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前因後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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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恰逢初春絲雨綿綿。

    霧氣氤氳,春風一吹,尤帶三分寒意。

    可立於懸崖邊緣上的人卻似乎不知冷熱,隻著一身雪白單衣,寒風掠過,卷起一片衣角,將其上的一片汙漬緩緩地展露了出來。

    那是由暗紅血跡染成的。

    “咳”

    寒風撩起烏黑的發絲,擋住了半張麵龐,卻遮不住一雙寒星秋水般的眸子。

    他身形清瘦,如一株青竹,直直地站立在那裏,任由殘風席卷,依舊脊梁直挺,未曾挪動一步。

    隻是他又確確實實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了。

    白衣帶血,鮮血泊泊地從腹部的傷口處流出,點點滴落,於足尖匯聚成了一條溪流。但他的麵上看不出一絲痛苦的痕跡,隻是手背上的青筋突起,用盡了渾身力氣抓住了手中之劍。

    “你還不認罪。”

    其聲朗朗,夾雜在風中傳來,落入了江一樓的耳中。

    那蓄滿了雨水的睫毛顫了顫,他望向了來人,並未進行辯解,而是沉默了片刻後,輕歎一聲道“沈長臨,你的話越多,就越顯得心虛。”

    沈長臨臉色一冷,怒斥道“執迷不悟。”

    他就猶如萬古寒冰,見昔日摯友落得如此境地,也絲毫不為所動,而是沉聲細數江一樓犯下的罪孽。

    “其一,謀害同門師弟。”

    “其二,知錯不改,心術不正,墮入魔道。”

    “我都說了,你廢話太多了。”江一樓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個嘲諷的笑容,他咽下了咽喉中冒出的一股血腥味,坦蕩蕩地與沈長臨直視。

    “要我的命,那就自己來取”

    “我不要你的命。”沈長臨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語氣平緩而又冷漠,“和我回去,看在以往的情分上,我保你一命。”

    “沈長臨,我與你相識三十三年。”江一樓垂下了眼瞼,黑白分明的眸中倒映出了他手中的劍刃,“今日才知道,你是如此的虛偽至極”

    他像是失去了力氣,聲音低緩了下來,卻又吊著一口氣,一字一字地將話說完“好像那個逼我入絕境,不是你”

    “好像那個廢我修為奪我金丹的人,亦不是你沈長臨”

    沈長臨的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他有些無力地說“你失去的隻是金丹,卻能救清夜一命,清夜也是你的師弟,你怎麽能如此”

    謊話說了百遍,也變成了真話,於是他義正言辭“師兄弟一場,江一樓,你真是鐵石心腸”

    江一樓隻覺得體內氣血翻騰,湧上來一股腥甜之位,他硬生生地咽了下去“看來錯的隻有我一人,但是我這人比較倔”

    “既然錯了,那就一錯到底”他手腕一抬,劍鋒指向了站在遠處的人,抹去了所有的情緒,冷聲道,“沈長臨,出劍”

    到了今日這個地步,總有一條命要交待在這斷情崖上。

    沈長臨的手按上了腰間的佩劍,“你重傷未愈,金丹又”

    他話語至此,便見眼前一道淩厲的劍光閃過。

    綿綿細雨從中折斷,帶起翩翩寒光。

    這是江一樓的劍。

    他傷痕累累又失去了金丹,但沈長臨絲毫不敢小覷,抬手擋下了這一劍。

    兩劍相逢。

    “叮”得一聲,好似漫天細雨都停頓了片刻。

    一觸即離。

    江一樓退後三步,與深不見底的懸崖隻有寸步之距,他想要咽下口中的腥甜,但還是從嘴角緩緩滑下了一道血紅。

    “你的劍,不穩。”沈長臨說。

    江一樓無需低頭,就知道他的右手在不自覺地顫抖,就連手中之劍都差點脫落。

    “那是因為”江一樓緩緩說道,“我瞎了眼看錯了人。”

