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4章 消失的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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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侖弟子在自家劍塚裏失蹤,讓昆侖邢首座如芒在背。
這事件是偶然嗎?
戰部留守的上千劍修,鋪天蓋地的撒出去,各家大小門派紛紛打探,還有誰家有這種失蹤的人口。
仙靈宮新建的山門,因為失去了門派根本的浮島,看起來比昆侖還要簡陋。
邢銘跟方沉魚相對而坐。
“這事情不好打聽。”方沉魚說起話來輕聲細語,完全不像她殺伐果決的性格,“別說現在是戰時,就算是平日裏,幾十萬人的門派失蹤個把弟子,除了嫡傳的師父,誰又會真的刨根揪底?多半是按著死亡報數,甚至有那心狠的門派按照叛逃記錄也是有的。更別說……”
她吞了半截子的話頭,抿了一口茶。
邢銘做人的時候,是門閥貴胄的出身,盡管當鬼之後一直是個窮鬼,根深蒂固的東西卻忘不了。品茶的模樣比對麵的方掌門還似模似樣,哦,現在是方前掌門了。
甘從春曾經很不給麵子的評價他“瞅你那斯文敗類的德行!”
大白與高小四兒深以為然。
邢銘轉了轉茶杯,“我難得來一回仙靈宮,你連一杯靈茶都不舍得招待我,枉為修真界首富。”
方沉魚苦笑:“哪裏是不招待你,仙靈的基業都在浮島上,如今是金山銀山也都跟著那畢方上了天。難不成我在地上給你種一株?”
邢銘點頭,“還是我昆侖開派祖師英明,知道留個無色峰給後人做退路。”
“你們那開派祖師是死要麵子,昆侖山那一畝三分地比離過的還幹淨,非要裝出個繁花似錦的樣子來。”
邢銘這才抬了頭:“你仙靈宮不要麵子,丟了浮島怎不上我昆侖求援?幹了那隻畢方,浮島總有辦法弄下來。”
方沉魚笑得有點涼:“昆侖善戰,又能比仙靈強多少。除非我問你借花掌門,你借麽?”
“不借。”邢銘想也不想。
那理所當然的死相,氣得方沉魚一噎,特別想不顧身份的撓他一爪子。
卻聽邢銘又說:“我可以把我師兄借你。我家掌門是大殺器,昆侖山幹了一隻夔牛,夔牛踩死的弟子才幾百,被他刮死的倒有上千。不然掌門殺夔牛比切菜累不著多少,你當昆侖為什麽要封山?”
邢銘看了方沉魚一眼:“昆侖山道那一劍,為了五代墓葬那次,還有南海跟蓬萊幹架的事情,你可是聽說過的。掌門借你,畢方是肯定弄死了,但你們家的島估計也就沒了。”
方沉魚目光微凝,“那都是真的?”
邢銘這回事真沒想到了,茶杯一放,喀嗒一聲。
“合著你以為昆侖自己散布謠言玩兒呢?我信譽就那麽差?”
方沉魚皺眉,輕搖臻首,“一人之力,毀天滅地。非不信也,不敢信也。”
邢銘道:“你家離家出走的白散仙也差不多。”
方沉魚想了半晌,仍是搖頭。
白鏡離有多大的本事,仙靈宮上下並沒有人知曉,白鏡離是掛靠的太上長老,出現在仙靈宮的時候,就已經是散仙了。
盡管掛靠了已經幾千年,卻並沒有誰能摸頭他深沉如海的心思,更別說他的深淺。
而陸百川……方沉魚想起這個名字,心中就隱隱作痛。陸百川性格隨和,頗有點老頑童的勁頭,仙靈宮出生的仙靈弟子,幾乎每一個人小時候被他抱過。
曾以為知道他的深淺,卻發現連他的所求,都不曉得。
深深出了一口氣,把滿腔柔腸百轉吐出去,方沉魚抬起眼來,又是那個冷靜睿智的女諸葛。
“你剛才說,你師兄……”
邢銘並不賣關子,若非端著,他心裏比方沉魚急多了。方沉魚還不知道事情的輕重,邢銘卻是知道的。
“白允浪是大願超度的最大受益者,直接晉了返虛。閉關兩年,如今接近圓滿,估摸著他自己要不坑,百年之內有望合道。”
“戰力?”
