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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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重華宮這個灑掃小侍者來得巧,令本已打好腹稿、準備還擊的秦閣老突然又深陷百口莫辯之境地。
隻因皇帝聞言就提前退了朝,又速速趕往後宮處置家事,哪怕秦閣老長了一百張嘴,這前殿的人潮也是頃刻間就退散了,他又該去哪裏辯解?
這之後的日子裏暫且不說內閣果然擬了旨,著大理寺、都察院與刑部三司會審孫連堂,繼而果然牽扯出戶部當年的一係列黑賬,難免令齊王的查賬之路瞬時無比順暢,一扯便扯出一大串蠹蟲。
單說那秦閣老既然已被禦史言官指到了鼻子上,不但女兒秦修儀虐待親王正妃實屬前所未聞,那孫連堂本就是他得力門生的事實,也已無法更改。
他也隻得於第二日便告了病,近兩個月都默默窩在秦府假作休養,捎帶手再做些無力掙紮。
韓宓既對朝堂之事越發了解,那她當然也明白,倘若有哪一位朝廷命官被禦史言官彈劾,不但得上折自辯,手中的差事與職權也得暫時交出來,直到“沉冤得雪”方才可以重歸朝堂。
說來這也是科道一路的厲害了,偏偏那位禮親王卻從未將禦史言官們放在眼裏,或是說他即便再在意,也要將戴宏這位原都察院右都禦使趕出京城去。
外帶著孫連堂也是再難起複,這才導致秦閣老一派如今更是在科道一路再沒有自己人可用。
她便不由得笑讚禮王妃李瑩玉還真是秦閣老一派的豬隊友,先是憑借一腔醋意順利挑唆了禮王與戴宏的關係,繼而又借助腳傷未愈、害了禮王的親娘秦修儀。
當然這其中也有孫連堂的功勞——當初要不是孫連堂在小洞天麵見了禮王府的管家,張口便給戴宏告了一大狀,禮王又怎會早就對戴宏心生不滿?
……也就是在日子過得飛快間,天氣還不等正式入冬,孫連堂已被判了闔家流放西北之刑,戶部與兩湖地方的那些貪墨官員也相繼落了馬。
韓雲楓這一日才剛下衙歸了家,便有小廝遞上一份手抄邸報,說是溫靖侯世子差人送來的。
“莊世子說這份邸報要等半個月才印呢,還請老爺看完便燒了吧。”栓柱這般回稟道。
韓雲楓笑著點了點頭,便將那邸報展開細細看起來。
怎知也就是這麽一瞧之下,他的心頓時跳個不停,饒是他這外書房裏火爐燒得很暖,背上冷汗也立刻浸濕了他的中衣。
原來這邸報上竟然列了一份貪官名錄,有一大半都是耳熟能詳的,皆是秦閣老的門生,再不然也是不管借助什麽手段、早就與秦府搭上關係的,譬如聯姻,譬如以門徒之名投靠,總之都是秦閣老的人。
那他當初究竟是被什麽鬼迷了心竅,竟然險些與秦氏一派的孫家湊到一處?
就算那時的他還未與溫靖侯府成為親家,他大舅兄卻與文閣老早就結了姻親,他可早就心知肚明自家與那孫家不是一路人啊,他怎麽還敢作這樣的死?!
他當然也明白,那孫玉容根本就是仗著手中掌握著他的一個小賬本,這才使得他當初不得不與她斡旋起來,繼而又沉迷於孫氏的美貌,也便頗有些將假戲做了真。
可那本小賬他也早在孫氏手裏看過了,說是受賄也不過是三筆一共四百六十兩銀子的事兒,莫說是當初的他,就算是眼下已是深知利害的他,他也不應該太過在意啊?
這麽區區一點受賄銀兩怎麽就能成了他的短處,令那孫玉容將他死死掐在了手心兒裏?
難不成是那孫玉容的手中真有那傳說中的奇藥,這才……不但將蘇寅生蘇駙馬迷得五迷三道,連他韓雲楓也著了道兒?
隻是也不等韓雲楓繼續深想,他突然就打了個冷顫,又突然有些明白了,他這般猜測孫氏……其實無外乎是想替自己曾經犯下的錯處找個借口。
這世上哪有人不犯錯,又哪有多少人在犯了錯後隻在自己身上找毛病?