    自從清霄宗宗主仙逝後,清霄宗就一日不如一日,原本應該繼任宗主之位的江一樓,被誣陷謀害同門師弟白清夜。

    江一樓百般辯解,可鐵證如山之下,沒人相信,最後在諸位長老的審判下,最終將他逐出了師門。

    他落魄離去,本想暗中找機會證明清白。

    可沒過多久,修真界中又傳出江一樓陷入魔道的消息,引得清霄宗弟子出山清理門戶。

    江一樓不欲與昔日同門刀劍相向,隻能暫時退去,打算等事情平息後再出來澄清,後在山林中遇上了沈長臨。

    江一樓是信任沈長臨的,加上他是雲浮山的人,理應不會插手清霄宗之時,所以

    他毫不懷疑地吞下了沈長臨交予他的丹藥,失去了所有修為,活生生地被刨了金丹,落得如此境地

    沈長臨上前一步,說“跟我回去,看在以往我可以保你一命。”

    “不必了。”江一樓的眸光掃過懸崖邊上的一塊石碑,上書“斷情涯”三字,他閉了閉眼睛,歎息道,“斷情涯,好名字”

    沈長臨再度向前,想要伸手直接製住江一樓。

    可江一樓早已洞悉他的意圖,手中劍刃向下,直直沒入了地麵之中,他望著腳下不斷裂開的縫隙,說道“沈長臨,今日我命喪於此”

    他手腕一轉,用力向下,“若有來日,必將一一奉還”

    江一樓本就站在懸崖邊緣,搖搖欲墜,如今腳下皆是裂縫,隻稍稍用力,便縱身躍入了無盡深淵之中。

    驚起鳥雀無數。

    淩冽的風刮過,掠起烏黑長發,雲霧如萬頃波濤卷來,簇擁在身側,如墮仙境。

    江一樓鬆開了手,他的劍,落得比他更快一些。

    就算不墜落山崖,他金丹被剖,修為全廢,也活不了多長時日了。若是束手就擒,回到清霄宗也不過是受他人折辱,苟延殘喘罷了。

    他自有風骨。

    還不如幹幹淨淨地了斷了。

    江一樓闔上了雙眸,遮住了黯淡無光的眸子。

    懸崖下方,是亙古寂靜,是濃稠如墨的黑暗。

    不知這斷情涯有多深,還給他餘下片刻時間,就在這間隙之間,從出生伊始的記憶,猶如走馬燈一般一幕幕的閃過。

    江一樓。

    出身世家,師從名門,天資絕豔,於萬宗盛會上一劍成名。

    可到底不如同門師弟白清夜的天下第一絕色。

    原來

    不止刀劍可殺人,美色亦能要人性命。

    江一樓睜開了雙眸,看著上方的天空。

    一碧如洗。

    他像是歎了一口氣,閉上了眼睛,重新陷入了沉沉的黑暗之中。

    一聲悶響,萬物歸於沉寂。

    斷情涯上。

    細雨浸濕了沈長臨的衣擺,帶來絲絲寒意。

    他依舊站在那裏,看著下方的萬丈深淵。

    直到身後傳來輕快的腳步聲,沈長臨這才動了動,冷冰的臉上難得柔了下來,說道“你重傷未愈,這裏寒氣重,小心又添新病。”

    來者是一名青年,他麵容蒼白,但又不是毫無血色的那種白,而像是冰雪堆砌而成,精致絕美得不似凡間之人。

    不過說起來,也不算是凡間之人。

    他為修真界天下美人圖榜首,清霄宗,白清夜。

    “江師兄呢”白清夜問道。

    沈長臨的聲音一沉“墜下斷情涯,死了。”

    白清夜聞言,那清澈如海的眸子中便蕩漾出了水光,他的身子晃了晃,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江師兄,到底沒犯下什麽大錯,若是肯悔改”

    沈長臨伸手扶住了白清夜的身子,他回想起江一樓那幅決絕的麵容,不欲讓白清夜再傷心,隻冷硬地說“十惡不赦,死不足惜。”

