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春生失魂落魄的走回了家，果然如他所料，爹娘喜氣洋洋的說著大哥的婚事，句句紮在他的心上。

    謝春生根本不想聽，回了自己的屋子，埋首於書山題海中，可是，他一個字都看不進去，一道題都讀不懂，他的心——好亂。

    除夕夜，謝春生猛灌自己，一向循規蹈矩的他不像謝冬生早早就練出了酒量，更何況，酒入愁腸，幾杯下去，他趴在了桌子上。

    謝父和謝冬生一起將他纏回房裏睡覺，半夜的爆竹聲吵醒了他，他暈暈乎乎的走下床，走到了窗戶旁，倚靠在窗框上，隔著窗戶玻璃，他看到外麵那些一閃一閃的煙花。

    記憶是個討厭的東西，總是在最不想想起的時候，它就要蹦出來，狠狠的戳那顆已經傷痕累累的心。

    在學校的那個僻靜處，期末考試前的一天，小槿還在感慨他們不能同時回去，轉念一想，即便同時回了村，他們也難有機會想處一處，不過，最遺憾的是不能在除夕夜一起看煙花。

    謝春生信心滿滿的道：“沒關係，小槿，等將來，我會在每個除夕夜陪著你看煙花。”

    曾經的誓言，現在全部化為了泡影，他和小槿永遠都不可能有那樣的一天，看到院子裏誌得意滿的謝冬生，謝春生的胸中滿是憤懣。

    不論葉桂怎麽說，他謝春生絕不相信是小槿朝三暮四，他的小槿，他最清楚，而他的那個大哥，他也清楚。

    越想，心越痛，痛得無法呼吸，謝春生的眼角一滴晶瑩流下，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他的心被傷了，傷得無以複加。

    萬家合歡的時刻，他一人躲在房間裏獨自悲傷，明明家人就在不遠處，他隻感到孤獨寂寞，比煙花還要寂寞，但是，他不是唯一寂寞的人。

    葉槿此時也歪靠在窗邊，聽著外麵的爆竹聲，她也想起了曾經的憧憬時刻，可是，這才幾天的時間，一切的美好就被無情的打破了。

    這難道就是命運的安排？可為什麽要這麽安排？

    小小的葉槿想不明白，她隻能接受。

    大年初二，葉槿嫁入了謝家，因為葉槿的年紀不夠，不可能跟謝冬生去民政局領證，但村裏的人，向來是認宴不認證，隻要擺了酒席，拜了天地，那在村裏就是名正言順的夫妻。

    酒宴從中午一直熱鬧到晚上，謝春生喝得一塌糊塗。

    隻有醉了才能讓他不去想這件事，可是，醉過之後，還是會醒，醒了就會痛，走出房門，看著每間屋子的那扇黑著的窗戶，他的視線鎖定在了那貼著喜字的窗戶上。

    白天，他親眼看著一身紅色嫁衣的小槿被媒人送進了這間屋子，現在，他的小槿……

    謝春生不敢想下去，他折身回屋，收拾好行李包，背上行囊走出了院門，沒有與任何人打招呼，隻留下一張字條放在了房間的書桌上。

    “我回學校了。”五個字掩飾了他的全部情緒。

    這個家，他一分鍾都待不下去了，每多停留一秒，他的窒息就加重一分。

    步行到了鎮上，天色才蒙蒙亮。

    春節期間，長途車很少，去縣城的隻有一趟，大約十點左右路過，他站在長途汽車途經的車站，靜靜的等著，車子到了，他朝著村子的方向回望一眼，然後決絕的上了車。

    ※※※※※

    回到了學校，謝冬生把自己關在宿舍裏，翻出同屋藏的香煙，一根一根的抽著，整整三天，他不洗不漱，餓了就找一包泡麵，隻用冷水泡軟了，不管不顧的就吃，除了上廁所，他會出去一趟，剩下的時間，全部是在宿舍中恍恍度過，渾渾噩噩，什麽都不過腦子，對這三天的記憶，他幾乎就是空白，唯獨隻記得，他想葉槿，想了整整三天。

    待同宿舍的同學回來時，便看到一個頭發亂糟糟邋遢漢橫躺在宿舍的鐵床上，房間裏充斥著難聞的味道。

    同學們很驚愕，在他們的印象裏，謝春生是個講究衛生的，雖然是農村來的，但在個人衛生上，絲毫不比城裏的學生差，甚至要比城裏學生都愛幹淨，人也勤勞，每天掃地拖地，而如今的狀態，著實讓人大跌眼鏡。

