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 蓬萊的陰謀(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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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夕是被疼醒的。

    四肢灌了鉛一樣的沉重無法動彈,整個後背刀劈過一樣的疼痛,伴隨著炙烤的灼熱。她不知道自己怎麽了,她什麽也看不見。

    左眼疼的厲害,似乎有什麽東西在往外流。右眼睜不開。

    身上沉重的觸感帶著點柔軟,她覺得自己可能被埋起來了。

    然而又能呼吸,空氣灼熱得幾乎燙傷鼻腔的粘膜,帶著濃重而腐臭的血腥味兒。

    “滴答”。

    一滴液體落在楊夕的臉上,順著圓圓的臉蛋流向嘴角,楊夕無法拒絕那不明的液體落入口腔。

    如果這是一滴□□,我估計就被藥死了。楊夕這樣想。

    幸好它不是。

    腥鹹的味道,帶著點鐵鏽的澀。

    ——那是一滴血。

    楊夕忽然就明白了眼前的狀況。

    她是被人埋起來的,身下身上一層層堆疊的都是人。重傷的,殘肢斷臂的人。

    所以我一定也重傷了。

    劍府,和眼睛。

    無數次被人警告過,匹夫無罪所懷的“美壁”,到底還是迎來了垂涎它們的人。可我為什麽還能活著?

    但願四肢不能動隻是被壓住了,並不是因為斷了。

    楊夕試著抬起自己的手指,未果。

    運轉全身的靈力企圖抽出一束靈絲,成功。

    她控製著那束靈絲沿著人體交疊的縫隙延伸出去,忽然聽到了一點模糊的聲音。

    “臥槽,太慘了!這堆是附近零碎得最嚴重的,應該沒得救了吧?”

    “隨便翻翻算了,總也要給怪留點。不然那些蜥蜴不得鑽到咱們老巢去……”

    楊夕看不見,耳朵裏嗡嗡的響聲,也分不出這對話來自何方。

    她想起了頭頂那片葉子。

    嚐試了很久,忽然發現自己是個傻瓜。

    經脈裏的鈍痛,頭頂的麻木感,眼睛如果都不在了,自己頭頂哪還能剩下什麽葉子。

    “可著胳膊腿兒全乎的,扒兩件衣服吧,家裏都快沒穿的了。”

    “蓬萊那幫畜生,扒得也忒幹淨了,半顆靈石都沒剩下過。”

    “靈石?沒看這缺胳膊斷腿的,真特麽慶幸老子身上挖不出任何值錢的東西。不然就不是光腚進來這麽簡單了。”

    “可不是,越是在外頭能耐的,一身本事的,被扒得就越慘。”

    “最倒黴是血脈之力的吧,你看這個,這紮了多少洞啊,幾乎都放幹了。”

    “那起碼也是活著,前兩天樹林邊上那一堆修魔的你沒看見,那才真叫慘。心魔抽出來,修為直接就廢了。歲數大的當場就抽死!”

    楊夕不知道這個“零碎的人堆”裏,有多少人跟她一樣是醒著的。

    有多少當世豪強,一閉眼一睜眼,就成了肢體殘缺功法盡失德廢人。躺在這腐朽發臭的人堆裏,枕著殘肢斷臂眼睜睜的等死。這兩個聽說話就知道是癟三的人,他們也得任人魚肉……

    如果他們足夠有尊嚴,一定越會痛不欲生,羞憤欲死。

    尊嚴……

    那對於楊夕來說是一種太過奢侈的情緒,沒事兒羨慕羨慕就得了,沒想過自己也弄一點在身上放著。

    楊夕想著:我需要一雙眼睛。

    人偶術!——靈絲纏上了不知道是什麽人的身體,楊夕順著絲線擠進了那個人的識海。

    “什麽人?”一聲中氣十足的暴吼。

    楊夕站在漆黑的識海裏,豎起眉毛看著麵前膝蓋高的小人兒。

    “馬師兄?”

    眼前的神魂小人兒,與馬烈的本體有些差異。更矮、更胖、一臉蠢相。

    楊夕見過的馬烈,是二十二三歲,人高馬大的精壯漢子。眼前這個麽……

    好吧,看來馬師兄的自我認知是個十六七歲的傻小子。

    個頭麽,比小師兄的神魂大了一倍。

    或許是因為我的神魂小了一半?

    楊夕點點頭,這麽說釋少陽和馬烈是差不多大小,化神期以前沒有天賦神通,未經修煉的神魂。

    “傻小子”馬烈顯然也認出了眼前的女巨人,半是震驚、半是遲疑的開口:“楊夕?”

    楊夕點點頭。

    馬烈緊接著就沉默了,顯然不知該跟楊夕說些什麽。

    楊夕沒時間顧及他的尷尬,單刀直入的開口:“你醒著嗎?”

    馬烈皺著眉:“廢話,難道我是做夢在跟你講話嗎?”

    楊夕蹲下來戳戳馬烈的頭頂:“別鬧,我問的不是神魂,你外邊兒的身體醒著嗎?”

    馬烈露出一點茫然,左右環顧了一下漆黑的空間,遲疑道:“這是……”

    楊夕點頭:“你的識海。”

    馬烈悚然一驚:“你怎麽進來的?”看著楊夕無奈的神情終於反應過來自己問了句廢話,人偶術大概的原理他是知道的,並且親眼見過楊夕會用這門術法。

    “我在劍塚裏昏過去了,醒來就看見你了。”

    “你瞎了沒有?”楊夕問。

    馬烈大怒道:“你才瞎了!”

