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3章 逆天改命(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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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怎樣?”沐新雨問衛明陽。
夜城帝君微妙的笑了一下,身體向後一傾,穩穩的坐在一張魔氣凝成靠椅上。
“這你得讓我想想。”
鄧遠之看起來倒是挺淡定的,衛明陽這一手隨意幻化的魔氣,在之前相處中他看得多了。
衛明陽這人太獨性,出生入死都愛獨行,他不結伴,從不信任別人的本事,他也不培養什麽手下,根本也不在意手下人的忠誠。堂堂一城之主,竟是個獨行俠,這事兒要不是親眼見著,說破天去都沒人信。
可他偏偏又特別講究,特別好排場。生生練就了一手,一個人撐起百人的排場,拿法術伺候自己的本事。
鄧遠之已經懶得吐槽他了,鹹的。
然而沐新雨沒見過,她卻盯著那把魔氣幻化出的椅子簡直震驚了。要知道,這世上並沒有變形術之類憑空幻化出東西的法術,上古傳下來能把靈力實體化的小法訣,隻有固定的那麽些種。
並沒有一個能變出椅子的!
把法力凝成實體,可以直接坐上去?
衛明陽作為天下第一正魔,聲名顯赫,沐新雨卻本是瞧他不上的。
三百歲的金丹,單修道法,有什麽好稀奇?
昆侖釋少陽還不到三十歲,已經金丹好幾年了。單講修行進境,這才是當之無愧的天才。
其他,那是因為對劍道沒那麽純粹,還學著別的呢,自然分散精力。
就是沐新雨自己,三百歲金丹按現在的修行速度,也並非完全沒有可能。
可如果他的法術造詣如此精深……
沐新雨所知的整個昆侖也就隻有無麵長老——殺狼劍江如令可以做到,連高勝寒都不行。高勝寒的天才之稱,主要還是來自於他當年對劍道的造詣。碎了本命靈劍,以法修之身重登巔峰這件事兒,別人更多欽佩的還是他的大毅力。
號稱法道正宗的仙靈宮有沒有人能,沐新雨不知道。
想來應該是有的。但怎麽也不會太多,並且不太可能這麽年輕。
沐新雨心神劇震的盯著衛明陽,並不知對方這一手是不是在立下馬威,悄悄在背後握住了自己的本命靈劍。
衛明陽說完那句“讓我想想”,真就眯起眼睛認真的想了一下。而後對著鄧遠之一笑,
“跪下來,磕個頭。本座可以考慮一下。”
鄧遠之一張小白臉,青了紫,紫了青。
他跟衛明陽互看不順眼,這根本就不是秘密,鄧遠之也從未想過自己還有求到他的一天。
下跪不是什麽難事兒,但跪這個魔頭,就讓他感覺像是自己輸了一樣!
最終,鄧遠之還是咬了咬牙,“但願你說到做到。”
衛明陽挺冷淡的偏一偏頭:
“我隻說考慮一下。”
鄧遠之閉上眼睛,對著衛明陽斜後方的戰場,權當自己是在跪死人!
衛明陽:“嗬……”
“咣當”
“噗通”
鄧遠之再睜眼,衛明陽已經趴在自己麵前了。
“!!!”
鄧遠之一臉空白,瞪著高舉方天畫戟的沐新雨。半天才回過神來,大喝一聲:“他特麽已經受了傷了,你是想把他敲死嗎???”
沐新雨道:“我對不起他,等他回來我多給他磕幾個。”搓了搓手上的方天畫戟,好像也有點覺得自己做了不好的事,並不那麽坦然。
“但我們現在,隻能綁架他了?”
