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病房後，老爺子依然坐在病床前。他癡癡的望著床上的老婆婆，唐磚和倪茜，以及小丫頭桑桑都保持安靜，以免驚擾到他。

    過了許久，老爺子忽然回過頭看著倪茜，問：“你說，你奶奶會怪我嗎？”

    倪茜眼眶瞬間就紅了，哇的一聲哭出來。

    沒有得到回答，老爺子便回過頭，繼續望著老婆婆，呢喃自語：“你最怕疼了，按理說，我應該讓你走的舒坦些。可你也知道，我這個人戀家，沒有你的家，我都不知道窗戶該怎麽關，床該怎麽睡。”

    說著說著，老爺子的眼淚也掉下來了。他那如刀削一般的剛毅麵孔，曾經讓敵人聞風喪膽。而現在，他更像一個孩子，一個最心愛的東西要被奪走的孩子。

    眼淚無聲無息的從臉上滑落，順著嘴角落到下巴，滴在衣服上。老爺子手握成拳，道：“所以我想讓你醒過來，我想再和你說句話。老伴啊……我真的舍不得你。你說你要真的就這樣走了，連句告別的話都沒跟我說，我怎麽辦？以後我死了，去了陰曹地府，我上哪兒找你去？”

    倪茜越聽，哭的越大聲，最後幹脆蹲在地上哭成了個淚人。

    聶洪買好飯菜回來的時候，聽到病房裏傳來哭聲，慌不迭的往這跑。一進門看到倪茜哭的站不起來，他心裏一慌，手裏的飯菜差點要落在地上。

    幸虧唐磚眼疾手快，幫他端住。

    老爺子回頭看了眼，然後擦擦眼淚，招手說：“拿過來。”

    聶洪連忙把飯菜拿過去，老爺子一一拆開，然後對老婆婆介紹著：“這都是你平時最喜歡吃的菜，我都讓小聶買回來了，一會我們再吃最後一頓飯，然後你就可以安心的走了。”

    聶洪是個足夠堅強的人，但此刻也不禁紅了眼。他唉了一聲，背過身去，手裏的動作像是在擦眼淚。

    擺好飯菜後，老爺子才對唐磚說：“小夥子，麻煩你了。”

    唐磚嗯了聲，走過去掏出三張紙符，同時右手食指按在老婆婆額頭。

    紙符灑出，無火自燃。那火被唐磚一手抓住，朝著老婆婆打去。火焰順著她的七竅鑽入，手段神奇的令人目瞪口呆。

    而唐磚另一手則引出了所有的靈氣，試圖將老婆婆遊離在外的魂魄引回來。

    以他如今的境界，想做到這件事並不是沒可能，隻是相當困難。不僅需要全力以赴，更是不能出半點差錯。哪怕隻是心神亂了少許，都會前功盡棄。

    普通人的魂魄，大部分一離體就消散了，因為他們沒有足夠的力量來支撐魂魄長時間存在。隻有極為特殊的情況下，才能維持魂魄生存。

    唐磚也不確定老婆婆的魂魄是否還在，但就算不在，他也可以喚出其隱藏在腦海的最後一絲本能。

    剛才的符火，便是要點燃老婆婆最後的生命力，隻有這樣，魂魄或者本能才有可能出現。

    老爺子目不轉睛的看著，一手拿筷子，一手拿著碗，仿佛怕浪費哪怕一秒鍾時間。

    沒過多久，唐磚忽然輕喝出聲：“天地法令，魂兮歸來！”

    渾身所有的靈氣，都在瞬間被打入老婆婆體內。她的身體猛地一顫，然後便神乎其技的睜開了眼睛。

    唐磚滿身大汗的退到旁邊，感覺兩條腿都在發抖。這種高負荷的舉動，讓他現在虛弱到站都快站不穩。桑桑看出這一點，便跑來攙扶著他。

    另一邊，看到老婆婆睜眼，老爺子眼睛猛地一亮：“老伴，老伴，你醒了！”

    倪茜也跑過來，急切的喊著：“奶奶！”

    然而老婆婆像是沒有聽到倪茜的呼喚聲，她的眼睛，隻看著老爺子。那瘦到皮包骨頭的臉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老頭子……”

