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6章 曆史不會記載的那些(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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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百川撫者楊夕的頭,那個上麵生滿了枝枝杈杈,已經木化得有些刺手的腦袋,似乎激起了他心中的無限溫情:
“所以你明白了嗎?這世上有太多活著值得追求的東西,更高遠,更偉大,更有意思,而你眼前看到的愛恨、對錯、是非、得失,那都是虛的。”
滅絕人性的人,連溫情都是不一樣的。
這番看似勸慰實則荒蕪的話語,戳得楊夕心頭一陣陣發堵。
她下意識的抬眼,問:“那什麽才是實的?”
陸百川一展袖,豪放的笑道:“聞大道,拜仙山,超脫你與生俱來的束縛,方得我心自在。”
他這麽說著,逐漸開懷起來,在楊夕眼中,若不是山洞內狹小的空間限製,他的靈魂已經開始狂放的且歌且舞了。
“你以為隻有身份是束縛?地位是束縛?出身是束縛?殊不知在問道者眼中,你所糾結的愛恨是非同樣是束縛。三千年後回頭再看,你會發現今日的不想活,多麽的幼稚。你所覺得活不下去的理由,是多麽的雲淡風輕。活著沒意思?不,十幾萬年,我尚且沒有活夠,你根本還沒有知道活著的意思。”
楊夕明白了,這個陸百川與她絮絮叨叨了這麽多的內容,並非他心中有話,需要一個聽者,他竟然是在勸自己活下去。
而楊夕不得不承認的是,他說的那些似是而非,那些聽的半懂不懂的東西,的確激起了她一些活下去的願望,和執念。
她開始變得好奇,迫切的想要知道,她所遭遇的這些,到底是不是人世的常態?
對錯究竟有沒有?是非到底在不在?
三千年後,回頭再看,今時今日所行的一切,是不是真的那麽沒有意義?
在花掌門眼裏,在邢師叔眼裏,這世界到底是個什麽模樣。
問道……
楊夕斂了斂心神,鎮定下來,頭腦中並不算凜冽的風暴,一輪刮過之後,終於注意到了一件事。
陸百川連自己心靈宮的假出身都告訴她了,可是要帶她一起走嗎?否則如何能夠放心?
陸百川卻搖頭微笑:“不,輪回池的碎片隻夠二人轉生,我並無餘力,帶著你跟我走相同的路。”
楊夕於是愈發不解了。
陸百川指了指楊夕的腳下,楊曦本人卻因為無法低頭看不清腳下是什麽情景。
陸百川說:“這是千年地髓,是精修聖物,隻要這裏還沒壞,哪怕隻剩顆頭也能把命從閻王殿裏拉回來。”陸百川抬起二指,點了點自己頭,又到道:“你精道借的是梧桐之力,梧桐本有再造之能,或許因禍得福,也未可知。”
“不過你未醒之前,我試著把你種下去,卻不能夠成功。”陸百川摩挲了一下手中那枚,想正就正想反就反的銅錢,“想來你是真的不想活了,這才隻好用招魂曲把你喚醒過來。”
楊夕默了半晌,回憶一個倔強的眼神。
喉中嘶嘶隻想說三個字——“我沒有”,卻終究不能成音。
陸百川一臉洞悉的笑意,極縱容似的道:“有沒有,再種一次便知曉。”
抬手在楊夕頭頂虛虛按下,後者明顯感覺到自己的視角向下沉去,腳下漫上黏膩冰涼的觸感,並不舒服。甚至因為無法低頭看清,使人心中升起無名的恐慌。
這恐慌落在陸百川眼裏,也不過值得一笑。
他並不是誠心的要幫助楊夕,他隻是在遵從自己的心意,不希望這麽個還讓他有一絲掛念的小東西,就這麽沒了。
他想楊夕活,楊夕就得活——要不是第一次下種沒有成功,他甚至不打算跟楊夕麵對麵——至於楊夕本人的感受如何,那並不重要。
楊夕還有疑問沒來得及向陸百川征詢,也還有剖白不能像陸百川闡明。然而對麵這個男人慢條斯理的說完了道理,卻從頭到尾根本沒給楊夕出聲的機會。
脖頸間嘶嘶的冒著氣,楊夕根本不知道自己現在是個什麽情況。還想問這裏是哪兒,雲家怎麽樣了,昆侖又怎麽樣了,距離自己當初作大死的時間又過去了多久?
