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章 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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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夕在焦則身邊跪下來,我住他那隻微微顫動的手。
在她手心裏寫道:“我來了。”
焦澤那隻一直顫動的手,忽然停了一下,隨即,緊緊的反握住了楊夕。
楊夕用一根食指在他手心兒裏寫:“人偶術。”
焦則更用力地握緊了楊夕的手。
楊夕便知道他明白了。
靈力凝成的晶瑩絲線,從楊夕的手心兒裏鑽出來,纏上交則蒼老的手指。
一老一小的雙手並沒有鬆開,緊緊相握,仿如傳承。
楊夕跪在焦則的身邊軀體,軟軟的低下了頭。
焦則的識海裏,一片勝錦的繁花。
八百級長階,點綴著稀疏幾座精致的亭台。長階兩側,是蜿蜒纖細溪流,幾點落紅伴著流水,輕快而下。
拾階而上。
並無鳥語,卻在安靜中有陣陣花香縈繞。
楊夕被震撼了,這種精致真實的識海,她隻見過花紹棠的。
衛明陽的識海她見過,那也是森森的一片黑暗,最多有些地麵的影子。
而焦則的實力比衛明陽弱了不隻一籌,怎麽識海的修煉竟然這樣好?
又一細想:是了,焦則與九薇湖同出一門,九薇湖可是昆侖山的識殿殿主,幻術院主,曾經的無色峰主。
哪一項不是神識彪悍得來?她的同門師弟,又能差得到哪裏去了。
太真實了……
掌門的識海裏,還在青翠的竹林裏,盤了一窩明顯不合常理的鳥蛋。
而焦則的識海,卻連台階上的每一絲紋路都清晰非常。楊夕一級一級的摸過去,並無重複。
就好像在這世上的什麽地方,真的有一個這樣的地方。而識海的主人對它無比熟悉,把它照原樣複製出來,夜夜入夢。
廣闊真實的識海中,楊夕在階梯的中段終於見到了人影。
紅柱綠頂,居中坐著一個文文弱弱的青年,行雲流水的泡一壺花瓣茶。
青年抬眼,瞟見走過來的楊夕,提起青泥小壺斟了一杯香氣濃鬱的紅色花瓣,輕輕推到麵前:“嚐嚐。”
楊夕幾乎有點不敢接受這高雅精致的饋贈,拱了拱手:“對不住,我是過路的。我想問問……”忽然卡住了一下,想了一想,斟酌道:“此間的主人,身在何處?”
青年笑了起來,眯起眼。
有點小小的風流,小小的俊俏,風華正茂。
“你再看看?”
楊夕盯著那眉眼,細細的瞧去。單眼皮,眉形纖秀,鼻梁不夠挺,嘴唇很薄。這是有點寡淡,卻很禁得起細瞧的相貌。
越看越覺得眼熟,聯係青年異常的反應,目光順著那白色法袍向下,終於看到他屁股下麵坐著的,赫然是識海的“魂眼”。
楊夕震驚的睜大眼:“你是……”
“小傻子,識海裏哪能練出活物來。見著活的,自然就是主人了。”
焦則笑得更開心了,肩膀都抖了一抖。
眼前的青年,看起來是那麽容易快樂,唇邊的酒窩,眼角的弧度,依稀可以看得出,是個喜歡看人出醜的壞心眼。活脫脫是各家師門長輩,最喜愛的小弟子,最受寵的淘氣包。
怪不得這一路過來,聞得花香,卻不見蟲鳴。
楊夕也想陪著笑一笑,卻無論怎樣扯動嘴角,都不能應景。
她當然知道,人內心所認為的自己,和旁人所看到的形貌並不一樣。
世上最難摸透的就是人心。
可是她用盡她貧瘠的想象力,也不曾想到,鶴發雞皮,心如死灰的焦管事,青春年少時也曾有過銳意的風華。
下意識的,就想低頭看一看自己的模樣。又恍然想起,自己所見到的神魂與旁人所見到的並不一樣。自己見到的,會被自己的想法修正,而旁人眼中的,則是潛意識裏心底深處的自己。
否則胖池也就不會,明明顯露了人身在楊鑫麵前,自己卻從未察覺,自己是個人。
楊夕在焦則對麵坐下來,忽然有點兒想問一問焦則,你眼中的我,是個什麽模樣?