    微弱的聲音，幾乎難以聽見，但老爺子還是聽到了。

    他欣喜的端著碗，說：“我聽著呢！我聽著呢！你看，我還讓小聶給你買了最愛吃的菜，你想吃哪個？”

    “下輩子……我還等你……”老婆婆的話語聲，越來越輕。

    當最後一個字吐出口後，旁邊的監測儀器，傳來刺耳的鳴叫聲。

    聶洪看到那條筆直的橫線，立刻衝出病房大吼：“醫生！醫生！”

    “老伴，你最喜歡吃花椰菜對不對？來，吃一口，不過肯定沒你做的香。”老爺子夾了顆花椰菜，遞到老婆婆嘴邊。

    然而，已經死去的人，如何能夠再張口。

    他似乎沒有注意到這一點，依然執著的想把菜送進老婆婆口中：“老伴，咱倆都好幾年沒一塊吃飯了，你嚐一口，嚐一口……”

    隨著話語聲，老爺子的手掌，逐漸顫抖起來。

    他很清楚，老伴已經走了，不可能再和他一起吃飯。

    相伴數十年的人，就這樣沒了，那份心痛的感覺，沒有親身經曆，很難體會。

    老爺子的手在顫，身子在顫，嘴巴也在顫。

    他的嘴唇不斷的抖啊抖啊，大顆大顆的淚珠，直往下掉。

    醫生和護士跑過來的時候，隻看到他把筷子拿回來，那一筷子花椰菜，被他放進嘴裏。老爺子扒拉著米飯，把嘴巴塞的滿滿的，模糊不清的說著：“咱倆一塊吃，一塊吃，我再也不嫌你做的菜鹹了，你看我吃的好多……”

    他就那樣看著已經死去的老婆婆，一邊哭，一邊吃。

    幾個年輕的護士，不由捂住嘴巴，無聲的陪著落淚。

    沒有轟轟烈烈的愛情，也沒有海誓山盟的浪漫，隻有那不斷扒拉的飯菜，筷子和碗的碰撞。

    所有人都看的出，老爺子是真的舍不得。

    吃著吃著，他突然端著碗，嚎啕大哭起來。

    他哭的那麽傷心，那麽難過，嘴裏塞的滿滿當當的飯菜，混著淚水一塊直往下掉。

    碗裏剩下半碗米飯，卻被淚水重新填滿。

    唐磚歎息一聲，老婆婆的魂魄沒能召回來，所以隻說了兩句話就走了。

    也許本能並沒有來得及感受到身體的痛苦，這算好事，可唐磚總覺得，也許她更願意忍受著痛苦，多和老爺子說兩句。

    病房門口聚集了一大堆醫生護士，以及其他病患。沒有人出聲，也沒有人想進來，他們都在門前靜靜的看著這一幕。

    悲傷的氛圍，在每個人心底徘徊，繚繞不去。

    這對老人的分別，如此淳樸，讓人可能一輩子都無法忘懷。

    這時候，老爺子顫抖著放下碗筷。他從口袋裏，掏出兩顆彩虹糖。

    一顆放進了老婆婆的嘴裏，另一顆，放進自己嘴裏。

    淚水的苦澀，和彩虹糖的甜混在一切，老爺子顫顫巍巍的站起來。他緩緩趴在老婆婆身前，輕輕在她額頭印下一個帶著甜意的吻。

    “老伴，咱倆下輩子再見。”

    白色床單，被他親手蓋在了老婆婆身上，遮去了那令人觸目驚心的削瘦臉龐。

    “奶奶！”倪茜趴在老婆婆身上，痛哭流涕。

    唐磚沒有想著安慰誰，既然傷心，就應該痛痛快快的傷心。

    想哭，那就哭的淚流成河，為什麽要安慰？

    人生在這個世上，不是隻為了笑的。老天給了我們流淚的能力，就是為了讓我們有恰當的手段來表達自己的情緒。

    如果一個人隻會笑，不會哭，那麽他活的就不會像個人。

    因此，唐磚牽著桑桑，默默的離開了病房。

    這裏不屬於他。

    離開醫院的時候，桑桑抬頭看著唐磚，問：“唐磚哥哥，如果有一天發生了同樣的事情，你也會這樣哭嗎？”

    唐磚沉默片刻，然後摸摸她愈發柔軟的頭發，笑著說：“會的，但我會盡最大努力，不讓自己有機會這樣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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