    “我是瞎了。”楊夕點點頭,“所以想跟你借眼睛用用。”

    馬烈一驚,“怎……怎麽會?”

    楊夕歎口氣,覺得馬師兄的神識怎麽比本體還蠢些?

    她決定不浪費口舌了,兩指拈起馬烈的腦瓜,順手往後一丟。眼前露出了魂眼的位置。楊夕一屁股坐上去,施用人偶術的後半部分。

    控製他人的身體,對於楊夕來說沒有前半部分侵入識海來得熟練。

    馬烈倒栽蔥插在地上,半天才把自己的腦袋□□,氣都不知該向誰撒了:“進別人家門,也該知道該客氣吧?這可是我的識海呢!”

    楊夕閉著眼回答他:“這是你家沒錯,但馬師兄別忘了。人偶術可是不請自來的強盜法術,”楊夕睜開眼,看著膝蓋前麵跳腳的小人兒,麵無表情道:“另外告訴你個壞消息,你也瞎了。”

    馬烈:“……”

    他是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麽,以及要不要信。

    楊夕繼續道:“而且你被堆在中間,肚子上不知被誰的大腿骨戳了個窟窿。以及,你舌頭被人割了。”

    馬烈張大了嘴:“我被堆在哪兒?”

    “我也想知道呢,”楊夕拍拍小人兒的頭:“保重。”

    “……”馬烈被楊夕的口述震懵了,但是又隱約有些察覺,在剛才楊夕把他從魂眼上丟出去之前,他的確是模模糊糊覺得肚子,嘴巴,眼睛都有些疼的,“哎,你去哪兒?”

    楊夕頭也不回:“換個人,借眼睛。馬師兄給我祈禱吧,如果我能借到一雙不瞎的眼睛,你還得指著我救呢!”

    馬烈:“……”

    這丫頭實在是太欠揍了,白斷刃明明不是這麽臉t的嘲諷屬性!

    馬烈之後,楊夕又依次創十一二個識海。

    都是不認識的人。

    有一些能好好交談的,讓楊夕知道這些人最後的記憶都是在各大秘境裏被獸皮圍裙敲昏了。或者有的還沒看見獸皮圍裙就昏了。

    楊夕也好心告訴他們:

    “你瞎了。”

    “你瘸了。”

    “你又瞎又瘸。”

    “哎呦,哥們你可有點倒黴,你這是特殊血脈吧,血都快被人放幹了,以及體溫好低凍死本寶寶了。”

    還有些不能好好交談的。

    比如有位一直醒著的大哥,是活活被人扒了整個後背的皮,正在暴躁的懷疑人生。一見識海裏闖進個楊夕,跳起來就要打。

    這種人就更好辦了,以楊夕這小了一半依舊巨無霸的神識,揪著腦袋扔出去,鳩占鵲巢。

    什麽?不服,跳過來還要打?

    楊小驢子哪有那個時間跟你過家家,就大哥您那洋娃娃的個頭。

    “吧唧”一屁股坐底下,做得那位“大哥”鬼哭狼嚎嘴裏直喊“爸爸,我錯了!”

    這次的大哥終於是個不瞎的。隻是人是趴著的,眼睛看到的是下麵的情況。

    透過一條截斷的手腕,和一隻染血的大腿交疊出的空隙,楊夕看見下麵密密匝匝的摞起來的人。

    到處是血,滿眼都是破露出來的骨頭茬子,還有一些腸子、肚子什麽的。

    不知道堆了多少人。

    以及令人驚異的,似乎這些破布娃娃似的人,都還活著。

    她甚至親眼看見了一位整個胸腔都被豁開的姑娘,鮮紅色的心髒竟然還在掙紮搏動。

    楊夕不由的想起了一些關於更早期的修真界的傳說:妖魔精鬼,都是煉器煉丹的好材料,不少零件是要活取才有效果,或者直接生煉的效果更好。

    那些被切切砍砍變成殘疾的妖魔精鬼,有時候根本沒人特意去給他們一刀安生。直接丟到哪個旮旯或爛桶裏。自己慢慢就死了。

    楊夕第一次聽到這種傳說的時候,就覺得很惡心,為什麽能有人笑著說出這樣的話呢?

    而現在,她非但不合時宜的想起了這類傳說。

    甚至想起了,三年多以前,死獄遇險的時候,點擎蒼那位長老臨死時的冷笑:“你們不懂,蓬萊並沒有把大陸的修士當成人。”

    楊夕心裏莫名的沉了一沉。

    她不知道蓬萊這是想幹什麽,但是她在一次次的交談中發現,這些昏迷半死的修士,大多是民間的散修。

    戰事焦灼,修真界的物價一天高過一天。大門派還可以勉強自給自足,無根無脈的散修,日子卻越來越過不下去。便有不少人鋌而走險,仗著藝高人膽大去闖那被人警告過無數次的,早已成為龍潭虎穴的,被封掉的秘境。

    她有預感,昆侖劍塚的被襲很可能是個意外。

    蓬萊的本意,是那些埋骨荒郊也不會被察覺的散修……

    可蓬萊把這些散修渾身的“神通”“血脈”“法寶”都搜刮得幹幹淨淨,為什麽不幹脆一刀宰了呢?

    難道還能是留著當儲備糧,準備吃新鮮的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