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結局 半世雲都夢(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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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城,馬蹄踏在潔淨空闊的青石路麵上,隱隱嘀嗒回響。大約整座城中,隻有她與他。
夜雲熙聽見身後的呼吸,一聲接一聲,極力將急促化為綿長,在她耳後,頸間,淺嗅輕聞。那人手中的韁繩,早就扔給了她,隻管將雙臂圈在她的腰上,箍得越來越緊。
久別勝新婚,被那久違的氣息勾得,漸漸有些柔情蜜意,從腳底、尾脊升起,藤蘿枝蔓般,纏得心中癢意難耐。
可是,又覺得心中委屈,一邊略略偏頭閃躲,一邊幽幽說來:
“你什麽時候,開始打的這主意?”
“去年七月初,從青雲山回來,我就覺得青鸞的桂花釀圓子,送得有點殷勤。恰好裴炎來信,說起青鸞的身份,七月初七那夜,她來書房送夜宵,我一番連唬帶詐,那丫頭就什麽都說了……當時,我還寫了密信給裴炎,想在他那裏探一探,陛下要我出征,究竟深淺何意。我記得,我還讓公主看那封信來著,公主卻急著拉我去後頭園裏放燈。”
鳳玄墨垂頭在她一側肩上,下巴輕抵,鼻息溫熱,聲音軟迷,將那些如煙往事,如敘家常般道來。
他說的,她都記得,可那稀鬆平常,不以為然的語氣,卻讓她頓生惱怒。一個傾身向前,朝馬背上伏去,躲開肩上的頭顱,才轉頭問他:
“你明知我不會看你的書信……為什麽不直接告訴我?”
“我怕,我過不了那生死劫……”身後那人一邊說,一邊朝上移手,攬著她前胸,將她從馬背上抬了起來,讓她依舊用後背去靠他。又再次垂頭側臉過來,與她細細地講:
“我後來去修竹苑找過亞父,他說,不服藥,就隻有這麽時重時緩地耐著,活多久算多久。若遇過激之事引發,徹底發作了也好,神魂堅強些,說不定能過得去,如此便可絕了後患,我就想著試一試,若是幾月征戰都過得了,就回曦京,解了全部兵權,我隻帶著公主來雲都,若是過不了……”
“過不了就怎樣?就要扔下我嗎?”不等他說完,夜雲熙就搶著追問。過不了那劫難,就要棄她一人在世間,孤獨終老嗎?這不惜命的任性之人,一點也不懂她的心思。
鳳玄墨見她激動,將她抱得更緊了些,她情思激動,手中韁繩也胡亂散著,幸好馬兒沿著闊直道路,兀自在走。
“我怕自己糊塗,比怕死,更甚。圍攻雍州的時候,我見著那兩軍陣仗,竟想起池州那次,居然糊塗到一箭射到公主身上,便怕得一陣頭疼心慌,竟真如亞父說的那般……徹底發作了,從馬上一頭栽下來……”
“你知不知道,裴炎傳信回來,說你在陣前突發心疾,我一個沒走穩……不小心從太極殿的台階上摔了下來,把我們的孩兒給摔沒了。”她終是將心中委屈,衝他傾倒,怨他不說清楚,害她擔心,傷心。
“對不起……”鳳玄墨亦有些動容,將她圈在胸懷裏,偏著頭,拿下巴來觸她前額,聲音裏滿是歉意:
“我也是……大約有三日的功夫,一直脈息全無,後來,也不知亞父用的什麽法子,將我跟還魂似的喚醒來。醒來時,裴炎已經將我身亡的消息傳回曦京了。亞父說,反正陛下想要的,是攻下北辰,而不是我得勝回朝,不若就此了結。我便索性讓裴炎傳消息給青鸞和柳河洲,讓他們設法送你來雲都。”
