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章 飛升大劫(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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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營地的中央,燃一團小小的篝火。

    十二三名造型各異的修士,圍著篝火坐了一圈。仔細看去,會發現他們是陷在炎山秘境中修士們,自發形成的各種小團體的代表。

    每個人都皺著眉頭,依稀是在決斷什麽重大的事情。

    楊夕坐在離篝火最近的草垛子上,不時從身下抽出一支秘境中特產的硬草,撥動一下篝火。那火焰就會隨著她的撥動,時而變亮,時而變暗。

    “總之,現在的狀況就像我剛才說的。昆侖連天祚找到了雲家的私庫,裏麵可能有各位、有我們所有人失去的法寶、飛劍,甚至被剝奪的劍府以及天賦神通。他的本體正在那私庫裏守著,他的元嬰……至少我們可以理解成元嬰,在我們營地裏。

    “我們可以通過他元嬰和本體之間的聯係,找到那個私庫。所以現在的問題是,誰跟我走一趟?”

    人群中隻有火焰燃燒植物的油脂時,不停爆響的劈啪聲。

    竟然無人應答。

    楊夕臉上不顯,心中卻十分意外,她原本擔心的是所有人哄搶者要去,最後隻能大部隊同行。

    但那樣顯然行不通,雲家畢竟不傻。非但不傻,反而十分精明。

    如此可疑轉移,楊夕甚至懷疑雲家甚至會不顧自己的祖墳,直接衝上來不惜代價的把他們秒成飛灰。

    現在的這短暫的和平,不過是因為雲家人以為,他們是甕中的老鱉,跑不了了。

    沐新雨始終站著,在人圈兒的外圍,火光把她的側影拉成了一棵挺拔的鬆。她凝視著篝火,率先打破了安靜:

    “我們迫切的需要那些東西,那會讓我們恢複全盛時的戰力,至少在個人實力上是這樣。”冷銳的目光依次掃過所有沉思的麵龐,“今天,更早一些的時候,夜城帝君衛明陽一個人就給天羽的軍隊造成了巨大的壓力,之前我們所有人加起來都不曾製造出的壓力……”

    “因為他是被完整丟進來的,法寶神通都在……”一個被消去了雙耳的修士,輕聲說。

    “是的。”沐新雨點頭,“大家被關進來的日子太久了,我們都習慣了這種任人魚肉的身份。你們還記得,各自在秘境外呼風喚雨的日子嗎?”

    沐新雨仰起頭,目光穿過疏朗的星空,依稀要穿透這片虛偽的蒼穹。

    “劍修們如今都奉我為首,因為我運氣好,不知為什麽沒有被拿走本命靈劍。可你們還記得嗎?在外麵的世界我隻是個,一文不名的昆侖……見習戰部。”

    眾人渾身一震。

    看向沐新雨的目光,凜冽而炙熱,複雜得難以描述。

    沐新雨跨前一步,讓自己處在火光可以照亮的地方,讓所有審視的目光得以落在他身上。

    “記得嗎?我們中的大多數人,都是冒險獨闖秘境,或者另外一些約定不能去的地方,單殺海怪才被捉進來的。

    “當然,我們中的大多數,境界不高,名不見經傳。境界高的估計他們抓住就直接剁了,太有名的估計也都墳頭長草了。可是在那樣危機四伏的一個時候,敢擅闖無人之地的各位總不會沒有倚仗……”

    沐新雨的眼睛一瞬都不瞬:“雖然未必及得上夜城帝君,但是我猜,此時的炎山秘境裏,應該聚集了整片大陸上最多低境界高戰力的修士。”

    夜風呼呼的吹動著篝火,沒人發出半點聲響。

    半晌,一個黑衣寡婦打扮的女修士,忽然抬起手腕,整了整頭發:

    “是老身想差了……大好的機會擺在眼前,第一居然考慮是會不會危險?”

