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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曲一弦冷靜了一會,熄火,拉手刹。

    下車後,她半貓著腰,仔細地繞車一周檢查了一遍。

    保險杠沒有脫落,顯然剛才“噔”的那一聲巨響不是這老杆子經受不住路途顛簸,搶著罷工。

    既然不是保險杠,那能發出這種聲音的,也就隻有車底盤了。

    這些年跑環線,多多少少會遇上天氣壞的路況差的和運氣不好的時候。爆胎,掉螺絲,陷車這類情況,曲一弦全都遇到過。

    從起先的束手無策到如今,她算是半隻腳踏進修車行,入門了。

    她掀開後備箱,從最裏層拖出個千斤頂,撐起底盤。

    便攜式的千斤頂本就小巧,又遇上沙麵鬆軟,支撐的作用頗有些雞肋。但有總比沒有好,起碼她不用擔心窩在車底檢測故障時,底盤會突然砸下來。

    隨即,她又挑挑揀揀的,選了把扳手,鑽進車底,

    車底盤沾著從河穀出來時甩上的泥沙,幹涸後凝成一股擰成串的沙粒,混著長年累月積的灰塵,看著髒兮兮的。

    曲一弦邊嫌棄,手上邊借力,攀著車架往車底又滑了幾寸。

    沙麵有些燙,隔著薄薄的一層衣料,有噴薄不斷的熱力源源不斷地熨著她的皮肉。

    曲一弦忽然能對攤在燒烤架上的肉片感同身受了,她這會就像包裹了一層錫紙,被架在木炭上煎烤,火力旺盛,受力均勻。要不是皮糙肉厚的,估計再過會她就能聽到後背翻騰出“滋滋滋”的烤肉聲了。

    她握著扳手在車架上敲敲打打,心想等回了敦煌,得叫上袁野去吃羊肉烤串。

    許是車底燙得慌,不宜久待。曲一弦沒用多久就弄清了剛才那聲異響出自哪裏。

    巡洋艦的減震器,爆了。

    減震器的問題,可大可小。

    如果是友好的柏油路麵,她心大些,還能把車開回敦煌的修車廠。路上頂多也就減震效果減弱,一路聽底盤哼著“噔噔”聲。

    但如果是眼前這些起伏不定的沙丘和戈壁,別說在路上就能把肺給顛出來。再嚴重點,還會影響懸架部件。高速損壞的情況下,巡洋艦甚至會發生側傾,車軸斷裂等人毀車亡的後果。

    顯然,眼下這情況,這車是走不了了。

    叫救援吧,這老臉又有點沒處擱

    曲一弦在車旁蹲了會。

    又抽了根煙。

    糾結良久,總算在“申請救援那老臉麵子往哪擱”和“大不了硬氣點,走出沙漠”這道常人根本不會猶豫的選擇題上,選擇了先把老臉往沙子裏擱擱。

    麵子這東西,回頭撿回來不就成了

    越想越覺得有道理,這事不能再耽誤下去了,曲一弦回車裏拿了衛星電話就給袁野撥號。

    信號還沒通,煙卷上墜下來的煙灰落在她露出一截的腳腕上,燙得她眉頭一皺。她手腕輕抖了下,剛要把煙嘴送到唇邊,忽的靈光一閃,動作比反應過來的腦子更快,直接掐了這通電話。

    她怎麽能忘了這現成的救世主

    曲一弦咬著煙,翻出煙盒,按記在內襯上的那串號碼,撥過去。

    接通前,她清了清嗓子,眼眸微眯。

    剛袁野說他姓什麽來著

    姓傅吧

    她突然就樂了,什麽正兒八經的稱呼,一冠上“傅”姓,到哪都吃虧啊。

    沒讓她幸災樂禍太久,忙音嘟嘟了兩聲,很快就被接起。

    男人清冽低沉的嗓音,不疾不徐地響起“哪位”

    這聲音有點兒啃耳朵,曲一弦莫名覺得有些耳熱,自報家門時嗓音不自覺就往下降了幾度“您好,我是星輝救援隊的曲一弦。”

    那端一靜。

    曲一弦也跟著沉默了幾秒。

    她突然有些懷疑袁野這辦事不牢靠的兔崽子有沒有跟人提過補給這事,如果沒提,她豈不是得費一番口舌才能解釋清楚來龍去脈

    那她縱橫西北環線多年的神秘高冷形象一點都沒了

    但出乎她意料的,對方在短暫的沉默後,沒什麽情緒的說了句“是你。”

    曲一弦替袁野身上那一百六十斤的膘肉鬆了口氣“你現在在哪呢”話落,似是覺得自己太直接了,她瞄了眼gs,先報出自己的坐標點“我翻沙粱的時候,減震器爆了,連人帶車都掛在沙粱上了。”

    對方又靜了幾秒,大概是在定位她的坐標。

    曲一弦耐心等了一會。

    沒過多久,對方回應“原地待著,我半小時後到。”

    曲一弦心神一鬆,頓時無比愉悅“得嘞。”