“那小衣上的雲都城圖,畫得好醜,一開始,我以為是眼花看錯,還真當了那是遺物,差點就……還有青鸞,也不與我商量,就使了那狠絕的法子……”
夜雲熙幹脆側轉過身,淚眼汪汪地看著他,繼續與他計較。越是憐她,她越想要傾訴。雖說諸事妥當,可這人習慣了凡事大包大攬,悶聲悶氣做事情,事先也不給她打個招呼,讓她驚魂不斷,還到絕望的深淵中去滾了一遭。且對那失去的孩兒,對青鸞,她終是難以釋懷。
口裏說了,仍不解心中幽怨之氣,禁不住秀手握拳,往那堅硬的胸膛上,一陣捶打,又不覺埋頭下去,在那人的衣襟上抵額蹭臉,擦揉眼角的濕潤。
“對不起,對不起……怪我不好……以後,再也不會了。”鳳玄墨趕緊好脾氣地,疊聲誆哄,又隻管擁住她,任她一陣沒輕重的捶打。大有隻要佳人在懷,其他皆可聽之任之,且還受用無比的心滿意足。
也算是拿捏得準她的七寸了。打罵生親愛,這女兒家的撒嬌怨氣,並不是真的要計較一個是非對錯,更多的,是想要尋一些被捧在心上的存在感罷了。
於是,待行至那座金色宮殿前,鳳玄墨下馬,再將她也抱下來之時,二人已有些如膠似漆的黏糊。他將她貼抱得緊,她就有些腿也站不直,背也挺不起的感覺,軟軟地,任由他掐著小腰,掛在身上。
再轉眼四望,發現眼前這地方,不就是曾經來過的那處雲都殘垣嗎?那根精鐵澆築的旗杆,依舊杵在眼前,隻是三尺見方的白玉石,鋪成平闊廣場,隱了地宮入口。坐過半日的玉石斷階,已經複原為高高的台階基座,直上頂端,是曾經的金宮殘壁,重築為三層重閣,鬥拱飛簷,黃金為飾,在藍天白雲下,耀眼的很。
那人扶著她的腰,手上使力,要帶著她上階去。夜雲熙索性一個扭身,撤了力氣,一邊往地上滑,一邊嬌氣說來:
“這麽高的台階,我走不動。”雖說身子不爭氣,讓他圈在懷裏給抱一抱,給那好聞的男兒氣息籠罩著熏一熏,早已服了軟,可心中仍是不太順暢,總想著,要怎樣折騰一番,才算解氣。比如,讓他當一回苦力,背她上去。
鳳玄墨笑了笑,彎腰使力,直接將她打橫抱起來,抬腳就往上走。身下騰空,嚇得她驚呼著,趕緊將手臂伸上去,掛穩了,才開始默默享受這無與倫比的嬌寵待遇。
上階,入殿,那人將她放下來,有些喘氣,還嘀咕抱怨了一句:
“長肉了。”
她聽得清晰,心中有些小小的別扭,這麽快就開始嫌她了嗎?她棄了所有,背井離鄉,來遷就他,而他,則如龍遊入海,有了自己的根基與底氣,以後……她才不要看他的臉色討生活。
遂不動聲色,往殿中四處走動張望,殿內開闊,高頂藻井,磨光地麵,大柱支撐,卻隻設有主坐,原是個廳堂式的場所。滿目的金色繁飾,紋樣古怪,倒也不俗,隻是亮得有些閃眼睛。行至一根大柱旁,伸手摸一摸,掐一掐,是真的……黃金。
鳳玄墨就跟在她身後,隨著她轉悠。她一個轉頭,看著那閃亮眼神中的欲念,比這殿中的金飾,更是灼眼,大約有些就地將她按倒的意思。
於是,搶在他要傾身過來,將她抵在那金柱上之前,趕緊一個閃身,魚兒般溜開來。那人兩步上來追她,她又提了裙裾,慌不擇路,亂跑一氣,繞至大殿後方,沿著那樓梯一直往上。
聽見自己蹭蹭腳步跑得急促,那人卻是不緊不慢地追了上來。幾個轉折,便跑上最高一層。跨出內室,站在一角飛簷下的露台,深深喘了口氣,憑欄眺望,才任由跟上來那人,從身後將她抱住。
那俊俏的頭臉一側,又湊至眼前,要來親她。夜雲熙抬手胡亂捂了,認真問他:
“哪來的,這麽多黃金?”