他也便頓時收起自己這番見不得人的心思來,同時慶幸起多虧大舅兄手段淩厲,令他早就迷途知返,與妻子女兒間的冰凍也漸漸化解開了。
否則在那孫家徹底落敗的那一日,他韓雲楓也必是拉著韓家一同給孫家陪葬的那個傻貨。
韓雲楓便用力將手中那份手抄邸報緩緩揉成一團,揚手投進了不遠處的火盆裏。
那邸報雖然已經不是平順的紙張了,被火舌一舔還是立刻燃燒起來,紅紅的一團甚是張揚漂亮。
可是這樣的火焰終歸隻是看著美麗,卻到底燃燒不久,那火紅又圓滿的火光不過是瞬間便燃盡了,又即刻黑沉下去。
倒是火盆裏的銀霜炭,即便難得跳躍起絕美的火焰,也不會像那紙團燃燒的熱烈,更不會閃爍出太過耀眼的光芒,終歸是一直默默的發著熱,令這外書房裏溫暖如春。
韓雲楓就仿佛從兩種決然不同的燃燒裏又領悟到了什麽,便沉聲招呼栓柱進來將火盆端走:“端到你們聽差的倒坐房裏烤著去吧,我回後院了。”
而在往常,他離開外書房回到後宅可不會這麽早……
等韓宓從汀蘭館回到家中後,才一邁進正房準備給她娘問安,便瞧見她父親輕手輕腳的從西次間中走出來,又將手指豎在口邊叫她禁聲。
待她隨著父親走進了東書房,她這才知道,原來她娘的身子越來越沉了,人也越來越容易瞌睡,眼下才剛睡著了。
“好在離著晚膳時分還有一陣子,能叫你娘多睡一會兒。”
韓雲楓將他不叫女兒大聲說話的原委講了,說是害怕女兒驚動她娘,便又頗為殷勤的問起來。
“我已經告訴廚房了,叫她們給你娘燉一隻軟爛肘子,再熬些清雞湯來燙點兒青菜,給你祖母做一個山東老家的蔥燒海參,宓姐兒今日想吃些什麽,我這便再吩咐廚房去。”
韓宓這些日子雖是眼見著自己的父親越變越好了,如今也不由得狐疑滿腹起來。
誰叫他本是個男人家,就算再殷勤也很少將自己當成管家婆子,連一家子晚膳要用些什麽都這麽操起心來?
她就微微有些驚訝的抬眼看向韓雲楓,直道父親今日這是怎麽了:“這些小事本來交代給王媽媽就算了,父親怎麽還親自打理起來?”
韓雲楓不免有些尷尬,不過尷尬過後,他還是一咬牙一狠心,就將莊岩今日差人給他送了一份朝廷邸報的手抄稿之事說了。
“我知道岩哥兒心裏一直都在……為你們母女鳴不平,這才將半個月後才要印出的邸報叫人提前抄了一份給我送了來。”
“因此上說起來這事兒也怪我,怪我明明早就知道錯了,我又彎不下腰來直接和你們做小輩的承認。”
“為父便覺得不如還是多抽些時間陪陪你娘吧,等日子漸漸久了,你們將我的改變都看在眼裏,想來也就不用我多解釋什麽了。”
眼見著韓雲楓的臉色越發漲紅,韓宓一時便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麽接話回答她父親了。
連她父親都說了,他不想直接低頭認錯,可他今日卻還是與她承認了,這話叫她這個做女兒的晚輩怎麽接?
她前世的很多苦難是都拜他所賜不假,若不是他紅杏出牆在先,她就不會成為沒娘的孩子;若不是他將孫氏母女引狼入室,她就不會在蘇家被那金朝德占了便宜去,更不會傻乎乎的將夫君拱手讓人。
可她當年成為金家大當家後,翅膀已經夠硬了,她都看在他是她親生父親的份兒上、並不曾真將他如何呢,他今世已經逐漸的改好了,甚至不惜給她娘當貼身老媽子了,她還能說什麽?
這就更別論她早就知道他也是一顆棋子,是一顆遇上美色便失了心肺、被人利用的可憐棋子了……
她便在良久的沉默之後終於笑著歎了口氣,直道父親這是什麽話。
“其實岩哥哥叫人給父親送那個手抄朝廷邸報來,我當時也在的,說起來還是我在他書房裏瞧見了這個,就跟他說不妨叫人給您送一份來。”
“這哪裏是他或者我依然在為誰鳴不平呢?”
“我們隻是都想到父親也是朝廷命官,將來更是還要高升的,這才想著叫您提前拿到它,也好對朝堂之事提前了解了解,多知情總是有好處的不是麽?”
“我的字可是小時候經您手把手教出來的,後來的字帖也都是您親自寫好裝訂好,再叫我臨摹的。”
“那份邸報根本就是我在岩哥哥書房裏親手抄的,那字跡您竟沒覺得熟悉?還是我眼下的字已經越寫越差了,白白辜負父親當年的教導了?”
韓宓這番話的確是實情,隻因她既然一直將父親的轉變看在眼裏,她娘又快給她添個小兄弟了,再隔三差五敲打自己親爹這種事,她實在已經不想再做。
而她既然不想再做,她又哪裏願意叫她父親一直這麽以為,還將莊岩也牽扯了進來?
這若是落到旁人耳朵裏去,豈不得說她韓宓得理不饒人,認理不認親,攀上了溫靖侯府便聯手夫家打壓自己親爹,是個活生生的狼羔子?
她自己倒是不在乎外人如何看她,可是她難道不怕連累韓家與夫家名聲,甚至累及她那沒出生的小兄弟麽?
因此上她也著實沒想到,給她父親提前送來一份邸報瞧瞧竟造成了這樣的後果,早知如此還不如不了!
韓雲楓倒是聞言也驚訝了。
敢情那份手抄的邸報竟是宓姐兒先抄好了、再叫岩哥兒差人送來的,目的隻是為了叫他盡早了解朝堂局勢?
那他方才那番話豈不顯得太過小肚雞腸了,看起來倒像他因著自己曾經犯過錯,便看誰都像是借著他的錯處、動不動便想敲打他的,連那邸報也是敲打他的手段之一了?
那就不如索性在今日將這個誤會說開了吧,就算叫他再一次給宓姐兒認錯也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