她以目光征詢了一下鄧遠之的意見。
鄧遠之憋了半晌,一把抓住衛明陽的肩膀“咻——”一聲,遁走了。
沐新雨露出個愁苦神情:
“哎。”
鄧遠之抓著衛明陽,直接遁進了幻術大陣的內部。深入了二三裏地,確定這邊再有什麽情況也不會兩邊兒看見了——額,至少是看不清楚。
才一道水法澆醒了衛帝座。
鄧遠之心道一聲可惜,對幻術的抗性竟然這麽好,失去了扇他兩嘴巴的機會。
衛明陽被澆醒了之後,隻迷茫了一瞬間就睜開了眼睛。
不出鄧遠之的所料,衛帝座把睜開眼睛第一件事,既不是問我在哪兒,也不是問我怎麽了。跳起來就把鄧遠之按翻在地,腦袋□□土裏,這一頓突破人類血腥極限的凶殘揉搓。
“兔崽子,你們昆侖就是這樣求人的?”
鄧遠之被按在地麵上,像隻束手就擒的青蛙,然而此時沒人看著,他也就破罐子破摔了。
“本來就不是求你……大家目的一致……呸呸呸……這是合作!”
他一邊說話,一邊被衛明陽按得吃了一嘴土。
衛明陽一聲冷笑,魔龍招出來,鯉魚打挺似的,對著鄧遠之一頓撲打。這魔龍如今雖受傷小了一號,折騰鄧遠之這麽個“小\雞崽子”卻盡夠了。
“本座並不覺得自己跟一群想把我滅口的雜碎,有什麽共同目標!”
鄧遠之被那魔龍按在土裏,雙眼都失焦了。他就那樣睜著失焦的雙眼,虛弱的吐出話來:“你是魔修……盡誅有罪……”
魔龍於是安靜了下來。衛明陽垂眸看著鄧遠之,從鼻子裏發出一聲低沉的冷哼。
人常說,這世上的魔修,都是瘋子。即便所謂的正魔,也鮮少有什麽大義淩然的人物。亦正亦邪,才是他們通常得到的評價。
既然是瘋子,跟普通人的思維方式,總是不一樣的。
利益,尊嚴,是非,甚至性命。
這都不一定是他們放在第一位的。
心魔,這個旁人避之不及的殺器,才是他們永恒追求的遠方,一生都在攫取的欲望。
衛明陽的心魔是,盡誅有罪。
年輕的人帝魔君蹲在一片沉寂的焦土中間,殘紅的斜陽打在他棱角分明的臉上,明一半,暗一半。
他看了看地上狼狽不堪“小魔頭”,陰冷的笑了一下。
“所以你看,小子,你還記得魔修最重要的是什麽。別總是一副我改過自新了的熊德行,魔道哪兒惹著你了,學藝不精還要數典忘祖。你當年的師父會哭的!”
鄧遠之癱在地麵上,一動也不想動。
他當然知道,本質上他們是一樣的人,薄情、冷酷、我行我素。
所以才會互看特別的不順眼。
可鄧遠之覺得,自己跟他到底應該,還是有哪裏不一樣的。是哪裏不一樣呢……
衛明陽意興闌珊的站起來,不再搭理地上那一團“叛徒”,曼聲道:
“不過你說得對,你們昆侖要滅我,還是那幫雜碎貪圖我的身子,這都是小節。但是天羽帝國那些‘鳥人’在抗怪戰場上臨陣倒戈,還幹出拿人養怪這等駭人聽聞之事……那可就攤上大事兒了。”
虎吃人是人太弱,物競天擇,衛明陽可以眼睜睜看著。但若有人縱虎吃人,這可就不大一樣了。
換句話說,南海抗怪要不要上場,衛明陽還要想一想,結果是什麽也真不是太有準。但就蓬萊聯合雲家趁火打劫,還戰場上公然放蠱這件事兒……
衛明陽從頭發絲到腳趾頭,都湧動著把他們一口吞了的欲望。心魔,早就蠢蠢欲動了。
隻是以他個性,顧全大局這個詞兒是斷然不認識的,心裏的氣性不發出來不舒服。亦正亦邪,就是這樣了。
“那你到底去不去?”鄧遠之心中不落地,仍是忍不住問。
衛明陽根本不慣病。
魔龍一抖,一尾巴把叛徒抽昏過去,鑽進衛明陽的胯\下,載著人飛走了。
夕陽西下,鄧遠之在一個前不著村,後不著店,誰也看不著的地方。
昏著。
衛明陽騎著小一號的魔龍,一路疾行直到落在楊夕身邊。看見楊夕屁股底下坐著一隻島行蜃,眼角也是跳了一下。
楊夕:“來了?”