陸百川的一隻大手已然壓過來,沒搭理楊夕說不出話的喉嚨,而是覆在了她的頭頂。
“既然諸般都是苦,不若先忘了。”他這樣說。
楊夕的視界,陷入了一片黑暗。
陸百川看著沉下去的楊小驢妞,半晌,終於笑一下:“成了。”
轉身便緩緩地向外走去,既沒有多看一眼,也並沒有什麽留戀的眼神。那個一直坐在篝火堆旁沉默不語的俊美青年,這時才站起來,抖開手中一件披風。
陸百川微微傾了傾身子,青年把披風披到了他身上,二人就已經走到了山洞口。風雪斜斜的刮進來,青年自己卻是一身白色的絲質夏衣,身形消瘦,好像完全不知道冷一般。
“師兄讓她忘了什麽?”
陸柏川自己把披風的領子係上,又扣上頸後的風帽,道:“昆侖有關的事情。”
青年垂下眼,沉默的不說話了。
陸百川頓了頓,似乎這個青年心中的感受,對他來說還是重要的:“小池,我並沒有在未經你同意的情型下,改動過你的記憶。”
青年沉默著點了點頭,繼而又搖搖頭,最後張了張嘴,還是閉上了。他有點不知從何說起,也不知該以什麽立場來說。
陸百川目光複雜,全不似剛才對著楊夕時的灑脫。
半晌,方低沉的道:“其實我有時候會想,帶著你走跟我相同的路,是不是錯了?畢竟不是每個人都能承受把記憶當紙張,塗抹書寫,而你每次都是在轉生後,前世沒有被喚醒的時候才更快樂。”
青年這一次卻很堅定的搖一搖頭:“不,師兄心軟,怎麽能是錯?你原本可以不管我,不管她,不管很多人的。”
陸柏川沉默了半晌,輕輕地歎一口氣:“但是很多時候,心意並不能決定結果的好壞。”
二人並肩走進山洞外的尖風細雪裏。
白衣青年原地化作一條皎白巨大的雪龍,載著陸百川騰空而去……
陸百川這一次說對了,心意並不能決定結果的好壞。
他本是想讓楊夕忘了與昆侖相關的事情,就像一個從未入過昆侖的普通散修一樣,當年程家的事她會記得,修仙的事她也會記得。真真正正就像當年陸百川的一魄初遇楊夕時,楊夕所求的那樣,自由的散修修士。
可不知是昆侖二字在楊夕心底太重,抑或她活過的年歲太短,是以所有的記憶都是錯綜交織的,又或者因為五代守墓人們的靈魂刻印使陸百川的術法發生了偏差……
總之那個叫楊夕的姑娘再一次恢複意識的時候,什麽都想不起來了。
是的,“什麽都”。
不記得姓名,不記得來曆,甚至不太記得很多常識,隱約的甚至不太明白自己到底是個什麽。
因為有人說她是棵樹。
那是一個身上有著和她相同氣息的男人,天生一副笑裏藏刀、陰險狡猾、不擇手段的小人相。
他往帶著一頭狼。
某一次躲避暴風雪的時候意外闖進了山洞,看著咱們失憶的女主方向,挺驚喜的道:“天不絕我江懷川,這山洞裏竟有一棵樹,劈掉半棵當柴燒,就不怕凍死了。”
咱們的女主感覺虎軀一震,心中升起了無限的危機感。
結果還是那頭狼比較有人性,繞著咱的女主轉了三圈兒,聞了一聞,對著那個叫江懷川的畜生齜了齜牙。
原地化成一個赤果上身、眉目凶野的年輕人。這年輕人鼻梁挺直,雙目介於獸性與人性之間,乍一看就不太好相處。當然,後來咱們的女主看久了,自然知道……他的確是不太好相處。
年輕人用生著尖利指甲的手指,直接在山洞的石頭地麵上,切豆腐一樣的寫字:“是個精修,不能燒。蘿卜你的眼殘怎麽就沒點長進?”
那個自稱江懷川,卻被人叫做蘿卜的男人,很是驚異的研究了我們女主許久。似乎並沒有看出什麽所以然,但還是悻悻守著冷坐下。
半夜,寒風呼嘯,雪花沿著洞口灌進來。
他二人(或者是一人一狼?)熬不住冷,睡不著覺,互相散漫的說這話提神。
“我說小狼啊,你都在花掌門手底下學了三年了,怎麽就還不會說話?我看花掌門教你的耐性,僅次於交足下穀的那群兔子。你連勾的小姑娘都學會了,怎麽說人話就這麽難?
“不說煉化喉間橫骨最難的是鳥嗎?你明明是個走獸啊?”
