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3章 雲氏私庫(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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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滿一牆壁的芥子石製品垮塌下來,小山一樣,閃著濃鬱的靈光。楊夕不妨被這座小山壓了個正著,呆愣的睜大了雙眼,尚還能動的半個身子,卻也一動未動。
不僅僅是楊夕,所有跑來圍觀的修士,都放下了準備激動揮舞的雙臂。僵立著成了一具年久的石像。
連天祚站得離楊夕不遠,一手握著黑色的寶劍,高大的身影呆呆的仰著頭,仍保持著揮劍出去刺穿牆壁的動作。小山頂的一小堆寶物崩落下來,劈劈啪啪的砸到他身上,他都驚愕得忘記了躲。
那整整一麵牆壁的背後,堆著數不清數量的芥子石法寶。
其中一半都是昆侖玉牌……
血絲一根根纏繞上眼珠兒,怒火與心寒在楊夕的心頭來回衝刷,爭奪著這一片震動的戰場。
如果說劍修的武器還不夠多的話,小小玉牌堆起來的山峰絕對雄偉得驚人。
如果說法寶還能一人許多件的話,每一塊沉默的玉牌背後,則注定對應了一條性命。
令人發指?
慘絕人寰?
還是滅絕人性?
這些貧乏的詞匯都不足以描述,楊夕此時對雲家累累罪惡的觀感。情緒堵在喉嚨裏,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不知道自己還有什麽能說。
段承恩守在第一間庫房,忽然察覺激動得衝進最後一間耳房的修士全都沒有出來,那方向也靜得出奇,完全不像找到了希望的樣子。
他拖著法力透支的肥胖身體蹭過來,進門便看清了那座壯觀的小山,還有滿室寂靜的人。他也不知道,手指長短小小玉牌要堆得這麽高,那些碼放玉牌的雙手到底染下了多少血債。
段承恩歎了一口氣,蹭過去從小山下扶起了楊夕:“應該不全是抓來炎山秘境的修士,還有南海戰爭中正麵死去的,以及從前戰爭裏殞命被雲家截獲的。”疲憊的閉了閉眼睛,“畢竟,雲家為這場叛亂籌備了那麽多年。”
楊夕慢慢的回神:“啊,戰爭……”
年輕的女修點了點頭,似乎是懂了對方傳達的意思,又似乎是極力想說服自己。
“我聽說,昆侖的記名弟子們,離開山門之後,並不會被收回昆侖玉牌……”
段承恩按著楊夕的肩膀:“對,就像仙靈宮四處搜尋天才的新生兒,經世門在整個大陸上收養孤兒一樣,這種製度是昆侖能強盛至今的根基。”
楊夕想要牽扯出一個被安慰到了笑容,卻到底是沒有成功。
她還是沒法說服自己。
腦海裏總是清晰的響起昆侖前輩們每逢大事時,常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天下蒼生,都是命。
眾人的震驚其實並沒有持續多久,肩上的擔子如此沉重,令他們很快就從各自的悲傷和憤怒中振作起來。
“楊師妹,連師兄,留兩個人幫你們找自己的玉牌。人多了也沒什麽用,我們去搜索一下其他的房間,也許會有些新的發現也不一定。最不濟……還可以找到些有用的法寶道具,回頭讓連師兄帶出去。”
“最最不濟,找些實力強大的法寶,萬一雲家真的找過來,拚命的時候也能多啦幾個墊背!”