    一個穿長衫挽高髻男人,看著雙手,低聲感慨:“這秘境困了我六年,苟且偷生的日子,每天都像一輩子那麽長。我都快忘了,我入道發的願不是長生,而是更強。”

    一個絡腮胡子的男人,把兩手伸出去,直接放在篝火中燒烤,毫發無傷。

    “老子違背了抗怪盟約,帶著幾個兄弟偷入秘境,想抓個海怪去賣。然後就被一幫子草裙野人打殘扔到了這裏,兄弟們全沒了,這個打擊太大了。”他從火中抓出一截兒燒得通紅的柴火,“我都快忘了上一次富貴險中求,是什麽時候……”

    眾人接二連三的絮語當中,楊夕小心的拚出一幕幕險死還生的英雄話本,曠世傳奇。

    她終於有點明白了,這世上真正能埋葬英雄的,從來不是強大的敵人。而是愈發無力的自己。廉頗老矣,尚能飯否?所以高勝寒才會那麽的難得。

    因為大多數登過巔峰又摔下來的人,都像甘從春那樣一蹶不振了。

    這些人困在秘境裏,三兩年甚至五六年,而自己的蹉跎感覺隻是三兩月的時光。

    楊夕不知道他們嚐試過多少次,企圖征服這滿地流炎的秘境,衝出睚眥的封鎖,打破仇家寨的暴虐統治。

    然而秘境依然在,睚眥殺死了還會重生,甚至仇陌這小子都有那半吊子的奪舍。

    楊夕不知這其中的心境,到底會與自己產生多大的不同。

    她隻知道,像馬烈師兄那樣的事情再多來幾次,自己真未必能遭得住。

    “各位!”楊夕用手中的長棍,翹了敲眼前的篝火,濺出幾朵漂亮的火花。

    “我知道你們心中都有很多感慨,可我們的時間不多。我猜,沐新雨的話就是不說,你們過一會兒自己也會想明白,但雲家可不會等我們的‘一會兒’。也不用甄選了,就眼前這些人一起,別聲張。萬一咱們全死在路上,再去下一批,如何?”

    這一回眾人出奇的痛快。

    “行。”

    都是有經驗的冒險者,眾人迅速的散開,去準備上路的東西。法寶、飛劍是沒有了,靈符還是可以畫幾張,吃的東西還是可以提前備一點。

    連天祚說隔得不遠,可就衝著他發現私庫都不曉得說出來,你能信任他的智商?

    楊夕站起來撒摸了一圈,忽然問沐新雨:“鄧遠之呢?”

    沐新雨也驚訝了:“難道不是留在幻陣裏幫夜城帝君了嗎?”

    楊夕一臉懵逼的看著他:“他回來叫人,再就沒過去。我以為他直接留下休息了!”

    兩人麵麵相覷,然後一起爆出來一句:“靠!”

    “他這回是真要跟我絕交了……”楊夕愁壞了,比一會兒有可能麵對睚眥還讓她緊張。

    沐新雨安慰她:“是他扛著夜城帝君進的幻陣,估計還留在裏麵。我一會兒讓人去找,正好還有幾個中過幻陣,不會反複中的,被衛明陽打發回來了。隻是……此行的陣修你得帶別人了。”

    “倒是未必用得上陣修,傳送陣的材料不是這秘境能湊齊的。”楊夕歎一口氣,非常勉強的點點頭,也隻能如此了。

    楊夕心目中務必柺上的鄧遠之意外除名,卻有本不在她考慮範圍的人主動找上了她。

    正在拾掇幹糧的楊夕,被人隱秘的撞了一下。

    “不管你的計劃是什麽,一定把我帶上。”

    楊夕抬頭,陰家兄弟兩個一左一右夾住了她。

    說話的是陰二。

    楊夕盯著陰二看了半晌。

    陰二回視她的目光豪不閃避,並且顯得胸有成竹。

    楊夕低罵一聲:“我明明告訴過他們不要聲張!”

