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1章 我們隻是戰勝的代價(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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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岩漿是炙熱的,燒得皮膚一寸寸碳化,元嬰修士也不能幸免。
衛明陽從火山口裏爬上來,頭頂的魔氣罩尚未完全散去,魔氣藕斷絲連的護著周身要害。抬起眼,外麵已然變了天。
大雪紛飛,夜幕裏飄著片片棉絮似的白。
棉絮似的白絨,在靠近火山口五六丈的遠處才開始融化,水滴隨著迎麵的朔風吹落在臉上。
衛明陽抬起燒得焦黑的右手,抹一把臉上的水跡。
漆黑的眸子裏有點茫然。
他是法術大家,熟悉自然界一切五行生化,走南闖北數百年,從來也沒有見過能夠逼近到活火山口的暴雪。
所以這雪是非自然的力量。
夜城帝君的外表看上去有些淒慘,銀黑相間的短發被燒焦了一半貼著頭皮,另一半也是卷卷曲曲沒個人樣。衣衫破爛,整條右臂和肩膀露出來的部分一片焦黑,右半邊臉頰上被燒出一片黑紅相間的水泡,用手一抹就破了,流出透明的□□和濃水。
但他已經相當幸運了,魔氣是天然的惰性能量,它在準備得當的情況下具有相當強力的隔絕效果。花紹棠也是因此,才選擇了魔道的身外化身,抽出一大片滾滾濃雲似的心魔,來隔絕控製極寒領域的範圍。
衛明陽搖搖欲墜的立在火山口的邊緣,抬頭望著夜晚的蒼茫大雪。
到底是誰造就了這場雪?
或者說造就了這片仍在不斷降溫的極度深寒……
眼睫毛已經被燒禿得一根不剩了,撲麵而來的雨夾雪裏,衛明陽有些睜不開眼。但他仍是盡力的讓視線穿越風雪,去看天空盡頭的那一輪潔白的盤子。
天地間那種束縛般的狹窄逼仄的感覺不見了,秘境裏的天空即使沒有一團雲朵,也無法令人從心底升起那種天高雲淡的感受。
而現在,衛明陽把神識和全部感知毫不控製的發散出去,久違了六年的自由,豁然降臨在感知裏,空空蕩蕩,仿佛無處不可去。
他能感覺到天地間那無限廣闊的寂寥。
因為沒有生命。
草木鳥獸,修士凡人,甚至蛇蟲鼠蟻之類,平日裏充斥了身邊各處空間的活動的氣息,全部都消失了。
即便滿眼紛飛的大雪,雪花熱鬧得令人眼花繚亂,可是在衛明陽的感覺裏,周圍卻仿佛是忽然就空了。
“發生了什麽?”
——衛明陽不知道。
“為什麽我落到了秘境外麵?”
——衛明陽想不通。
“其他人呢?”
——那些微如螻蟻的烏合之眾,昆侖小妞兒帶領的劍修們,還有該當被殺死的雲家的惡人們,通通哪裏去了?
天地之間,放眼都是惡劣的氣候,暴風雪和已經熄滅或者尚未熄滅的火山。活物卻好像隻剩下了他一個人。
衛明陽小心翼翼的出溜下火山口,腳踏在地麵上,向著神識感知裏最奇異的一片區域前進。
那是一片仿佛不存在的區域,沒有風刮出來,也沒有飛舞的雪花。無論多少神識探入其中,都仿佛泥牛入海,沒有半點回應。
一炷香後,突如其來的不寒而栗,勒令他停下了前進的腳步。
衛明陽知道,這就是到了。
他沒有狂妄的直接往前走,而是從地上撿起了一塊火山地貌特產的透明火石,貼著地麵丟過去。
“當啷——當啷——當”
石頭在地麵的滾動聲,在身前四五步的位置戛然而止。
年輕的人帝魔君皺起了眉,揮手打出一道狂猛的魔氣。
為了起到足夠的試探,他這一道魔氣毫不留力,若在尋常空間,純淨的黑色足以彌漫十丈方圓,侵吞掉五六名低階的修士。
然而這魔氣一觸到那片空間,便如沉入了沼澤的石頭,再也沒能收回來。
衛明陽心下有些驚慌,然而他豪橫慣了,並不肯信邪。右手燃起一團整個人高矮的火焰,在前方照亮,腳下堅決的向前邁過去。
一步……兩步……三步……第四步剛要抬腳的時候,年輕的人帝魔君露出一個震驚的神情,看到了他永生難忘的景象。
就在他的麵前,幾乎要貼上臉,前方整個空間的雪花都是靜止的。
晶瑩的六角型小冰晶,懸浮在他眼睛的高度,不論身邊的狂風有多麽猛烈,既不墜落,也不搖擺。
而這還不是衛明陽先注意到的景象,最初使他停下腳步的景象是,熄滅了一半的火焰。
那裏仿佛有一個看不見的邊界,魔法火焰在觸及到邊界的一瞬間,便向被切割似的熄滅了一半。沒有聲音,沒有過程,那一半的火焰仿佛突然就消失了,連帶著點燃火焰的靈力也沒有回到經脈裏。
最詭異的是,留在邊界外麵的火焰,竟然還能正常的燃燒著。
無形無質的魔火,如同被那邊界隔出了一個神秘的切麵。
然後,他找到了自己先前丟過來的石頭,貼著地麵三四寸的高度,定在前方的空中不動。似乎也是進入了那個邊界之後忽然被外力強行靜止了。
還有他發出的那一團魔氣,衛明陽覺得,自己應該也看到了。
之所以說應該,是因為那一塊凝固的黑,根本就不像是氣體,而是濃密的龜縮成了一塊晶瑩剔透的,濃鬱的黑晶。
“天呐……”衛明陽禁不住歎出聲來,連他師父孟淺幽,最多也隻能做到把魔氣凝成水滴。凝固的魔氣,他隻是在猜想中認為它們可能存在,卻從未真正見過。
“這簡直是……神鬼難測的力量……”
在這片整齊的,凝固的空間裏。
有進無出的法則,不知為何獨獨放過了光。
在相當遙遠的遠處,隱隱約約有一個散發著瑩瑩白芒的影子,穿透雪花交錯的阻擋,映在衛明陽的視網膜上。
衛明陽眯起眼睛去看,那是……一個人!