“地宮裏的萬鈞黃金,全部融化後,流入下麵的暗河,冷卻後,卻沉在沿河幾裏的水底下了。薩力和帶人下去,打撈上來十之七八。”
“這麽說,我以後就是這雲都城裏最大的金主了?”她聽得滿意,直接將這萬鈞家產攬為己有,當仁不讓,做起了掌家的主母。
“嗯……都是你的……”鳳玄墨深知她的財迷,亦樂得當甩手掌櫃。迷糊答了,繼而又來求索他此刻更在意的東西。
“我們……住哪裏?”夜雲熙抬了雙手,去撐住那猴急頭臉,再問他。進城半天,雖說街道整齊,空屋林立,卻沒見著個完整的宅子院落,可別讓她去歇大街睡帳篷打地鋪才好。
“那裏……”那人往城中西邊一指,引著她看過去,竟有一座別致庭院,仿曦京樣式,幾進廂房,小橋流水,疊石假山,亭台水榭,樣樣齊全,竟也處處合她的喜好。不由得定睛出神,多看了幾眼。
“可還喜歡?”鳳玄墨終於趁機湊過來,耳鬢廝磨,獻寶似的,問她心意。
她卻噘起嘴,慢慢搖頭,終於找到了一個發泄的出口:
“之前,一個招呼都沒有,就把我拐到這裏來,現在,問也不問我意見,就把宅子都修好了,如何就知道,我一定會喜歡?”
“可是……”那人似乎被問住了,許是本就心存愧疚,便老實地想要有所補救,“那怎麽辦?”
“我說怎樣,你都照辦不成?”她看著那即將上鉤的暈魚,繼續下套。
“嗯,你說怎樣,就怎樣。”那渾然不覺的人,滿口應承,一邊遞唇來點她臉麵,朱唇。大有先吃上一口,然後,做牛做馬,任她怎樣驅使,都心甘情願的意味。
她心歎這改不了的色急,遂掛了絲笑意,再確認一次:
“真的?”
“嗯……隻要你開心,我做什麽,都可以。”那人情動得急了,嘴上也要利索些。
“那……罰你三月,不食肉味。”
夜雲熙慢悠悠說完,雙手撐在他胸上,將他推開,然後,欣賞那張俊顏上極為精彩的神色變幻:先是懵懂,繼而聽明白了她的意思,接著,便是一副痛不欲生的表情。也是,久曠大半年,若是再加三月的看得見卻吃不著,會是個什麽滋味?
“可是,出征那日,公主還許我的……”那心念念之人,捉起她的手摩挲,想提醒她的承諾。
“對呀,我記得的。”她抽回手,翻著看了看,還使壞地,故意往自己唇邊觸了觸,她不就是說用手嗎,她還說過,用嘴也使得呢。不過,可得看她心情。一聲嬌笑,寒磣他:
“這麽久都等得,再有個三月之期,有何難的?”終是怨他,讓她等得太久。
眼見著那人撐頭捂額,幾近哀嚎。突然,邊上那根高過大殿的旗杆鳴聲作響:
“錚——錚——”才將這對算糊塗賬的鴛鴦打斷。
二人俯身一看,大殿前的闊場中,柳河州一手執劍鞘,敲擊旗杆,一手摟著小茶,兩人相依,仰頭看著上方,先是柳河洲扯了嗓門喊到:
“小茶想問,你們什麽時候能下來,她還要借這金宮大殿,跟我成親呢。”
“不是,是公子想問,什麽時候能開飯,他餓了。”那不好意思的小茶,慌忙解釋。
兩人又亂做一團,一番打情罵俏。確切地說,是柳河洲那無羞恥的浪蕩子,將小茶一把摁在懷裏,雞啄食似的,偷嘴亂來。
看得上頭的鳳玄墨,若有所悟,笑得曖昧——
他這磨人的嬌嬌公主,高高在上久了,也許,偶爾換個花樣,她亦會喜歡。比如,霸王硬上弓,之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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