這種說法激起了幾個有誌一同的修士附和的笑聲。
灑脫到悲涼。
門口那個禁製的設定,依稀是有生命的事務就無法反向穿過走出去。不知道是誰設立了這樣的禁製,又建起了這座私庫,但它似乎隻對妖、精、人三道有用。
如同魔、鬼、靈這些稀有而全無任何生命特征的存在,那禁製僅僅是一道不明所以的水光。
連天祚一點也不喜歡這種所有人都死定了,隻有我一個能逃出生天的感覺。
在他漫長而無知的生命曆程中,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從三代昆侖的覆滅開始,他就總是唯一的幸存者。作為一個頭腦簡單靈魂卻早已滄桑的靈修,在這天地間孤單的飄蕩,看盡世事變遷,興衰起落,天真的期待著能遇到一個不會失去的伴兒。
昆侖又一次滅門了。
掌門又一次老死了。
又一批師弟師妹們在戰場上丟掉了性命。
他們都沒能成為他一直的伴兒,而那個有著天真冷峻眼神的靈修,卻已經要飛升了。
靈修不很懂,其實這就是人類所說的寂寞。
寂寞在人類的百年生命之中,還算是一種容易逃避的難過。
而對於一個靈修以萬年為單位的生命來說,去隻能與它如影隨形的相對而坐。
楊夕兩手翻飛的一寸寸翻看著那座小山。
檢視一個玉牌是不是自己的並不算難,靈力注入一點,瞧瞧亮沒亮就成了。她久經鍛煉的手速,和離火眸能力全開時精密得幾乎不會看到殘影的視效,使她的工作效率相當驚人。
旁人看來她好像長了八隻手,整腦袋紮在一團飛舞的雪白手臂裏。
留下來幫忙的修士也很盡力,楊夕每看完一批隻負責扒拉到身後,再由那兩位修士協助搬運到另一個牆角堆放起來。
很快對麵的牆根兒下也堆起了高高的一堆玉牌。
但是楊夕麵前的小山卻並沒看出一點點縮小的趨勢,楊夕站在小山下平靜的擦了一把額頭滲出的汗水,默默的盤起收攏雙腿盤膝而坐。
“怎麽停了?”
神經已經快要麻木掉的兩位“搬運工”,恍然從這種機械的搬運工作中回過神來。
楊夕臉色疲憊的搖了搖頭:“靈力耗空了,要是能用神識檢驗就好了。”
靈力稀薄,一直都是楊夕修行之路上的巨大障礙,即使築基之後竟然也沒有什麽足夠的改善。可惜昆侖玉牌的使用雖然是仰賴神識,啟動卻必須要使用靈力。
楊夕挫敗的抬起頭來看著那座小山,“一刻不停的話,我大概也得一天一夜才能翻完這些。但我現在翻一炷香的時間就要打坐恢複半個時辰……”
在場的幾個人都明白,這麽個效率,恐怕不等楊夕翻到自己的玉牌聯係上昆侖,營地那邊的沐新雨他們就全都死光了。
連天祚的靈力倒是十分澎湃夠用,但他的手速和反應卻又不夠快。兩個修士搬到對麵的那一堆,就是方便他和楊夕分別翻檢的。畢竟,昆侖玉牌的煉製原理是昆侖少數的不傳之秘,他們誰也沒有辦法,一次性檢測一塊玉牌是否分別不屬於兩個人。
但就楊夕剛才翻檢的那一小堆,連天祚的查驗進行了還不到十分之一。空有一把鋒利的牛刀,卻在殺雞的時候技巧不行用不上。
靈修冷酷的麵龐上都開始出現了焦躁的神情。
楊夕無力的歎了口氣。
背後卻忽然貼上了一隻溫暖有力的手掌,溫和的靈力順著背部的穴竅流淌進來,熨帖了幹澀的經脈。
楊夕下意識的扭頭:“這……”
“來吧。”渾厚的男聲從背後響起,“五行靈根我也是,浪費不了很多靈力,兩個人總比一個人快點。”
楊夕麵朝著那座令人望而生畏的芥子石小山,用背後能看到的清晰動作點頭。
身後的男人又笑了一下,“盡人事,聽天命吧。”
這個人事,在楊夕的知覺裏似乎盡了很久很久,她高速的重複著相同的機械操作,以至於整個人都有些麻木了。
並且她始終拚盡了最大的能力,保持著精神的高度緊張,但她並不知曉,在旁人眼裏,她的速度已經漸漸慢下來,不足最初的三分之一。
這期間,有位機警的修士料到楊夕他們的靈力或許會不夠,翻箱倒櫃的拖來一箱子不知作用的丹藥。
段胖子反複辨認了多遍,其中不少丹藥因為存放不當已經失了效用。餘下來不多還能用的之中,並沒有常見的補充靈力的丹丸。
想想也是,越是爛大街的丹藥,功效越是容易辨認。這一類型丹藥是最受歡迎的戰力品,恐怕早就被作為補充的物資分發下去,哪會堆在這不受重視的私庫裏發黴?
