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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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氏與阿寶坐上前往葉家的馬車,氣氛頗有些沉悶,“與表哥相處,可是開心?”
盡管阿寶因著一大早被喚起收拾整理,前往外祖母家而悶悶不樂,但葉氏一提到薑堰,阿寶還是點了點頭,“開心啊,表哥待我不錯,讓我同他一起看書。”吃櫻桃一事,阿寶絕口不提,倘使讓母親知道她貪了幾口吃的,每日一小碟子豌豆黃就會被沒收。
不過阿寶與表哥相處甚歡,隻是阿寶單方麵這麽認為。
薑堰自阿寶離開之後,一直尋思著,如何將檀木椅子換掉,甚至認為案桌也得換個小的,畢竟一個人用,案桌太大了點,不怎的方便。
“看書?”葉氏一笑,阿寶如今識得幾個字,遠達不到看懂書的地步,“看的何書?可否給母親說叨?”
“《水經》……”阿寶不識得最後一字,即便薑堰告訴她一番,她還是不曾記住,便幹脆將後頭兩字一齊省略。
葉氏凝神忖量,“阿寶說的是《水經注疏》?”
話出口良久,都沒有等到阿寶的應答,葉氏垂首一看,阿寶已躺在她懷中,昏昏睡過去。
大清晨的起來,阿寶睡的時間不夠,犯困也一直強忍著,剛剛實在捱不過去,竟然睡著在馬車上。
在一旁候著的念與起身,準備從葉氏懷中接過阿寶。
葉氏帶到沈家陪嫁的丫鬟,均在年紀到的時候,給其一筆還算豐厚的嫁妝,尋了不錯的人家許配了出去。
如今在身旁伺候的念與念兮,是葉氏手把手教導,又提拔上來,當了身邊的大丫鬟。最主要的是,念兮、念與都是沈家家生子。
葉氏將念與念兮提拔上去時,沈老夫人將她們,連同她們家人的契約,皆給了葉氏,也算是奠定了葉氏在沈家發地位。
葉氏略一抬手,阻止念與地動作,心疼地替阿寶捋了捋她額前碎發。她都不知母親喚她回來所謂何事,隻命人傳一句想她了,她就必須帶著阿寶回葉家。
這麽多年來,母親想演慈母,她就得在她跟前陪著,還必須要扮個孝兒。真是苦了阿寶這孩子,跟著她一起遭罪。
馬車剛停在葉府門外,阿寶便醒了過來,她迷蒙的看了眼葉氏,打著哈欠揉了揉眼睛。
“娘親~”阿寶主動的伸出手牽葉氏,今日她穿了件草綠色柿蒂紋刻絲褙子,湖綠色褲子,胸前戴著刻有長命百歲的金鎖,頭上頂著一個歪歪斜斜的衝天小鬏鬏,她腦袋一動,小鬏鬏就停的晃蕩。
“等下不許胡鬧,乖乖坐著就好。”葉氏喃喃道。
等得了阿寶點頭,葉氏才邁動腿,兩人大手握著小手走在葉府大道上,清晨的露珠在陽光下漸漸散去。
葉氏牽著阿寶走進廳堂,在中央駐足,廳堂裏頭泱泱的坐著一群人,葉氏環視廳堂一番,葉府一家子媳婦孫兒都在這兒,當真好大的陣勢。
她恭敬的向著首座滿頭銀發,卻顯得精神抖擻的老人,行了一禮,“女兒拜見母親。”
“阿寶拜見外祖母。”阿寶尚未學習禮儀,隻會依葫蘆畫瓢學著葉氏,動作倒是學得有模有樣。
葉老夫人抬了抬手,免了二人的禮,笑著道:“不急著回去的話,今日就留下來用飯。”
今日葉氏穿著淡紫底子折枝辛夷花刺繡衣裙,煞是好看,一番行禮動作挑不出半點兒錯。葉家一群小媳婦兒眼露羨慕,葉氏最不喜這種目光,她回葉家又不是來特意炫耀,也沒覺得自己身上穿著的衣物有多稀罕。
廳堂的下人極有眼色,伶俐的搬來兩張坐椅,往靠近葉老夫人的地方放下。
阿寶由著丫鬟將她抱到椅子,她對麵恰好坐著一個長相清秀的小姑娘。
小姑娘上穿粉麵竹葉梅花刺繡褙子配金線合歡花襴裙,下著蔥黃綾棉裙。儀態秀美,小腰板挺直,雙手置於膝上,坐得端正規矩。
相比之下,阿寶坐姿要隨意得多。
葉老夫人眉頭一皺,眉間出現幾道溝壑,“阿寶可開始學規矩了?”