    “沒人聲張。”陰二說,“我看你跟那個靈修聊了一會兒,就跳起來去召集人。所以直接問了那柄劍。”

    楊夕猛地低頭,怒瞪著腳下的黑劍。

    黑黢黢的劍身似乎懵逼了一下,繼而悄悄的往土裏插得深了一點。周圍細碎繚繞著的劍氣,呼嚕嚕掀起一層浮土。

    看它的樣子是想把自己埋了。

    “這不能怪他,你想要保密卻沒把他藏起來,這本身就是疏漏。”個性更穩重的陰家大哥忽然插了一句,“從一個靈修的嘴裏套話,對任何一個成年人類來說都不能算挑戰。”

    黑劍已經徹底把自己埋掉了,特別嚴實。

    楊夕抬起頭看著他們倆,眯起眼睛特別光棍的說:

    “好吧,這是我的錯。然後你們現在想怎樣,我不帶你們就把這事情聲張出去?最後一萬多人都想親自去,結果誰都去不了?還是就地把我綁了,不帶你們就讓我也去不成?”

    陰二一怔:“楊夕,不是你想的那樣……”

    “你想多了楊夕,”陰家大哥直接截過了話茬,“並不是每個人都想親自去那個私庫,拿回自己的實力。雖然這種東西,由別人去的確是很沒安全感。怕旁人沒把自己的寶貝當回事兒,結果給漏下了;又怕旁人把自己的寶貝太當回事,幹脆昧下了。畢竟,是身家性命的事兒……”

    楊夕看著他不說話。

    於是陰大說:“但也有不少人根本沒什麽寶貝可拿。比如我們這樣的體修,死胖子給我們治好手腳的時候,我們就已經是全盛時期的戰力了。”

    楊夕詫異的看看陰大,又看看陰二。

    陰二臉上浮現出一個羞惱的表情:“我們散修,當然沒有那些大門派的弟子實力強。”

    楊夕打斷他:“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既然你們沒什麽重要的東西在雲家手裏,我們往回帶東西,又肯定不會優先靈石丹藥之類的。那你們為什麽要去?”總不能是想發橫財?

    不可能。

    這想法在楊夕腦子裏盤桓了一眨眼都不到,就被楊夕清出去了。

    她跟陰氏兄弟也算相處了不短的一段時間,不敢說了解,起碼是熟悉。

    這對兄弟廣結善緣,人品過硬,道德底線相當高。

    雖然很多時候兩兄弟抱團,不太愛摻和旁人的是非,但需要出力的時候甚至不用人多勸一句。不懼危險,當仁不讓,並且憐憫弱小。

    幾乎可以稱之為高尚。

    所以,為什麽?

    “他想出點力。”陰家大哥答道。

    陰二幾乎是同時出聲的:“我想保護你!”

    “……”陰家大哥沉默了一會兒。

    然後麵無表情站起來,一腳把他親弟給踹翻了。這才憋著一腔壓抑的火氣,對楊夕道:“差不多吧,這慫貨非要去。你就把他拴褲腰帶上,當個吉祥物帶著吧!”

    楊夕整個人都震驚了。

    看看陰大哥漆黑的臉色,又轉過頭看看陰二漲紅的麵孔。

    心裏輕聲道:哎喲,他居然真的喜歡我哎……

    少女所獨有的小得意,不合時宜的冒了出來。

    咕嘟咕嘟的,冒著嬌憨的傻氣。

    不過很快就被楊夕壓製住了,她把目光鎖在陰二身上,後者縮頭縮腦的不敢看她,也不知是不好意思,還是被他哥揍怕了。

    “那我就更不能讓你去了。那邊危不危險誰也不知道。我們這第一路人馬,就相當於敢死隊,其他人去是為自己,死了也怨不得誰。但你要死了就是因為我……”

    楊夕頓了一頓,審慎的斟酌了一下用詞:“這還不是一個,必須要有人犧牲的形勢。”

    陰二跳起來,急赤白臉的辯解:“我又不是要替你去死,我是想保護你不死!”

    楊夕皺了一下臉,覺得自己這時候要是說,真要遇著必死的情況,憑你也護不住我……這有點太過分了。

    說這話的需要被人道毀滅。

    跟楚久那疙瘩一起!

    沒等楊夕尋思完,一直很冷靜的陰大哥又開了口:“你們帶著這把黑劍,私庫裏有連先生的本體。找過去倒是容易了,但是回來呢?”

    楊夕沒懂,怎麽去的怎麽回來唄。

    陰大沉聲道:“萬一這邊有什麽變化,大夥兒臨時轉移了怎麽辦?”