    一個上前叫他，他依舊呆愣著，毫無反應，大夥兒無奈，隻得執起掃把，開始打掃。

    開了窗戶，新鮮且寒涼的空氣飄進來，謝春生打了個冷顫，他回過神來，看到屋子裏多了幾個人，驚覺自己的亂七八糟，他匆忙從身邊的淩亂中找出自己的洗漱用具，徑直出了宿舍。

    非洗漱時間的公共浴室裏的水是冷的，但謝春生如同一個沒有知覺的人偶，站在冷水下，將自己身上的汙穢清洗幹淨，而結果就是到了夜裏，他發了燒。

    還在寒假期間，醫務室的人不在，幾個同學把他扛去了學校附近的醫院急診室，打了半宿的吊瓶，淩晨時分，幾個人扶著他回來，課是沒法上了，幾人在宿舍裏補了一天的覺，謝春生在夢中，隻看到了葉槿的容貌。

    病好之後，謝春生更加沉默了，雖然看著書，但思維絕不在書本上，即便謝春生不說發生了什麽，但都是這個歲數，彼此心照不宣，而且，都是奮戰高考，大家誰也顧不上誰。

    寒假結束，葉桂一個人返回了學校，不見葉槿的身影，謝春生明白其中因由，便也不去詢問，而有時候在校園裏遇到葉桂，他也懶得理會。

    葉桂願意給謝春生一些時間來緩衝這件事，反正將來，謝春生一定是她的。

    直到開學後的第一次月考成績出來，葉桂焦急了。

    當然，葉桂不是為了自己，她的月考成績維持了原有的水平，而謝春生的成績，一落千丈，甚至年級排名的名次都變成了兩位數，以往的他是從沒有低於前五名。

    葉桂焦急，老師也焦急，成績好的學生總是會被老師偏愛，任何老師都希望自己能多一個考入名校的學生。

    老師談話，年級主任談話，葉桂也私下裏去勸謝春生。

    是啊，她喜歡的是優秀的謝春生，不是一個沒誌氣的窩囊廢。

    葉桂拽著謝春生走去實驗樓的後麵，而謝春生甩開了葉桂，折身而走，他不想去那裏，自從返回學校以來，他就沒有涉足那裏一步，他不敢去，因為那裏承載了他和小槿太多的美好，他怕他一旦靠近，那些被他強壓在心底的記憶就要噴湧而出，他不敢回憶，因為那些回憶會讓他心痛，會讓他窒息。

    葉桂當然明白謝春生為何如此，她隱忍著心中的不快，追上謝春生的步伐，嚴肅的道：“我們去校外吧。”

    謝春生沒有反對，跟葉桂一起出了校門。

    兩個人走到一處沒人的小路上，葉桂停下了腳步，謝春生也停了下來，靠著牆，一隻腳撚著地上的石子。

    “春生哥，我知道小槿的事對你影響很大，但是，你不能這樣頹廢下去，小槿放棄了你，是她沒眼光，你要是自暴自棄下去，隻會讓更多的人看不起你。”葉桂勸說道。

    謝春生一副無所謂的態度，他的努力，他的拚搏，他所做的一切一切，都是為了給小槿搏出一個未來，如今，他與小槿沒了希望，那他沒有了動力。

    葉桂看著謝春生的樣子，皺了皺眉，“春生哥，我明白失戀的打擊有多重，我也經曆過，當初，你拒絕我之後，我的心很痛，可是，我沒有倒下，我用加倍的努力來忘掉不開心，你也可以像我這樣。”

    “你說完了嗎？”謝春生不耐煩的道。

    “春生哥，我是為了你好。”葉桂道。

    “謝謝。”謝春生並非感激的道。

    “春生哥，其實，我……我還是很……很喜歡你的。”葉桂再度表白道。

    “對不起，我不喜歡你。”謝春生毫不猶豫的拒絕道。

    葉桂頓時一懵，腦子裏嗡嗡的，可是，她強作鎮靜，依舊溫和的道：“我願意等，等你忘掉小槿。”

    謝春生不語，沉眸望著她，葉桂大膽的迎上去，據說，男女對望十二秒，便可以擦出火花。

    然而，一分鍾之後，謝春生抽了抽嘴角，哼笑了一聲，他的目光錯開葉桂的，仰頭道：“安知南山桂，猶不如槿花。”

    兩句拚湊在一起的詩句，宛如一道驚雷在葉桂的頭中炸響，隻將她炸得粉身碎骨。

    猶不如槿花……猶不如槿花？猶不如槿花！

    葉槿！你有什麽好？！你已經是殘花敗柳，可為什麽還要牢牢的紮在春生哥的心目中，憑什麽？憑什麽？！

    謝春生歎了歎氣，繞開葉桂，踱著步子返回校園。

    葉桂立在原地，她笑了，先是冷笑，繼而是自嘲的笑，最後，笑著笑著就流出了眼淚。

    可笑，真的好可笑，難道不可笑嗎？

    機關算盡後，還是換不來一個圓滿的結果，好，你既無心我便休，葉桂甩了甩額前的碎發，眸子眯了眯，我得不到的，葉槿一樣沒有得到，我痛苦，葉槿比我痛苦一百倍，不論怎麽算，自己還是贏家。

    自此，葉桂不再惦念謝春生，隻一心的讀書。

    而謝春生，成績不再下滑，也沒有長進，維持在了那個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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