阿寶平素最不耐煩有人跟她提‘規矩’二字,就連她身邊的奶娘、嬤嬤都不敢輕易提,偏偏此刻說的人是她親外婆。
葉氏道:“回母親的話,阿寶還小,女兒沒安排。”
葉老夫人來了勁,又開始拿阿寶與其他人做比較,“玉兒比阿寶隻大上四五月,早就開始習規矩。你也要抓緊些,莫要讓阿寶時間荒廢了。”
“母親說的在理。”對於葉老夫人所說的話,為了避免爭執,葉氏每次都是表麵附和,接下來該如何行事,依舊按照自己的想法來。
葉氏與阿寶坐下剛沒多久,外頭就有一群的丫鬟,攙扶著個身著銀紅菊花紋樣襦裙的婦人走進來。
那婦人肚子卻是大得瘮人,而她臉頰顴骨突出,瘦瘦的沒幾兩肉,導致越發顯得她氣色蒼白。婦人臉上抹了一層厚厚的粉,也遮不住眼底的青黑,和給人的疲乏困頓之感。
婦人進來的一霎那間,阿寶嚇得兩隻小拳頭倏的握緊,抬頭惶恐地看了一眼葉氏。
葉氏趕忙摸了摸阿寶的後腦,小聲安撫她,“這是你五嬸,等下行禮站在這裏就好,沒必要湊上去。”要是湊上去時,大人小孩出現個三長兩短,隻怕是十張嘴都說不清。
上一次她回葉家時,說是四夫人動了胎氣在養胎,並沒有見到四弟妹人。今日一見,與記憶中的模樣大不同,確實是忒嚇人了些。
阿寶強忍著恐懼之情見禮,那婦人還想伸手扶阿寶,被阿寶躲了過去。隨後,阿寶不緊不慢的回到座位上,當屁股落座的一刻,阿寶悄悄長舒一口氣。
沈家阿寶排第八,下麵隻有一個沈安福,沈安福那時在肚子裏時,阿寶才隻有一歲左右,不記事情,況且還是大房姨娘的孩子,阿寶能見到的次數沒幾次。
記事以來,阿寶是第一次見挺著個這麽大肚子的孕婦,不僅看起來氣色不好,走起路來也是顫顫巍巍,她害怕呀!
坐在阿寶對麵的葉妍玉巋然不動,六歲的女娃一派鎮定自若,葉妍玉看了阿寶的反應之後,心中忍不住嗤笑,就這種膽子也好意思出來丟人現眼。
葉老夫人見挺著大肚子的婦人進來,臉上都要多笑出幾道褶子,頗為親近的對著婦人道:“算算日子也快到了,往後就安安心心養胎,不要再過來請安,免得奔波。”
“母親說的是。”葉五夫人李氏低眉順眼地接話。
得了李氏點頭,葉老夫人轉而將視線落在葉氏身上,“你也看了你五弟妹如今情形,我今日喚你過來,是準備問你要當時替你接生的穩婆。”
葉氏聞言一愣,李氏這胎看著凶險,葉家想找個手藝好的穩婆無可厚非。但穩婆是種職業,而且是自由身,去留全憑自己做主,豈是如同府中簽下死契的下人,說給旁人就能給人。
她略一思索,斟酌道:“那穩婆姓陳,住東街,兒子有出息,早沒做這行,跟著兒子享福去了。當時為了請她出山,替我接生,我家老爺費了不少力氣。幾年過去,不知還否請得動她。”
葉氏生頭胎難產,身子修養了好幾年,沈原靈憂心葉氏身體不想,那些年間葉氏再沒有所出。但葉氏心中有愧,一直想為沈原靈多生個孩子,就偷偷懷了阿寶。
沈原靈怕再出意外,但凡和葉氏懷孕生產沾邊的均是用最好的。葉老夫人知曉這事,這才想著讓葉氏回來,細細交代一些事宜。
隻是葉氏話音剛落,葉老夫人臉色頓時不太好看,一個大男人親自去請個產婆,實在是有失身份,她兒子萬不可這麽做。
葉老夫人話鋒一轉,“敏兒你與陳婆相熟,可否請她來府?”
