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同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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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一葉在年節後離開了棗縣,前往京城。
離別那日,孫安錦站在寒風裏,忘記了裹緊大氅。百一葉坐在馬車車廂裏,掀起車簾看她。
“你不冷嗎?”百一葉裝作漫不經心地問,卻隻在控製聲音不顫上就用盡了力氣,於是擠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來,對著孫安錦。
“不冷。”孫安錦回給她的表情也好不到哪裏去,“到了京城,萬事小心,可不能像在棗縣這般胡鬧了。”
“去你的,我哪裏胡鬧過?”百一葉將眼睛眯成彎月,阻住了眼裏的水汽,感到眼睛已眯得看不清孫安錦了,於是便把車簾放下。
車開走了,轆轆的,向著京城的方向。
孫安錦望著馬車遠去的形狀,心底忽然起了一絲歇斯底裏的味道。她是去不了的了,去不了京城,回不去。
“姐,回去吧。”身上的大氅忽然被一雙小手攏了攏,暖意雖沒忽然而至,卻也起了那麽一兩分。孫安錦回過神來,看著麵前站著的矮了她一個頭的仉清揚,正在固執地為她攏大氅。轉頭又望向馬車離去的方向,除了遠悠悠的路口,再無他物。
“走吧,回去。”孫安錦握住仉清揚的一雙小手,發覺它們也是冰涼的,“怎麽這麽涼?冷了也不知道說一聲。”孫安錦語氣責怪,轉過身去向送行的李家人要來個暖手爐,塞給仉清揚。
“我不用這東西。”仉清揚想要把手爐推回去。
“拿著,”孫安錦自然不依他,“手凍壞了,看你怎麽寫字。”
這一句似乎分外有用,仉清揚頓了頓,立刻就把手爐擁在了懷裏。
“這手爐,我改日還到府上。”孫安錦這才滿意地笑了笑,轉頭對方才給她手爐的那個李家人道。
“無礙無礙,孫小姐收著吧,”那人連連擺手,“一個手爐而已,若是勞煩小姐跑一趟,奴才要挨罵的。”
孫安錦同仉清揚兩個走到孫府所在的巷子時,忽然一個球一樣的東西從隔壁高家的院子裏“滾”出來了。孫安錦一驚,下意識地一攔,將仉清揚護在身後。
那“球”抖了抖,翻出個腦袋來,腦袋上長著一張肉乎乎的臉。
“高重?!”孫安錦認出他是誰來。
“孫安錦?”高重聽到動靜,轉頭看向孫安錦和她身後的仉清揚,見二人都是驚慌神情,不悅道,“看什麽看,見了鬼似的!”
“還真是見了鬼了。”孫安錦點頭。
“你!”高重難得反應快地聽出了孫安錦是在罵他,卻笨嘴拙舌的回不了話。
“你這是怎麽了?犯了錯被踢出來了?”孫安錦笑著向高重伸手,想要拉他起來。一直躲在孫安錦身後的仉清揚卻在這時走到了孫安錦前麵,示意孫安錦收回手,由他來拉高重。
“怎麽的,覺得我不夠格讓你家小姐拉起來?”高重沒見過仉清揚,以為他是孫府新來的小廝,於是狠狠拍開仉清揚伸過來的手。仉清揚不防他有這麽一手,手被打得生疼,連忙縮回來,一麵捂著被打疼的地方,一麵用驚訝地看著高重。
“你做什麽?!”孫安錦趕緊上前一步,又將仉清揚護在身後,臉上的神情由調笑變成了惱怒,“這是我弟弟!”
高重卻不怕孫安錦生氣,隻想著這娘們兒居然敢對他瞪眼睛,立時一骨碌爬起來,用一根短胖的手指指著孫安錦:“你喊什麽?誰叫你不說清楚?”孫安錦聞言怒火更盛,不自覺地瞪起了眼睛,雙頰氣得通紅。
“嚷嚷什麽?跟誰逞威風呢?”
正在孫安錦打算狠狠罵回去的時候,高家打開的院門後出現了一個中年男子的身影。三個孩子齊齊轉頭,孫安錦認出那是高家老爺。
孫安錦本以為高重會向高家老爺告狀,但出人意料的是,高重忽然畏畏縮縮地低下了頭,一副認錯模樣,蔫了下去。
“孫家姑娘,”高老爺見高重低頭認錯,於是換了副笑臉,對著孫安錦道,“我家這小子不懂事,你多擔待些。”
“高家老爺,”孫安錦先是對著高老爺一禮,隨後將身後的仉清揚拉到身邊,“高重打傷了我弟弟,還對我們出言不遜,好歹也要有聲道歉。”說著,將仉清揚手上被打的地方露給高老爺看。此時仉清揚的手上已顯出了紅印兒,配著一雙瘦弱小手看著甚是可憐。
“高重,還不認錯?”高老爺隻看了仉清揚的是手一眼,就立刻臉色鐵青地對高重嚴厲道。
“對不住。”高重立刻有模有樣地對孫安錦和仉清揚一禮。
孫安錦兩個受了這禮,也不好再說什麽。孫安錦帶著仉清揚於高家老爺道別,向前行了幾步,回到孫府。
“剛才那人那麽怕他爹?”院門關上後,仉清揚忍不住問。
“自然要怕的,”孫安錦將院門鎖好,轉過身來,“你怕不怕先生?”