邢銘灑然一笑,“昆侖以戰力論師兄,大師兄他是純劍修,點殺無敵,且保你浮島完整。”
方沉魚聞言直接從椅子上站起來,手提裙角,膝蓋就彎下來了。
“如此,沉魚代仙靈宮三十四萬幸存弟子,謝過……”
結果邢首座毫不領情,“你別跪,我有要求……你跪了我也有要求。戴高帽子沒有用,昆侖隻是比較有正義感,卻並不是傻。”
方沉魚的兩條腿立刻就打直了,隻要稍微對昆侖僵屍那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手段有所了解,很輕易就能猜到他的要求。
低垂著眉目,看不出喜怒:“邢首座,各家門派的人員去留,屬於公認的家事。您這麽逼著要名單,未免咄咄逼人。”
“行了吧,方沉魚。”邢銘道,“誰不知道誰啊,不就是要臉嗎?你仙靈宮一向這個慫德行,遭了災,出了事,寧可傷疤往肚子裏爛,也非要給外人看得光鮮。但你也應該知道,我是不要臉麵的,你捧也好,罵也好,我要的東西拿不到,白允浪就不會出手去了結那頭畢方。”
方沉魚美目微閃。
邢銘又道:“你也可以試試私下聯係白允浪,看我師兄吃不吃你的拉攏。”
“好吧,你又贏了。”方沉魚坐回主位的太師椅上,傳音說了句什麽,不一時就有一名弟子捧了厚厚一摞卷宗進來。
方沉魚示意那弟子直接遞給邢銘,道:“連同依附仙靈宮的大小一百六十八個門派,三年來,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的名單,都在這裏。”
“買一送十,邢某十分欣賞方掌門的豪爽。”邢銘雙手接過卷宗,直接開始翻看,再怎麽這玩意帶回門派還是不合適的。
方沉魚自嘲一笑,“隻有我仙靈宮被撕了遮羞布,難免他們將來會翻起來酸人。大家一起沒臉,就天下太平了。”
卻見邢銘略一掃那卷宗,就猛地變了臉色:“怎麽會這麽多?”
方沉魚坦然道:“但凡人數少一些,我何必跟你遮遮掩掩?”
“昆侖山下現在三十萬人,連疑似屍骨無存的都算上,不明去向的不過一百來人,”邢銘握著卷宗的手指攥得發白,“你這仙靈宮一個依附的三流門派,就失蹤了三千人?”
方沉魚道:“你當都像你昆侖那般好運道?百萬掛單弟子都封在昆侖山裏頭出不來,也不知道如今前線每天都在死人。不信你把他們放出來,看那些低階弟子跑是不跑?”
邢銘一雙劍眉,漸漸的蹙起。
方沉魚又道:“橫豎沒臉,不怕告訴你。自仙靈宮上戰場這件事兒實行了輪崗製,每次輪崗的低階弟子,十去一二,方圓一萬裏我看得見的小門派我都打聽過,還要慘,十去七八也是有的……”
邢銘忽道:“方掌門,你們仙靈宮是不是偷開秘境了?”
方沉魚怔住,半晌,不漏痕跡的掩住那一絲尷尬:“畢方鳥那場大火燒得寸呐,我們人是逃出來了,半分家底都沒帶。仙靈宮連供給有功弟子父母的【歲月催】都調配不起了,不開秘境,真讓我的人到地裏頭現種麽。我知道這違反當初的盟約,可我有分寸,不會讓裏邊的怪獸殺出來……”
邢銘輕輕的放下手上那長得幾乎沒有盡頭的名單,神色少有的嚴峻:“方掌門,我們怕是有□□煩了。”
……
天南海北的昆侖戰部,帶回來的消息令邢銘暗自心驚,修真界現存沒倒的門派中,約有三成有大量的人口失蹤。
這些門派大多緊鄰秘境,又因為境況窘迫而沒有管住手。
抗怪聯盟在南海的失敗,讓整片大陸的修士分成了幾派,相互間離心離德。越是窘迫,越顧著麵子不肯讓人知道自家門徒跑得管事人嘴上都起火泡了。而那些境況稍好一點的,也不少是恨不能關上門來過自己的日子,不想“窮親戚”上門打秋風。
相距不過十裏的兄弟門派,卻連什麽時候人去樓空了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草草統計上來的人數,修真界短短三年失蹤了數萬人口,而民間並未出現大規模的修士回流。
死了?
或許有吧,那些敢碰秘境的門派,早就有心理準備。秘境從來不是什麽安泰的地界兒,更何況怪潮爆發後不久,修真界的各大秘境就自行繁衍成了怪獸的老窩。
叛逃?