“這兩個瓶子裏的丹藥,是我最有把握的。補充靈力肯定是主要效果,副作用不太看得出來,我雖然是醫修,主要研究的卻是修複再造人體結構的方向,並不擅長煉丹。”
經世門那些老學究似的家夥,每一個人在自己領域裏幾乎都走在整個修真界的最前沿,堪稱獨領風騷。但他們一生專注,幾千年來都沒能把“實用”兩個字克進門規裏。
段承恩把兩個瓶子遞到楊夕手裏,“應該是對人沒有什麽危害的。”
“那萬一要是有呢?”一個女修士累得癱坐在門口,仍舊表達了她謹慎的擔憂。
段承恩沒出聲,他知道自己保證不了這個萬一。
楊夕對門口的師姐擠出一個安慰的笑,擰開了其中一個瓶子。卻被身後探過來的一隻男人手臂截了過去。
“我來。”那個用靈力支持了楊夕很久,兩手都開始顫抖的男修士穩穩的說。並且沒給楊夕任何反駁的機會,直接倒進了嘴裏。可是楊夕記得,剛才灌入自己體內的靈力始終平穩得沒有半點波瀾。
“還有什麽能補充靈力的都拿來,拿不準副作用也不怕。反正,即便我倒下了,楊師妹還是可以繼續。”
楊夕回過頭終於看清了他的相貌,那真是一張很平凡的臉,站在你麵前都難以引人注目。可是那張臉上溫潤的黑眼睛,楊夕覺得,她一定能記一輩子。
這期間,陰二還從大廳裏找過來一次。
“我們寫的紙,我哥那邊看到了。”
眾人紛紛鬆了一口氣,依稀是他們能做到的,都已經盡力做到了。真要說還有什麽,也就是一會兒跟雲家拚命的時候,多幹\死幾個狗\娘養的!
然而他們並不曾想到。
“楊夕,沐新雨要跟你說話。”
“說話?”楊夕一愣,並不知道這陰氏兄弟還有雙麵鏡的功能,“怎麽說?”
陰家兄弟天長日久的使用這種同步感應的能力,自然開發出無數種楊夕想不到的技巧,“你不是有人偶術嗎,我開了感應之後你人偶了我,那邊沐新雨對著我哥說你就能看見了。”
按照陰二所說的步驟,楊夕同步到了陰家的大哥的感應之中。
一片荒蕪的焦土上,殘餘的樹幹被炙烤得暴露出炭黑的焦皮。地麵仿佛被過境的狂風凶狠的刮過,拂開地表露出零散的人骨。
顯然他們仍然在原地苦戰,還沒有撤出那片地宮附近的森林範圍。但那森林瑰麗到妖異的色彩,卻已經完全被地火過境的焦黑取代了。
陰家大哥似乎是蹲在地上,他麵前的沐新雨靠在一顆樹幹上,手邊就是一□□出地麵的焦屍。
沐新雨似乎是受了傷,一手捂著腹部,半邊身子都是血。他背後還依稀可以看見劍修們頑強作戰的身影,拿回了本命靈劍的劍修們,強橫得好像個個都能以一當百。
“我可以說了嗎?”沐新雨的樣子淒慘,聲音卻還是很洪亮。
陰家大哥的視角上下動了動,似乎是點了點頭。低沉的男聲響起來:“可以了,我也開著同步,他們那邊人偶術已經完成了。”
沐新雨於是抬起頭,直視著陰大哥的眼睛,僅剩的一隻能睜開的眼睛明亮依舊,
“楊夕,本命靈劍和法寶都拿到了,你們真的很了不起。傳過來的消息,我們也看見了,我知道你想說什麽,我莽撞也好,頭腦簡單也好,感情用事我也許並不適合領導一支軍隊,是時運把我推到了眾人的前麵。
“但是楊夕,你聽我說,這一次的反擊我跟所有人商量過,不敢再代替他們決定什麽,我跟他們陳明了全部的利害,是我們所有人一起決定:你們冒著生命的危險,用可能永困死地的代價拿回了我們的實力和尊嚴,我們絕不能為了一個飄渺的全滅傳說,就把你們當成棄子不顧。我們會拚盡全力進攻雲家的軍隊,給你們爭取撤離的時間!”
楊夕做夢也沒想到,沐新雨居然是這樣想的。
她在第一時間用“連偶術”鏈接上了身邊的眾人,於是所有人都看見了。
半身染血的沐新雨,在連天的戰火中用僅剩的一隻獨眼,堅定的望過來:
“我再重複一遍,我們會不惜代價拖住天羽皇朝的主力,在你們中有人找到方法從那地宮裏脫身出來以前,絕對,絕對不會後退,哪怕一步!”
楊夕竭盡全力,才忍住了沒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