仉清揚聞言想了想,點點頭,猶豫片刻後又追問:“那你怕不怕?”
“我麽,”孫安錦一邊想著,一邊緩步走到古樹下的石凳上坐下,仉清揚自然跟著到了石桌另一麵的石凳上坐下,“應該也是怕的吧。”這是孫安錦思索許久後給出的答案。
她怕孫汝嗎?或許怕的不是孫汝這個人,而是他離開後剩給她的被拋棄的感覺。這種感覺第一次出現時是在宮變那日,她和孫汝一起站在密道出口望著皇宮所在處升起的火光的時候;第二次,似乎就是孫汝離開棗縣一年去帶回仉清揚的時候了。
福兒悄無聲息地爬到孫安錦腳邊,一動不動,或許是想等到孫安錦站起時再絆她一次。可惜這計謀這次沒有得逞,仉清揚看到了福兒,從石凳上下來,將它抱在懷裏,又坐回去。福兒似乎掙紮著想要下來,然而動作笨拙緩慢,這意圖隻有自它被抱起後就一直盯著它的孫安錦看出來了。
“福兒好像挺喜歡你抱它的。”孫安錦對仉清揚道,同時朝著福兒挑挑眉。
福兒仍在“掙紮”。
“是啊,我們關係可好了。”仉清揚對福兒的意圖毫無察覺,將手臂緊了緊,得意洋洋道。
“對了,姐,上次你給我出了棋局,但是咱們倆還沒對弈過呢。”仉清揚看到石桌上擺著的棋盤,忽然想到他拜師的考題就是孫安錦出的,愛棋之心不由大起,目光亮亮地盯著孫安錦。
孫安錦覺得自己幾乎要被那兩道目光灼傷了,向後仰了仰身子,避開仉清揚的目光,看著地上的枯草枝,勉強笑道:“我不善棋。”
“怎麽會呢?姐,你就答應吧……”仉清揚不清楚孫安錦拒絕的原因,堅持要與她下棋,甚至用上了撒嬌似的語氣。仉清揚懷裏的福兒許是意識到自己的掙紮並沒有什麽用,於是也就安安靜靜地呆著,拿一副笑臉孔對著孫安錦。
“清揚。”孫汝的書房裏忽然傳出孫汝的聲音。
“是,師父!”仉清揚趕忙回過頭去,見孫汝推開窗子向他招手示意他過去,立刻放下福兒,跳下石凳跑過去了。孫安錦則是坐在石凳上,孫對上了孫汝的目光,無聲地說了一句謝謝。
孫安錦雖稱不上善棋,但棋藝較同齡人比起來卻也不差,隻是她的棋幾乎是娘親許芸一手教的,自離宮後每次碰棋就難免想起娘親,要傷心一番。孫汝曾想法子開到過她,但也是徒勞無功。上次給仉清揚擺了棋局後也是想起了娘親的,雖說不上似更幼時那般難過了,但也是沉悶抑鬱了一陣的。
年節後仍是寒冬,孫安錦隻一人在院中坐了一會兒便感到寒風刺骨,又想起百一葉的離開,心中愈發戚戚然,於是起身打算回去書房讀書,讓自己不要總是想著傷心事。這樣想著,孫安錦從石凳上站起,抬腳邁步——
“哎呀!”
孫汝書房內被要求默書的仉清揚聽了動靜立刻抬頭從窗戶向外看,隻見孫安錦結結實實地摔在地上,腳邊是伸著脖子耀武揚威的福兒。福兒頂著一副笑臉從孫安錦腳邊爬到頭邊,與剛剛爬起來的孫安錦對視,神態高傲。
“咱們年節少了道菜吧?”孫安錦從地上撐起上半身,對著福兒咬牙切齒道,“紅燒甲魚!”
“咱們府裏沒人會做!”仉清揚揚聲喊了一句,立刻引來了孫汝注視的目光。仉清揚於是趕緊低下頭去繼續默書。
福兒趴在地上,仍然伸著脖子,用一副笑臉對著孫安錦,隻是這笑臉此刻在孫安錦看來是種嘲諷。
孫安錦從地上爬起來,心裏默念了幾遍“不與王八計較”,拍去身上的塵土,回去自己的書房了。
第二日,原本應該獨自接受孫汝教導的仉清揚迎來了自己的同窗——孫安錦。
“先生,這書我已經讀過了啊。”孫安錦看著案上堆積成山的書卷,道。
“那你給清揚講講。”孫汝說。
“不不不,先生我覺得我之前沒有領悟到書中精髓,需要再讀一遍。”孫安錦聞言趕忙坐下,拿起一本書擺出一副埋頭苦讀的樣子。仉清揚在一旁偷偷露出個笑來,孫汝的目光立刻跟到,於是仉清揚縮了縮脖子,繼續看書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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