然而幾次張口,卻隻擠出了一句:“這裏的景色很美。”
端起麵前的茶水,盯著淺紅茶湯裏漂浮的鮮紅花瓣。
如果得到的是一身丫鬟裝束被打得遍體傷痕,該有多羞愧?
不若不問。
垂眸,抿下一扣茶湯。
焦則淡淡的看了看天邊的雲朵。流淌的白色雲霧,輕輕的舒展。
“這裏是無色峰。”
“噗——”楊夕一口茶噴了出來。幸好記得躲閃,沒有濺焦則一身。
焦則斜著眼睛看她:“有那麽意外嗎?”
楊夕連連擺手:
“不是,不是,這茶太苦,太苦了!”
焦則了然地笑一笑,慢慢啜一小口茶湯:
“玫瑰,總是苦的。可是它太漂亮,總是誘使人去嚐一嚐。”
楊夕怎麽都沒看出這是無色峰。
八百長階是沒錯,但這小橋流水的景致,縱然品味低微如楊夕,也看得出一派隱士的悠然。無論是九薇湖治下的瑰麗如仙境的幻景,還是真實的荒草枯山,沒一處與此相似。
焦則說:“三百年前,上代峰主還在,師姐尚未接手之前,無色峰就是這樣的。我修煉了三百年,怎麽都沒有辦法把主峰的正殿複原。不一樣,差一點點味道,怎麽都差一點……”
頑皮青年搖搖頭,像拚不起最心愛的玩具,眼角眉稍的失落,卻依稀同苦大仇深的劍塚焦管事重合了。
楊夕幾乎想問一問:差得究竟是一點味道,還是一個人。
或者,不隻一個人。
“上代無色峰主,去世了?”
焦則點點頭:“就是馬烈的師父。”
抬起頭看著楊夕驚異的神情,輕歎一聲:“我的父親。”
楊夕渾身凜然一震。
焦則看著她的眼睛,很直接的問:“馬烈還活著嗎?”
楊夕艱難的搖頭,脖子上仿佛生了鏽。
焦則卻似早有所料,歎了口氣:“那麽烈性的小子,就知道早晚要把自己作死。”怔了半晌,對楊夕道:“你可不要學他。”
楊夕直覺得反駁:“我跟他一點都不像!”
焦則意味深長的:“哦。”
楊夕:“……”
心裏有點急,還有點生氣!
“還討厭他?”焦則問。
楊夕垂下眼睛:“人都沒了,說這有什麽意思。”悶了半晌,眼圈兒有點點發紅:“他都沒有跟我道過歉,反正我不原諒他。”
焦則閉上眼睛想了一想,忽然笑出聲來,輕輕道:
“你會原諒他的……”
不等楊夕楊夕反應,徑自換了話題:“給我說一說吧,現在是什麽情況。我們被蓬萊抓了?過了多久了?是關在地牢裏,還是你已經把我救出來了?”
楊夕斂了神色,把在這秘境裏醒來之後的經曆,巨細無遺的全部告訴了焦則。
焦則聽得神色越來越沉重,風華正茂的麵孔上,那副萬事不操心的神情也消失了。站起來,在那狹小的亭子裏,來回跺了幾圈。
似乎在做什麽艱難的決定。
“這麽說,蓬萊行如此禽獸行徑,儼然不是一兩天了。而從來沒有人能從這秘境逃出去,或者把消息送出去……”
他站下來,望著天邊時而舒展,時而卷起的淡淡浮雲。
“昆侖還不知道。”
許久,他靜靜的轉過頭來,眸色深深的看著楊夕:“我知道,讓你承受這樣的事情,實在太早了一點。但是,對不住了。”
楊夕有點不安:“老焦,你要幹什麽?”
緊接著楊夕就發現,自己整個身子,忽然就不能動了。用腳趾頭想也知道,必然是焦則的手筆。
她終於驚慌起來,並且有了非常不妙的預感:“老焦,你放開我!你是不是要做什麽危險的事情?”
焦則深深的盯著她,眸色溫和卻滄桑,就這樣,與劍塚裏那個凝望創派七劍的白發老管事漸漸的重合了。
“蓬萊道統,倒行逆施,口銜神諭,大開殺戒,其心之毒當遭天譴,天不譴我譴!