這個定然也不少,曆來戰場出逃兵,養兵千日,用他的時候他未必就肯替你去送死。人之常情,可惡,卻並不能避免。
可諸多的事實擺在這裏,各家各派都沒把弟子們的失蹤,當做一件攸關門派興亡的大事。
邢銘卻堅持認為,昆侖失蹤的幾人是蓬萊抓走的沒錯,而蓬萊這翻行事絕不可能是偶然。
“證據,邢銘,證據!所有事情都是你家戰部次席的推測,你家刑堂堂主的判斷,你認為,你猜測。並不是隻有你一個人有腦子!這麽多門派的當家人都在這,最年輕的也有幾百歲閱曆,不拿出證據來你讓我們憑什麽相信?”
誅仙劍派老掌門三年前坐化了,新掌門上任後果敢勇毅,乾綱獨斷。這兩年誅仙發展得相當好,逆著時事的大潮欣欣向榮。他隻有三百多歲,是雲想遊一輩的青年俊傑,對邢銘這個老牌抗怪聯盟執牛耳者,多有些瞧不上。
“我倒覺得邢首座說的這事兒,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全是女修士的霓霞派,曆來是昆侖的友好門派,陰盛陽衰的地界兒難免缺少競爭,霓霞派的平均戰力並不怎樣。然而霓霞有一個厲害的掌門,與花紹棠差不多同期出道的人修,三千年前就吊炸天的女人。擋了三千年掌門還不退休,而且看起來容顏嬌豔,身材健美。
再保霓霞派三千年似乎不是問題。
眼波流轉間看著誅仙掌門這位“青年俊傑”,溫溫柔柔的一笑:“小娃娃不懂事,我老人家可以諒解。修真界幾百年一場大戰,逃兵從來不少,可逃兵基本出在戰爭之中,而不是戰爭之後,你沒經見過,也是可以理解的。”
誅仙派的俊傑掌門一口氣兒沒上來,幾乎氣死。
霓霞“老人家”溫柔的微笑。
女人即便是幾千歲了,也並喜歡被人說老。一旦一個女人開始倚老賣老的訓人,就說明她真的生氣了。
接下來,被邢銘召集來的,抗怪聯盟的中間門派分成了兩派大吵特吵。吹胡子瞪眼睛,甩頭發撩袖子,要不是顧忌此處是昆侖地盤,花紹棠那老妖怪鎮著呢,直接幹起來都不是不可能。
沸反盈天之中,邢銘的臉色愈發陰沉如水。雙手按在桌麵上,他盡量平和的出聲道:“各位……”
“各位”半點沒理他,兀自吵得歡實。
“路掌門未免咄咄逼人……”
“安部首這樣說是何居心……”
“天下人皆知……”
“我怎就不知……”
邢銘一手在桌麵重重拍了一下,提高了音量:“各位!”
桌麵的拍擊聲完全被淹沒在了眾人的吵嚷聲裏。邢銘於是一言不發的站起來,揮手對著中央的會議桌就是一掌,陰森鬼力萬物皆腐。
“哐當”一聲爆響,會議桌在眾人眼前碎成了一地木屑。
四下皆靜。
邢銘慢條斯理的坐回去,抬手鬆了鬆領口,眼瞳黑漆漆的深:“各位,這回你們是不是覺得,戰爭結束了?
“我們戰敗了,卻並未被全部吞並。隔著一片內陸無妄海,與蓬萊天羽劃地而治就行了?反正離幻天滅門,空出來大片的福地。
“咱們這些戰爭中挺過來的門派,已經到了重新劃分勢力的時候了?”
尷尬,在一片沉默中蔓延。
在坐到底有多少人是這樣想的,他們心裏清楚。
邢銘若有似無的笑了一下:“說實話,各位有此想法我並不十分意外。三年前南海剛戰敗撤退的時候,邢銘每天都要收到斥責謾罵我傳信,無外乎訓斥我縮頭烏龜,不敢跟蓬萊死磕到底。
“兩年前,南海最後一戰的細節散播開了,諸位知道了蓬萊的厲害,不再斥責邢銘的無能,卻還是時常傳信詢問昆侖,何時才是反攻的契機……到了今年……
“邢銘收到的傳信不足三年前的十分之一,問的多是,離幻天叛逃留下來的那塊仙山福地,是不是該有新的門派進入了。”
邢銘說到此處停了一停,目光掃過一位位昔日戰友的臉,其中多少人已經私下去聯絡了雲家,甚至聯絡了蓬萊,他是知道的。
“雲家人聰明啊,真不愧是修仙界唯一一統過天下的姓氏。三年的懷柔消磨了我們的戰意,多少人忘記了南海戰場的千裏赤地。撤下來的那天,多少人跟邢銘一起發過誓,一定要再殺回去,讓蓬萊血債血償?苦禪寺一百零八位大和尚犧牲了性命的大願超度,你們還記得嗎?”