    對方話少,但勝在每個字都在點上。

    曲一弦心一穩,就有點飄。

    電台收不到信號,頻道裏全是“呲呲”刺耳的電流聲。她往接線口插了個u盤,興致頗高地給自己放了點小曲。

    歌有些舊,也不知道是哪個年代的粵語金曲。

    她跟著哼了兩聲,沒找著調,把夾在指間已經快燒到梢頭的煙碾熄了,正打算再來一根助助興,餘光往外瞥了一眼,突然瞥到沙粱背陰麵凹陷處有個不起眼的沙坑。

    那形狀,就像是四肢舒展,填了人的沙坑。

    曲一弦打了個寒顫,突然覺得空調的冷氣,有些太足了。

    她調低了音量,盯著那沙坑看了半晌,又不動聲色地觀察了下四周,確認這方圓應該隻有她一個人後。她拎著扳手,下了車。

    曲一弦走過的夜路不少,但單獨行動還是少數。所以,饒是此刻豔陽高照,呼吸間的暑熱都快把人給蒸幹了,她的背脊仍就絲絲的往外冒著涼氣。

    她掂了掂扳手的重量,鎮定地翻過沙粱,靠近那個沙坑。

    等距離拉近到兩三米遠時,她停下來,用手機拍了幾張照。

    這裏的沙粱一道連著一道,這個沙坑的位置距離沙粱頂端有較大的落差,恰巧形成了環形陰麵,很是隱蔽。

    要不是巡洋艦的減震器爆了,車沒法走,曲一弦顧著翻越沙粱,壓根不會注意到這裏。

    沙坑大小剛好夠躺下一個成年人,曲一弦回憶了回憶許三對荀姓客人的描述身高一米七五,穿藍色普款衝鋒衣,背著一個軍綠色的雙肩包。

    信息少得可憐,但聊勝於無。

    她蹲下身,用扳手貼著沙坑的頭尾量了個數。心裏雖有大半肯定這就是那位荀姓客人留下的行動痕跡,但又擔心估算不準,折回車裏,從工具箱裏翻出卷尺,算出了個準數。

    那個沙坑,頭尾一米七六,和許三的信息基本相符。

    曲一弦心跳忽的漏跳一拍,胸腔內有血氣翻騰澎湃。

    說不上是興奮還是驚喜,她得咬住嘴唇才能抑製已經到了麵上的笑容。

    平日她總覺得自己夠穩重夠沉得住氣,可能沒了袁野這個綠葉盡心盡力地在一旁襯托,她覺得自己是真的有些飄了。

    但很快,她瞅著已經擱在沙粱上沒法再走的巡洋艦,一盆涼水從頭澆下,她心裏那股熱意一下就被澆熄了。

    半小時

    靠,半小時怎麽還沒過去

    等車來這會功夫,曲一弦給袁野打了個電話交換消息。

    第一次占線。

    隔了十分鍾再打,總算通了。

    等聽說了曲一弦這邊的窘境,袁野難得沒哄笑,生怕她一個腦熱單獨行動,掛電話前再三叮囑“單人單車進荒漠本來就犯了忌諱,你原地待著,別輕舉妄動啊。”

    曲一弦倚著車門,不那麽有耐心地答應了兩聲。

    車裏待不住,她爬上車頂。

    就在遠方,陽光泛出縷陳舊的暗黃。有輛黑殼的越野繞過土台,從層層戈壁後現身。

    車後揚起的煙塵,似有千軍萬馬奔踏而來,沙塵四起。

    漫天風沙裏,呼嘯的引擎聲一股腦隨著荒漠裏被烘烤得十分幹燥的熱浪撲麵而來,燙得曲一弦心口發幹,像噎了一嘴滾燙的砂礫塵土。

    她自覺站在車頂的姿勢有些不雅,趁車到沙粱前,攀著車架蹬著引擎蓋,三兩下跳了下來。

    也是這會她才看清,停在沙丘底下的那輛黑殼越野車竟然是嬌貴的大g。

    曲一弦忽然有點絕望

    袁野找來的這人,別他媽是個隻會燒錢添亂的二世祖啊

    沙粱開車費勁,但人上來,還是分分鍾的。

    曲一弦從看見一個年輕男人下車到他無聲無息出現在沙粱上,總共沒超過兩分鍾。

    她下意識抬腕看了眼時間,距那通聯係電話過去,剛好半小時,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曲一弦難得怔了片刻,目光從那頂標記著“八一”的黑色海軍帽上落到他挽起袖子的手臂上露出的那一截刺青,頓時了然。

    該不是退役的海軍特種兵,身手瞧著挺好的。

    她輕咳了一聲,琢磨著先打聲招呼。

    不料,男人忽然側目,墨鏡後的目光從她眉眼間落到她胸前的工作牌上。

    無聲的巡視,恍若無形的壓迫,瞬間扼住了她的咽喉。

    曲一弦瞬間消聲,警惕又防備地任他打量。

    不知過了多久,那男人不疾不徐地伸出帶著刺青的左臂“傅尋。”

    曲一弦幹笑了兩聲,伸手握住他的指尖“你好,曲一弦。”

    她覺得她遇上閻王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