“他們做夢也想不到,這世上還有一個方圓不足三裏的小秘境,因為怪獸稀少,竟然仍未封禁。更想不到昆侖手段通天,竟能人為控製秘境的開合!
焦則定定的看著楊夕,眼裏盡是堅決的意誌:“我生,不在其近,則秘境永不再開啟。我死,則秘境失主,當場便會重開。”
楊夕瞬間就領悟了焦則要幹什麽,和當初的邢銘沒有任何區別,但求一死,隻為活下來的同門能在戰爭中掌握先機。
“老焦——”楊夕撕心裂肺的一聲大喊,一動也不能動。
焦則眉峰平正,雙眼清透,絲毫不為楊夕的哭喊所動。
“這秘境幾無凶險,根本沒有意外的血案發生。高堂主一眼就能看出其中的隱情。丫頭別哭,邢首座遲早會打贏這一仗,消滅蓬萊,殺絕海怪,讓所有今日歸附蓬萊的人他日後悔此時此刻沒有早早抹了脖子。到那時候,再哭不遲……
抬起手指,點在楊夕的眉心:“最後,送你一件,或許你不想要的禮物。我父親是昆侖有史以來的神識第一大家,師姐一身本事皆傳自於他。他壽盡舍不得一生修為空廢,全部留給了我。而如今,我也不忍心父親的心血……”
那指尖璀璨的光點,再也沒人比楊夕更加熟悉。
程家地下,水牢之中,正是那沒有名姓的守墓人最後手心裏的光輝一模一樣。
靈魂刻印——以全部的神魂力量,連同部分記憶刻印在他人的識海裏,從此魂飛魄散,永不超生!
“老焦——那你就沒有下輩子了啊——!”楊夕從胸腔裏喊出來的,那幾乎是血。
“下輩子?”焦則輕輕笑了一下,啟動了法術:“楊夕你記著,蒼生不死,昆侖不滅。昆侖不滅,則蒼生不絕。”
一陣白光閃過眼前,楊夕仿如被一股巨力從識海裏推出去。
頭腦中一道白光,數不清的記憶,轟然散開。
連曾經從守墓人處得來的,許多一直看不清晰的法術、神訣,也仿佛突然被揭開了封條,拂去了灰塵。
楊夕在自己的身體裏睜開眼睛,入眼便是焦則愈發死灰的臉,掌心裏是那皺紋橫生的粗糙手掌。
楊小驢子血紅著兩眼,淒厲的哭喊出來:“焦則——你個老王八蛋——!”
眼看著焦則的生氣弱下去,楊夕猛撲到尚搞不清狀況的經世門師兄弟身上,抓著瘦師兄的衣袍,站都站不穩:“有沒有,有沒有能馬上恢複我離火眸的辦法?他為了把我們的消息傳出去,就要去死了,他最後都沒有見到九薇湖一眼!”
九幽離火眸,楊夕唯一學會的,是幻。
瘦子師兄也察覺了楊夕忽然暴漲一倍的神識,以及地上那不成人型的老人,眼看熄滅的生氣。
卻隻能無措道:“離火眸,一經熄滅,無法恢複……”
楊夕此刻也根本不在意那一隻眼睛,嘶吼著道:“引魔香呢?蘇不笑研製的引墨香,你有沒有?他的心魔一定也是一樣的!”
瘦子師兄被焦則震動了心神,心境不穩之下,竟然被楊夕直接推倒在了地上。
苦笑道:“蓬萊連我的手都敲斷了一隻,哪會給我剩下引魔香?”
就在絕望將要淹沒楊夕的時候,忽然有人拍了她的肩膀。
回過頭,隻見夜城帝君衛明陽,神色十分複雜,聲音也不大:“我能。”
這實在不像是他會管的事情,在場所有人都抬起頭來看著他。
衛明陽微微垂下眼睛,聲音還是冷冰冰的:“我有辦法讓人陷入到自己心魔,本是作攻擊隻用,能讓人在現實中的一息,在心魔中度上十年。”
楊夕第一次,真真正正的從心裏感激他,不帶任何偏見的,把右手按在左胸口:“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