衛帝座先前被坑得有點慘,雖然聽人說是楊夕救他來著,可還是有點不想理人。
左右掃了眼楊夕手下延伸出的陣法紋路,腳尖點了點足下明顯是什麽東西地板的刻紋路的黑曜石。
這陣盤挺大氣,是把誰家房子拆了麽?
“想讓我幫你撐著掌心陣?”
楊夕回過頭:“我們所有人中,我隻想到帝座跟連師兄,能撐得住這陣法。可連師兄進階,變成了一柄劍,沒有掌了。”
衛明陽眯了眯眼,也不廢話。
“怎麽做?”
“你收了的掌心陣,也不可能再吐出來給我。給我我也不會收。”眼中閃過一抹流光,把楊夕上下檢查了一遍,“靈根不同,我給你輸靈力的效果怕是不佳。除非……”
“把手切下來。”楊夕接上他的話,“就是這樣。”
此時要是有別人在場,定然是暴跳如雷,一臉懵逼。把別人收了掌心陣的手切下,裝在自己手腕上,這是殺人奪寶的幹活。
而且這麽平靜的說出來,未免也太駭人。
但衛明陽不是別人,隻稍稍怔了一下。抬頭看了一眼天上,那兩個虛影他不認得,但應該是劍修還是可以認出來的,估計是昆侖。
嗬,昆侖……衛明陽撩起眼皮看了楊夕一眼。
哼笑一聲,兩指並攏,手起刀落,就斷了自己的左腕。一步跨下魔龍,盤膝坐在楊夕對麵:“來吧。”
淋淋漓漓的一地血,楊夕看了一看,也很幹脆,道:“你來。”
衛明陽抬眸,微妙一挑眉:“不怕疼?”
楊夕看了看自己多災多難的左手,自己也有點感歎:“習慣了。”
衛明陽於是不再出聲。
兩指在楊夕手腕上又劃一刀。魔氣縈繞,轉眼間兩人便換了左手。隻是細細偷眼看去,那手腕中間一道細細的黑線,卻是魔氣相接的。
“回頭還你。”衛明陽說。
他還不貪圖這麽個掌心陣,何況還收在個女人手上。
楊夕捂著流血左腕,臉色有一點發白,但也是個不太當回事的模樣:“嗯。你撐住,雲家人很狡猾,剛從幻陣的邊界拖回去不少人。旁的都不要緊,隻身邊這幾個海怪,不能讓他們拖回去……”想了一想,又道:“也不能讓它們死了。我回去看看,還有沒有誰能來替你。”
“等等,你這什麽陣法?我把魔龍搭裏,也撐不住半個時辰!”
“這麽短?”楊夕也是愣了一下,幸好心中尚有其他腹稿,“你等我。”
楊夕說著,沿著蛤蜊的貝殼,往前走了一段。找到自己先前打碎的窟窿,鑽進去了。不多時,複又鑽了出來。
骨碌碌滾回來一顆,比她人還高的,發著珠光的巨大圓球。
衛明陽抬手一指,把圓球定住。
“什麽東西?”
“珍珠。”楊夕特別坦然道,“我看它靈氣頗為濃鬱,可以當靈石用麽?”
衛明陽眯起眼睛,他現在已經對這些坑貨不怎麽相信了。
“有這個你還用我?”