雪白的法袍垂到小腿,赤足立在凍結的水麵上,那個曾經的人,現在的人形冰雕,整張臉上凝固著不敢置信的驚恐。
栩栩如生。
走南闖北的夜城帝君,息了手上的火焰,掉頭就往回飛。
開足最快的遁術,半點也不敢再裝悠閑。
他全不知那片空間是什麽鬼,在他的認知裏地獄也就是這種有進無出的模樣了。
關鍵是有人凍在其中,看他那驚恐又意外的神情,天知道是不是這片詭異的地方自己生長擴大,把原本在外圍看熱鬧的路人給裝了進去。
他受夠了一次次因為意外,被困在詭異莫名的空間裏,也受夠了那些不得不打的仗。
夜城帝君雖然好鬥法,嗜殺戮,但不代表他不希望自己有選擇的餘地。
頂著呼嘯的寒風,衛明陽越飛越是心涼如雪,三百裏距離在腳下一掠而過,他始終放出超遠距離的神識在感知。
然而所過之處,沒有半點有生命活著的痕跡。
到底發生了什麽,是誰帶來了這場彌天的暴雪,和所有生命的消逝。
他想要搞清楚。
繼續飛行了大約一炷香左右,魔氣繚繞,外表狼狽的夜城帝君,終於從空中降下來,落在了一隻睚眥的屍體旁邊。
就是這種怪物,曾經把他困在肚子裏幾年。
閉了閉眼,他把一隻手按在睚眥胃部的位置,沿著海怪的*,刺入了自己的神識。
“噗通”
“噗通”
“噗通”
作為一個喜靜不喜鬧的魔修,衛明陽生平第一次因為耳邊傳來的,人類幾乎已經瀕死的虛弱心跳,而感到一絲天然的,幾乎難以察覺的喜悅。
其實已經接近強弩之末的衛明陽,花了半個時辰的時間,才成功剖開了上古神怪皮糙肉厚的外皮。
他從那一堆惡心粘稠的胃液消化物裏,挖出了六個還有熱氣的活人。
“喂,醒醒!”
“還活著嗎?”
“能聽見我說話嗎?”
“……”
“……”
衛明陽一連用冷水澆灌了五位修士,冰天雪地裏被淋了一身冷水,但凡是還有一點意識,恐怕早就跳起來了。但是這五個修士全都沒有反應。
皺緊了眉頭,燃起一堆法術火焰,把人橫七豎八的堆在周圍,差不多就是帝座大人體貼旁人的極限了。
隨手撿了一根幹枯發黑的樹枝,衛明陽終於老大不情願的捅了最後一個的臉蛋。
“咳——咳——咳——”
沐新雨狂咳猛喘著轉醒了,開口吐出一地酸水,險些噴了衛明陽一臉。
而她自己,一頭一臉的酸性胃液,整個人被腐蝕得爛爛的,沒有半點漂亮姑娘的樣子。
衛明陽:“……”
想叫的叫不醒,象征性捅一下的自動自發就活過來了,衛帝座覺得這幾年天道老是跟自己作對,不論人生還是魔生,都十分之不開心。
衛明陽連火都懶得給她點,用樹枝拍了拍沐新雨黏糊糊的臉蛋:
“腦子清醒嗎?能不能認出我?”
沐新雨兩眼虛焦了很久,從不離手的方天畫戟也不知道丟去了什麽地方,半晌才怔怔出聲:“衛……明陽?所以我……到底是死了?”
衛明陽冷笑一聲:“嗬!”
沐姑娘很粗獷的晃了晃頭:“不對,應該是你沒死。”
衛明陽用樹枝指了指一旁火堆邊兒上疊羅漢的幾個修士,示意還有那幾個也沒死。
沐新雨很是愣了一會兒,看著夜城帝君那張已經基本毀容的中二臉:“你救了他們?”
衛明陽直接就著手上的破樹枝子,把沐新雨的臉掰回來,尖端抵在那丫頭的喉嚨上:
“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麽?”
這話仿佛是被突然撥出來的,梗在心頭的一根刺。
那時候的悲憤,絕望,惶恐,死誌,還有無能為力的茫然,全都五味陳雜的從記憶的深處泛上來。
沐新雨抬眼望著茫茫風雪,眼神一點一點暗了下去,最終停留在一個心如死灰的神情上。
許久之後,她轉回頭看著救了自己的衛明陽,仿佛第一次發現身邊的世界如此好笑,而自己竟然曾努力的生存其中。
身體一鬆,她軟軟的倒向了身後冰冷的雪地裏,低笑道:“其實沒什麽,就是花掌門一劍劈出了個秘境的末日,而昆侖沒有來救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