那被叫做小狼的青年懶得理他,也沒有什麽被戳中了痛腳的樣子。隻原地化回那頭黑色的巨狼,一身皮毛厚厚的蓬鬆,徑自趴在洞口,擋住了吹進來的一半寒風。
江蘿卜笑一笑:
“花掌門麵冷心熱的性子,倒是被你學了個十成十。”
一邊說著一邊伸手摩挲著狼妖的脊背,讓凍僵的雙手,在厚厚的毛皮中慢慢回溫。
“哎,你說這楊夕,還能找著嗎?明明她的命牌就沒有碎,顯示的方位也大約是這一片地方。可咱們都找了三個多月了……”
狼妖不能說話,隻是半眯著眼聽著,偶爾動一動挺拔的耳朵作為回應。
“這要是能撒網去找,我估摸著就是屍體也掘地三尺挖出來了,哎,可是現在昆侖除了咱們倆,哪還有第三個閑人呢?連刑堂都撤回去幫忙了,你是沒看見高堂主那個青黑的臉色。”
狼妖不幹了,轉過大頭,動了動耳朵。
江蘿卜翻著白眼道:“行行行,狼爺您不閑,您是講義氣。我才是閑得蛋疼的那個,可好?”
狼妖又舒坦的趴回去了。
江蘿卜望著洞外的風雪,怔了許久,才歎一口氣:“半點音信也無,照這麽下去,我也撐不了幾天耐性了。”
山中無歲月,我們的女主長在山洞裏頭,且看外麵的風雪來算時間。
七日一場風暴,三日一次雪災。
事實證明,這個叫江懷川的男人果然是個食言而肥的小人,他明明說他也撐不了幾天耐性了,然而就這個山洞,他在那次之後又反複來了五六回。
那狼妖一直跟著他,還是不會說話。
她從那個婆媽的江懷川的自言自語裏,慢慢的拚湊出了很多山洞外麵的世界的訊息。
比如昆侖劍派,天下第一大派,是個一等一的好門派,造福蒼生,有教無類,關鍵是還很有錢!對了,以前這個詞也是我們的女主新近學會的,就是可以用它來換任何東西的意思,聽江懷川的意思,錢這個玩意兒好像就是昆侖製造。我們的女主很想用錢去換一點傳說中的土豆,聽起來很好吃的樣子。
嗯,她好像依稀知道吃是個什麽意思……
再比如仙靈宮,乃是昆侖身後第一狗腿,據說全派偽君子,為了跟在昆侖後頭掙錢,不惜費盡心力要把他們的掌門嫁到昆侖去。
但是昆侖掌門說自己有媳婦,昆侖戰部首座說自己這輩子不打算撤男女關係,昆侖刑堂堂主的媳婦親自上陣跟仙靈宮掌門幹了一架(據說刑堂堂主因此被迫同更多人幹了架,我們的女主百思不得其解),昆侖大長老據說是個一臉褶子的老人都沒有被放過,嚇得躲去閉關了。
於是仙靈宮正等著五十年後,昆侖開山,放出更多的受害者,不,是更多的高層來備選。
再比如多寶閣,據說這好像也是一個特別有錢的門派,而且還很壞。好端端一個天下,生生被它們給搞了分裂,據說叫什麽什麽解放?他們的門主加多寶,聽江懷川的描述是個無事生非,背信棄義的蛇精病。
再比如那個楊夕……
嗯,我們的女主聽到江懷川談論最多的就是那個楊夕,依稀是個離家出走作大死的蠢貨,但是偏偏對江懷川有恩。江懷川於是心中過不去,隻好出來找,還是偷偷的找,那個夫妻倆都愛跟人幹架的刑堂堂主不讓。
我們的女主作為一棵樹,每每聽到楊夕這個名字,心口上總有些莫名的蠢蠢欲動。她甚至有些悵然的想著,有人這樣冒著風雪一直一直的找你,你為什麽還要離家出走呢?
要是有人也這樣找我就好了啊……
可惜我在這個世上誰都不認識。
於是我們的女主終於生出了她樹生中的第一個願望,她要修出一個人形,像那頭狼妖一樣,可以滿地溜達。
她想溜達出這個山洞去,去認識一些誰。
當她這樣想著的時候,腦海裏自然而然的出現了一個圓臉大眼睛,胸大腰細的姑娘,眼神中滿滿的都是強,手指上細細的仿佛有傷痕。隻是這個姑娘的右眼附近,她卻怎麽也看不分明。仿佛什麽被封印的,禁忌的東西一般,若想用力去看,那整個形象就都散得無影無蹤了。
江懷川那個小人又一次食言而肥了,明明上一次走的時候,說的是不找到楊夕就不回昆侖了,找了這麽久沒找著對不起自己的堅持。可是下一次山洞外麵暴風雪刮起的時候,他卻沒有來。
我們的女主等了他許久,許多次暴風雪,直到她化形的那一天,再也沒有見到那個小人,和那頭狼。
但是她卻等到了另外的人,一群新的,沒有見過的人。
“帝座,這裏有個山洞,進去避一避風雪吧。”一個容顏嬌俏的姑娘,扛著一杆鋒銳逼人的方天畫戟,一低頭走進了山洞。瀟灑利落的舉止,隱隱的英氣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