話音剛落,念兮就想上前替葉氏說話,她性子直來直去,忍不了旁人欺負夫人,念與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念兮,緩緩搖頭,示意她夫人未發話時,不要輕舉妄動。
懷有身孕的李氏自葉老夫人話一出,便忙低垂著頭,不輕不重的撫摸自己肚子,對一切充耳不聞,絲毫不未察覺,自己懷孕讓小姑子請穩婆出山,有何不妥之處。
葉氏前頭說得明明白白,是沈原靈親自去請的人家穩婆,輪到李氏懷孕,做婆婆的葉老夫人竟想要小姑子請穩婆,真真是好笑。
她心中微怒,不過嘴角依舊含著笑,不停地想著自己該如何拒絕。
坐在葉氏下手邊,綰著倭墮髻的婦人垂著眼皮。當即張嘴,嗓門頗大地道:“母親說笑了,被陳婆接生過的女子不知幾凡,即便四妹親自去,肯定也隻會吃閉門羹。”
說話的正是葉家三夫人周氏,平時就是個潑辣性子,葉府裏頭的人莫不是都要讓她一尺。周氏這一席話說完,算是替葉氏解了圍,葉氏向周氏投去感激的目光。
周氏側頭,咧嘴一笑。或許是因為當年葉敏未嫁之時,在葉家兩人日子都難過,周氏便最為與葉敏要好。
葉老夫人見此,頓時被氣得七竅生煙,又不能當場發作。
人有時候就是這般奇怪得很,今日葉老夫人所求,如果葉氏說出拒絕的話,就可能落得個‘不孝’的名頭,若是從周氏口中出來,便是好心勸誡莫作無用功。
其實,葉老夫人要知道這種事情,隻需派人去沈府問葉氏一聲便可,根本不需要大費周折,讓葉氏回來。她此番作為,不過是想讓沈府順便將事情都給包辦了。
葉氏覺察到知曉其中內情,越發不願意幫這個忙。
阿寶茫然地目睹一切,見她娘親被人欺負了,倏忽之間回過神,如臨大敵般小身板即刻挺直,水靈的眼睛純澈明亮瞅著葉老夫人,“外祖母,您還記得您欠我東西嘛?”
葉老夫人素來不喜葉氏,對待葉氏所生的兩個孩子從未上心過,哪裏還記得自己答應了阿寶什麽東西。
隻是大廳當中,上上下下這麽多人看著,她又不能果斷回絕,隻能看向身後穿著淺色衣裳的丫鬟。
淺色衣裳的丫鬟會意上前一步,笑意盈盈地一拜,“老夫人自然記得,得知表小姐會過來,早早的讓人備下軟糖。”語畢,丫鬟趕緊示意其他人去端上來。
“多謝外祖母,多謝思兒姐。”阿寶拍手,甜甜地笑著,又問葉老夫人,“我可以帶回去給哥哥嚐嚐嗎?”
不等葉老夫人說話,阿寶自問自答,“阿寶生病的時候,是哥哥一直照顧阿寶。每回一下學,就立刻跑到阿寶院子裏陪阿寶,生怕阿寶孤單。”雖然沈圖南沒有來葉府,但阿寶仍是拖著他,在眾人麵前顯擺了一圈。
“阿寶念著哥哥是好事情,等回去的時候多拿點回去。”不過是府內做的一些糖果,葉老夫人並不將其放在眼中,十分大方地答應。
“那是自然,哥哥待我好,我就待哥哥好。”阿寶天真憨厚地抬了抬圓潤的下巴,說著人人都懂的道理。
葉氏忍不住揉了揉阿寶的頭,其實,這是阿寶在用自己的方式,為她抱不平。不過效果卻一樣,狀似在接她外祖母的話,實則聽到有心人耳中,便另有一番意思。
阿寶仰頭,瞧了葉氏一眼,抿著唇偷笑,引得葉妍玉頻頻側目。
阿寶不懂如何掩飾自己的情緒,更加不懂如何同在後宅淫浸幾十年的人虛與委蛇。可她看得明白,每次外祖母交於母親做的事情,母親不想願做,卻又不得不做。
而且,即便方才她說她病了,外祖母聽聞之後,都沒有一句關心她的話。想來她要吃軟糖的事情,外祖母也根本不記得。不然,應該在她來之前,就把東西準備好了。她在祖母那裏,想要什麽東西,每次隻要稍微提一嘴,下次再去時,定然都擺在桌上等著她。
凡事有對比,就有差距。別看阿寶年紀小小,其實心中自有一杆秤。
不多時,丫鬟便端了紅漆托盤進來,剔紅雙螭荷葉式碟子裏盛著五彩的軟糖,細細看去軟糖身上裹有一層透明的紙。
阿寶歡喜地接過,然而阿寶卻不動嘴,直接將碟子擱在手邊的案幾上。
葉老夫人正因為阿寶的話沒好氣,見阿寶不動,詰問道:“不是你一口一聲要吃軟糖,怎麽不吃?”