楊夕知道衛帝座說這話,那就是能用了。至少他有辦法能用。
“我經脈閉塞,供不上。”楊夕搖搖頭。
在修行的道路上走的越遠,越明白當初入昆侖的時候,六殿測試的到底是什麽。若是小師兄在這裏,能在這幻術大陣裏,坐到地老天荒,也未可知。
“若是不夠,下麵還有許多。”
衛明陽盯著那珍珠細看了半天,沒找到什麽陷阱,但總覺得這大得能裝下一個人的珍珠有哪裏不對。
“囉嗦。”衛帝座一邊擺了擺手,示意楊夕可以跪安了。
楊夕於是就走了。
並且覺得事到臨頭,竟然順利得令她都覺得有點稀奇。
一路跨過海怪,踩過焦土,趟過碎石,她不會遁術,於是就這麽穿越掌心陣,走回了己方的營地。
——她並沒有看到,被衛帝座遺棄在荒地的鄧遠之。
從幻陣裏一穿出來,寂靜便戛然而止。
耳邊湧上一陣“嗡嗡”聲,讓楊夕覺得好像經曆了漫長的一次跋涉,然後重回了人間。
她一頭倒在了地上,累得想睡一覺。
沐新雨迎上來一把接住她:“怎麽樣?你找衛明陽去幹嘛了?你最後用這幻陣跟雲家最後談了什麽條件?你這陣法隔音,我剛才沒聽清。”
一把摸到楊夕的斷腕:“你這又是……醫修,醫修呢?”
楊夕搖頭:“雲家不肯談條件,就想拖死我們。現在衛帝座在裏頭撐著呢……你再找找還有誰修為深厚,一會兒再去替他。”
沐新雨一愣,明顯感覺身旁圍上來想的眾人,瞬間安靜了一下。
她立刻回過神來,攥了攥楊夕的手腕:“拖得一時是一時,畢竟開戰我們太吃虧,等首座他們帶人殺進來就好了。”
經世門的胖子師兄蹲在旁邊給楊夕包紮手腕,聞言卻是一副預言又止的模樣。
楊夕敏感的看了他一眼:“怎麽?”
胖師兄沉默半晌:“我去替衛帝座吧,其實我是元嬰。”
圍著的眾人倒嘶了一口氣:“不是吧,胖子?”
“元嬰!那你怎麽那麽……”——菜?
胖師兄搖一搖頭:“我的門派……門人都是這樣,並不善戰。”
眾人同情的看看他,似乎也聽說過有些深山老林裏隱居的小門派是這樣的,空有修為,沒有本事。
追求的就是個長生而已,除了活得長,也並不比凡人強到哪去。
不遠處,陰家兄弟並排坐在一起,低聲交談著什麽。
不時投過來的眼神,卻有些複雜,卻終於不曾向眾人開口。
楊夕卻搖頭:“師兄你有這個心,大家很感激。但你卻不能去,我們撤退的時候做的很不好,醫修沒了大半。現下受傷的人活命都要靠你。”
這個向來喜慶,甚至有些膽小的胖子,最後給楊夕的手腕上的繃帶打了一個結,忽然站起來對著楊夕深深一揖。
轉身去照料其他的傷員了。
楊夕一臉懵逼的回頭看沐新雨:“我剛才說什麽很深明大義的話了嗎?”
沐新雨也很莫名:“沒吧?至少我沒有被感動。”
胖子師兄一路穿過人群,在之前掩護楊夕,又被鄧遠之活著救回來的七個昆侖修士身邊蹲下——沒有丹藥,全靠法術,他們的性命還並沒有徹底脫離危險。
醫者的神色,始終鬱鬱。
旁邊一個幫忙的修士,拍拍他肩膀,寬慰道:
“不要喪氣嘛,胖子。大家也沒有因為你不會鬥法就瞧不起你,起碼醫道的確是很厲害的!救死扶傷,懸壺濟世嘛。別的本事,以後出去了,可以再學嘛!”
“就是就是,以後可不能空練修為,不學道法了。這世道,修士沒本事也活不到壽元盡頭。”
正在施法的手掌微微顫抖了一下,揚起短粗的脖子,看著天頂。
笑容有些澀然:“隻怕是……來不及了。”
這廂邊,楊夕靠在沐新雨的懷裏,也關心著那邊傷者的安危。周圍所有人都是連番苦戰,精神緊張,此時終於暫時安全了一下,放鬆下來,就都沒什麽精神的躺著,歪著。
隻有些原本認識,又在秘境裏失散的親朋同門,在挨個兒詢問著找人。
楊夕撐著沐新雨的雙手,疲累使她顯得神色有些黯淡:“沐沐,剛去接應我的,怎麽都是昆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