    死後,是什麽樣的一個情景

    江一樓從未想過此事,但現在又不得不去想。

    是萬古不變的寂靜,是不分日夜的黑暗,還是魂飛魄散,不入輪回

    可待江一樓再次睜眼的時候,卻發現自己處於一個封閉狹小的空間中。他嚐試著動了動手腳,很快就碰到了一層障礙。

    這是一個長方形的木盒子。

    江一樓不解,難道這就是死後的世界嗎

    沒有任何玄機,隻是待在一個普普通通的木盒子裏麵,還有意識,還有身體,還有脈搏等等,還有脈搏

    江一樓用心傾聽著。

    或許是處於黑暗中,聽覺就顯得更為敏銳,他不僅聽見了心髒跳動的聲音,還有朦朦朧朧的鳥啼蟲鳴聲,還有風吹樹枝發出的聲音。

    嘰嘰喳喳,簌簌沙沙。

    江一樓的突然閃過了一個念頭,他伸出手,抵上了上方的木蓋,稍稍用力,就將那層阻礙給推了開來。

    日光撒下,宛如新生。

    他沒有死。

    江一樓坐了起來,入目的是一處陳舊的院落,一旁是擺放著香燭、紙錢等祭拜的物件,不遠處還站著一個身穿麻衣的少年。

    那少年見已死之人開棺起身,還以為是詐屍,怔在了原地,與江一樓對視了一眼後,冷靜說道“師兄,你有仇報仇有怨報怨,和我沒有關係”

    少年撿起了地上的一根木棍,硬聲道“若是你真的要我的命,就別怪師弟讓你死第二次。”

    他盯了一陣,發現“起屍”的師兄並未做出什麽,隻翻身出了棺材,撿起一枚供奉用的果子,正啃得認真。

    動作自然,不像是起屍。

    少年產生了一個猜測。

    他試探著開口“師兄”

    自從清霄宗宗主出事了以後,江一樓就沒過過一天好日子,不是在逃命就是在逃命的途中。如今手中拿著鮮嫩多汁的果子,連話都來不及說,先將這果子啃得一幹二淨後,才開口。

    “我不是你師兄。”

    少年瞪圓了眼睛,“江一樓你沒有死”

    江一樓又撿起一枚果子,在衣袍上麵擦了擦,隨口道“這麽巧,這具身體也叫江一樓”

    一從棺材裏麵出來,他就知道自個換了一具身體。

    他四歲拜入清霄宗,握劍近百年,早已指節粗大遍布老繭,可這具身體的手白皙纖長,一看就知道連陽春水都沒有沾過,又怎麽會是他的身體

    他是重生了。

    不知為何,重生到了一具剛死不久的身體上。

    江一樓咬了一口酸酸甜甜的果子,走向了那個愣在那裏的少年郎,問“這是哪裏”

    那少年早就懵了,愣愣地回答“上衍。”

    “上衍”江一樓琢磨了一下,“沒聽說過啊。”

    “在天衡宗旁邊。”

    天衡宗,這江一樓聽說過了。

    修真界地域遼闊,各種勢力林立,但大致分為一院兩宗四城八派十二世家,這天衡宗雖與清霄宗並稱修真界兩宗,但實際上遠遠不如清霄宗,隻屈居於乾元大陸上的一角。

    正好與清霄宗相距十萬八千裏。

    江一樓瞅了瞅自個的小胳膊小腿,默默地搖了搖頭。

    看來現在還不能回清霄宗找回場子。

    不過也不用著急。

    他眉眼間浮上了一抹近乎於冷戾的笑意,希望沈長臨和白清夜在這段時間平平安安的,千萬不要出什麽意外。

    免得無處報仇

    過了這麽久,少年終於反應過來了,警惕地看著江一樓,問道“你不是我師兄,那你到底是誰”

    “我是誰”

    江一樓垂下了眼瞼,看向自己的指尖,發出了一聲悶笑。

    “天地間有十把名劍,我掌其一,我乃”

    “重月劍尊,江一樓。”

    少年沉默了片刻。

    江一樓等了一會兒,沒等到少年或震驚或崇拜的目光,有些不滿“你這什麽反應”

    少年遲疑地開口“沒聽說過啊。”

    江一樓的動作一頓,咬牙道“窮鄉僻壤、孤陋寡聞”

    少年從善如流地接上後半句話“雖然沒聽說過,但好像很厲害的樣子”(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