    楊夕好像懂了!剛才他們兄弟始終提的是陰二跟著去,“難道你們……”

    “他跟你去,我留在這裏,保持聯係。”陰大哥波瀾不驚的看著楊夕,“無法被屏蔽,無法被打斷,無法被偵察,你們用得上。”

    雖然早已猜到,可這猜測本身就令人無比震驚。

    “類似雙胞胎之間的同步感應?”

    “差不多吧。”陰大哥含糊不清的應道,同時敲了一下弟弟的頭,沒讓他詳細解釋。

    楊夕猶豫了很久。

    最終,潛入私庫的秘密小隊當中,到底加入了一個姓陰的二貨。

    一邊在人群的最後方偷偷整隊,楊夕一邊心想:萬不能讓這二貨掛了,壓力好大。

    不曾想,出發前意外多多,真正接近私庫的一路,卻出奇的順利。

    這首要歸功於,把自己埋起來好好反省過,所以終於靠譜了一次的“連師姐”。

    連黑劍帶著楊夕他們兜了一個圈,借著楊夕的離火眸,繞過了天羽軍隊藏在空中雲朵裏的崗哨。一路行來,除了那個自稱老身的寡婦姐姐,因為裙子太長絆了個跟頭之外,並沒有遇到任何的險情。

    他們很順利的來到了一座火山口旁邊。

    “連師兄,你確定雲氏私庫在這底下?”楊夕十分不信任的看著漂浮在眼前的黑劍,“這底下就算能建起個庫房來,入口也不該是在火山口裏吧?”

    黑劍有點蔫耷耷的,似乎自己也不太信任自己了:“感覺通道是一直往上的,要不,我讓本體飛出來試試?”

    “有沒有可能是障眼法?”

    “不是,這岩漿都是真的。火行靈氣很暴虐,不比其他任何一個火山口更弱。”先前那個絡腮胡盤滿麵孔的漢子,說得很肯定。

    他是眾人裏麵火係法術最好的,別人也不會比他的判斷更高明。

    “我去試試!”穿儒衫的修士站起來,在地麵上拍了一張符籙,“一炷香之內我沒回來,撕碎這張符。找個氣候宜人的地方埋下去,記得給我澆水……”

    這手段可就有點犀利了……

    “炎山秘境裏可沒有氣候宜人的地方。”有人提醒他。

    那修士卻已經走出了他們藏身的掩護,熱浪撲麵而來。

    “無所謂了,”他說著,“總得有人去試試,我去還有個希望。”依稀是輕笑了一下,“我也就剩這麽點手段,還能獻醜了。

    “等等!”楊夕忽然出聲,“有人出來,全趴下!”

    眾人連同那儒衫的修士一起,迅速臥倒在地麵上。一路走來,年輕女修“千裏眼”的本事眾人已經紛紛領教過了。

    那不隻是看得遠,須彌芥子,簡直沒有她看不清的。

    隔著萬頃高空,同時看清十幾個藏在不同雲朵裏的天羽修士向哪個方向轉頭。

    盡管楊夕反複強調自己是個人,純的。

    眾人依然對她可能是一個蒼蠅修成的妖這件事,保留了發表意見的權力。

    楊夕透過火山岩的空洞,盯著火山口的邊緣。她自己也感覺到,築基之後離火眸似乎變得更強橫了,而體內靈力反而沒怎麽見長。

    至少不如傳說中應該增長得那麽多。

    “兩個人,好像是出來解手的。”楊夕低聲跟同伴們轉述,“他們在聊天……大胡子,把我舉高一點,我要讀清楚他們在說什麽。”

    “這你都能看清?”

    “比看雲裏的士兵轉頭容易,”楊夕笑著應了一句,湊近一個最大的火山岩孔洞,“他們說……都吃了五年散功丹了……還要遠遠的押到這兒來……難道害怕他跑了……”

    “不是怕他跑……是怕旁的人看見……他是談判的籌碼……”

    “大門派的高徒……又是那麽個家世……當接班人培養著……沒準有用……”

    說著說著,楊夕忽然住了口。

    眼睛離開了岩石的貼麵,甚至忘記了自己還坐在別人的肩膀上。

    小王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