念與站在葉氏身後,對葉老夫人所說的話不以為意。暗自思忖:以寶小姐在沈家受寵程度,壓根不稀罕勞什子軟糖。
葉氏柳眉微蹙了蹙,不料葉老夫人的態度會如此嚴厲,開口準備替阿寶解圍。
然阿寶俏皮一笑,“這些留著給表哥。表哥遠道而來,給家中的兄弟姐妹都帶了伴手禮,阿寶得到的是蜜糖。母親時常教導我要禮尚往來,江寧這一片地方,隻有外祖母家有軟糖,外頭買不到,我要留著給表哥嚐嚐。”
阿寶不依不饒的說著,她這張嘴不僅能甜到人心裏,也能堵得人半句話都說不出嘴。
但薑堰送伴手禮是確有其事,並不是阿寶憑空捏造,薑堰來時當天晚上,他身邊的淺月就將東西送到沈老夫人萱草園,由沈老夫人派人送予沈家眾人。
阿寶話音剛落,葉老夫人冷然一笑,語調生硬,“你吃你的,廚房那邊有的是。”
“不好。”阿寶搖頭,當真讓她說出個所以然來,她又說不出來,隻能再一次搖頭。
葉妍玉眉心微蹙,似模似樣地拂了拂衣袖,開口道:“借花獻佛與忍痛割愛的不同。”
阿寶略一思索,肯定地點頭,“對!”她要說的便是這個意思,隻是一時忘記如何說。
見阿寶如此幹脆,葉妍玉頭微微向下一動,她如今學習規矩,平日裏嬤嬤就教她該謹言慎行,規言矩步,沈安禧的做法稱得上失態。
“女孩應該矜持端莊,你這樣成何體統!”葉老夫人冷笑,厲喝道。
葉氏心口堵得慌,再也坐不住,站起身來,“母親怕不是忘記阿寶才五歲?還沒有習規矩。當年女兒五歲的時候,母親可也沒請過嬤嬤,教女兒任何規矩。如果女兒不曾記錯,直到女兒十歲那年,母親才請人。”大抵是因為心涼了,再次提起當年的事情,葉氏竟然察覺不到任何委屈。
大廳之中,眾人皆是噤聲,年輕丫鬟更是放低了頭。
葉府資曆老點的人,都知道葉老夫人當年極不喜葉四小姐,現在老夫人卻想當個慈母,不過沒人敢將其放到明麵上來說。
葉家重規矩,是以葉妍玉六歲習規矩,葉老夫人不讓葉氏學習規矩,不是想讓葉氏鬆泛,是根本就沒有將葉氏放在心上。
不過葉氏也感謝葉老夫人,沒有讓她早習規矩,不然她肯定也會對自己女兒如此,她想象不到阿寶一板一眼,循規蹈矩行事的模樣,現在這般鮮靈活潑很好。
葉老夫人心虛一瞥,可還是態度強硬的撐著,認為自己沒錯。
阿寶下了椅子,拉著葉氏的手,她不明白自己不過是點了個頭,為何就弄得氣氛如此緊張。
葉氏以為阿寶怕了,不想再多留,準備起身離開。
周氏跟著起身,邊道:“我去送送妹妹。”
“走,都走。”葉老夫人臉色猛然一僵,當即揮手趕人。
阿寶將葉氏往旁邊拉,緊緊抓住葉氏的手,貼著她走。她看著李氏走路心直揪,就怕李氏身邊的丫鬟沒有扶好,一不留神李氏就摔倒在地。
葉氏卻以為阿寶是在委屈,心中愈發不平,暗自發誓,如非必要再不踏入葉府。反正自從父親去世之後,她再也沒有在葉家,感受到一點家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