邢銘抬起眼睛,目光森森的越過眾人,看向不知名的地方。
“我記得。”
“我記得,昆侖在南海戰死的弟子超過一千。”
“我記得,昆侖山上的低階弟子被夔牛禍害了幾萬。”
“我記得,腳下的這片地方不是昆侖山,我昆侖全派都是有家不能回的流浪之人。”
“我還記得,蓬萊一開始就沒打算和我們商量要地盤,人家上手就是殺招,一戰打殘了大陸修真界。那絕不是友鄰,而是吃肉的虎狼!”
邢銘的言辭愈發激烈,他難得在眾人麵前如此真實的表態。
“我知道各位是怎麽想的,修真之人誰不是圖的飛升成仙,長生大道。但凡有活路,誰人也不想去送死。戰敗的恥辱不是不能忍,先死的人也不是不能白白犧牲。”邢銘裂開削薄的嘴唇,露出一個幾乎帶著血腥味的笑容。
“可你們也要看蓬萊答應不答應,你們也要看海怪答應不答應!你們到底明不明白什麽叫萬年一次的天下大劫?以為二百年前的誅邪之戰,打退了敵人,還可以議和嗎?”
誅仙派的年輕掌門,難得的附議了邢銘。
“二百年前誅邪之戰,我們也是打到邪派毫無還手之力,知道邪修不可能滅光,才簽了把他們永困蜀山的約定。但是現在……”
他斟酌了一下,還是決定實話實說,“現在我們是當年的蜀山,而蓬萊是當年的我們。可是如今的我們,距離‘毫無還手之力’,死掉的人還遠遠不夠多。”
霓霞派掌門恍然一歎,“家師說過,道統之爭,由來已久。數萬年前的道統對立,並不比如今的正邪死仇更溫和……”
正在眾人心思各異的時候,門口忽然傳來一聲輕扣。
“邢首座,高堂主,弟子有要事稟報。”
代替刑堂弟子在門口立樁子(也許是坐樁子?)的高勝寒看了眾人一眼,麵無推門出去。不到一句話的功夫,又滿臉異色的推門進來了。
邢銘見他有異,出聲詢問:“什麽事?”
高勝寒看了誅仙劍派的年輕掌門一眼,道:“證據找上門了。”
映著高勝寒的聲音,他身後跟著跨進來兩個人。當先一個白淨斯文,書生打扮的青年,後麵一個形容猥瑣,雙眼血紅的矮漢。
那書生一路麵,滿屋子正道大派的掌門人,發出一片推椅子起立的聲音。
“我次……”
“怎麽……”
“這是……”
“幹!”
邢銘倒還坐得穩,對著那書生一點頭。
“桃夭老祖,來我昆侖……有何貴幹?”
來人正是一身男裝打扮的桃夭老祖媚三娘。正道門派不隻是昆侖,常年有弟子拿蜀山當做試煉場,沒事兒就去刷一茬韭菜。
在座倒是少有人不認識這個陰險狡詐的女邪修。
媚三娘知道自己在此處不受歡迎,故也不廢話,抬手一指身後雙眼血紅的矮漢,“這是血幅王的大弟子,我聽說昆侖在四處打探各家門派多少人在秘境裏失蹤……”
她說出“血蝠王”三個字之後,連邢銘的臉色都難看了起來。如誅仙劍派掌門人這種年輕氣盛的差點當場暴起殺人。
那可是兩百年前的老派邪修大能之中,唯一殺了無數正道,卻最終沒死的老邪人。其修行手段之毒辣,正道人**除之,隻是苦於他一身橫練的血幅分身,瞬間可化千百指頭大小的蝙蝠,實在太難抓。
斬命劍派戰部首座的嫡傳師傅就是死在那血幅王手上,聞言額頭上的青筋都爆出來了,“你這娘們兒是他媽來砸場子的吧!”
媚三娘神色不便,任他們唾罵。
邢首座不發話,這幫孫賊又不能在昆侖的地盤上把自己幹死。
待眾人全部罵過,紛紛目視邢銘的時候,媚三娘才再一次指著那猥瑣的矮漢,對邢銘道:“我聽說昆侖在四處打探各家門派多少人在秘境裏失蹤,我覺得你們是在找這貨。他自己說在秘境裏被蓬萊抓過,一行四五十人,他是唯一活著逃出來的。”
邢銘猛然長大了眼:“當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