。哪去了幾乎不用問,可是:“楊夕呢?楊夕也沒了?”
楊夕被那饕餮叼在嘴上,猶自掙紮不肯等死。兩條長腿(短腿?)撐在厚嘴唇子上,胳膊摟住饕餮的手指頭不放。
饕餮智商有限,隻覺得咬不是,捅也不是。
楊夕有心想喊點什麽英勇就義的口號,哪知還沒出口,叼著她的饕餮就像被人從後背打了一拳那樣,猛然跌了出去。
不,準確說是滾出去!
所有人都沒想到,上古神怪死亡時會有那麽大的陣仗。
死獄凶徒們隻在地下殺過些小怪。楊夕、寧孤鸞在地麵一直負責戰場清掃,隻見過死後的上古神怪。
梅三更是隻有路過秘境,順手跟怪物對過兩招而已。
所以當那爆炸巨大的衝擊從斷龍閘後溢出來的時候,整個死獄沒有半點準備,瞬間人仰馬翻。
薛無間摔了出去。
沈從容摔了出去。
四大元嬰跟多米諾骨牌似的一個壓著一個撲倒了出去。
梅三站在一個洞口,直接滾了進去。
楊夕,大約是唯一得到好運的,她從饕餮的嘴裏摔了出來。
當那巨大的衝擊力漫過東區,到達東區出口的時候。
而東區的出口前頭,還有一個正在渡劫的人,開戰三年隻顧著跟人折騰,根本連怪都沒見過。
衛明陽的心魔劫,比楊夕還重。畢竟,他可是個魔修。
何為而所願?
衛明陽看見,孤墳高草,千裏淒涼。
一見眼前的情景,衛明陽就知道完了。
他身上不知何時,也被那些畜生下了蠱,發作時間卻不一致……大約,是在地麵上就被下過。
若不能馬上吞了心魔,他體內魔氣在無人控製的情況下,壓製不了那蠱多久,自己也會變成個活死人。
可他吞不了這個心魔。
孽根深種者,往往不隻一個心魔,他素日最不怕的便是遇到白允浪那一個,張開大口,吞掉便是,既能解恨,又能增長幾分實力。
而他最怕的,便是眼前這一個。
一個老婦人拿著一包饅頭,顫顫巍巍的從遠處走來。跪坐墳前,哀哀的哭:“我的兒啊,這回你可以瞑目了!姓衛那畜生終於遭了報應了,不知誰家的俠士,把他給殺了!殺了啊!老天有眼呐!”
老婦人越哭越悲:“我的兒啊……我的兒啊……娘看見這一天了……”
長草的墳包上,一塊短小的竹板,甚至算不上墓碑。上麵隻有一個“薑”字。
衛明陽閉上眼睛。
那墳包裏的薑氏,是他生身之母,麵前這老太是他血緣上的外婆。那個姓衛的畜生,是他衛明陽在人間的爹。
夜城帝君衛明陽,是一場富家少爺強搶民女的□□產物。
衛明陽入世後明了了這段因果,第一件事就是把那個活活逼死薑氏女的畜生剁了。
盡誅有罪。
老婦人回過頭來,哭號著來撓衛明陽的臉:“你有罪啊!你有罪啊!你就是個罪秧子,你活著那姓衛的就沒有斷子絕孫!”
衛明陽抬起一腳,把老太婆蹬開。老太婆摔得滿臉青腫,牙都掉了兩顆,還要嘶喊:“我這輩子都不會認你是我家孫兒!你是那畜生的種,那畜生的種!”
衛明陽獰笑一聲:
“老東西,我很稀罕你認麽?”
“何為而所願?”佛陀的輕歎,在耳邊響起。
衛明陽抬眼看見那湛湛佛光,嗤笑:
“換個爹,成麽?”
“何為而所願?”
衛明陽傲慢成性,當著佛陀也沒有半點改變。
一手插、進胸口,活生生從裏麵拽出一個“薛無間”。
“薛無間”一落地,便抬起眼來,嘲諷的看著他:“真魔養大的崽子,你根本就沒有人心。”
麵前場景忽然變化,赫然是黑街裏,薛無間護著死獄眾人逃跑的場景。
衛明陽忽然張口,嘴角咧到耳根,蟒蛇吞象一般,血盆大口,隻一口就把“薛無間”給吞了。
衛明陽舔淨嘴角的血跡,這是他慣常對付那個外婆心魔的手段。他不噬親,心魔裏也不。他怕有一天心魔之外,他克製不住魔的貪欲,不小心吞了師父。
衛明陽睜開眼,剛好看到一股強力的衝擊自甬道深處襲來。鋪天蓋地,聒倒一片行屍,卷起滿目塵土。
衛明陽翻手一招,烏黑魔蛟猙獰現身:“破!”
魔蛟張開巨口,猛然一吸。那衝力直接被抵消了一半。
不太妙的是,緊跟著狼狽滾過來一個碩大無比的人形巨獸,衛明陽就是沒見過,但饕餮的大名總還是聽過的。
倉皇後退。
黑暗中卻沒看見,那巨獸是追著前邊兒東西過來的。
“想活命的都快閃啊,我去送死別跟著來!”短手短腳的小丫頭,手腳並用的跑過來,若不是仗著時不時靈絲勾纏,早就被饕餮開合的大嘴咬住了。
那小丫頭寶寶頭散開了一邊兒,半邊兒臉上都是土和血混合的汙跡,看起來髒得不能再髒。
楊夕一頭撞進衛明陽懷裏,炮彈一樣把人撞滾了出去。魔修身板子沒劍修那麽壯實,衛明陽當場吐血。
楊夕紅著眼睛吼:“我不是喊了想活命的快閃嗎?你他娘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