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相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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馭妖穀大殿名為厲風堂,紀雲禾一入大殿門口,待得看見老穀主身邊站著的垂眸靜立的林昊青,她便覺得今日來得不妙。
“穀主。”紀雲禾行了個禮,老穀主林滄瀾已是古稀之年,滿麵褶皺,可那雙皺紋之間的眼睛,卻依舊如鷹般犀利且懾人。
“咳咳……雲禾來了。”林滄瀾咳了兩聲,招了招手,將紀雲禾招上前來,“雲禾最近在忙些什麽啊?”
紀雲禾規規矩矩上前,站到林滄瀾右側,躬身細語答道:“前段時間馴了幾個小妖送走了,這兩天正忙著教手下的馴妖師一些馴妖的技能。”
林滄瀾點了點頭:“好孩子,為我馭妖穀盡心盡力。”他蒼老入枯柴的手伸了出來,握住了紀雲禾的手,拍了拍,“辛苦你了。”
“屬下理當為馭妖穀鞠躬盡瘁。”紀雲禾闔首行禮。
林昊青眸光微微一轉,在紀雲禾的臉上一掃而過。
林滄瀾仿似極欣慰的點了頭,隨即啞聲道:“我馭妖穀收盡能人異士,承蒙高祖皇帝恩寵,允我等馭妖一脈在這西南偏隅安穩度日,而今順德公主送來一厲妖,欲得我馭妖穀相助馴化。此乃皇恩,任務厚重,不得閃失。”
紀雲禾與林昊青都靜靜聽著。
紀雲禾麵上雖然不動聲色,可心間卻不由哀歎,看來那馴服那鮫人一事,恐怕不是她說要躲,就能躲得過的……
“老夫思量再三,此等妖物,唯有交給你二人處理,我方能放得下心。”林滄瀾咳了兩聲,道,“正巧,老夫近來身體多有不佳,深知天命將近……”
“穀主鴻福。”
“父親萬壽。”
紀雲禾與林昊青幾乎同時說了這句話,兩人接跪在地上,作揖跪拜。
林滄瀾笑著擺擺手:“這身體,老夫自己清楚。也是時候將這未來穀主的位置定一定了。”
此話一出,整個厲風堂間,一片沉默。
“你們都是我的孩子,都很優秀,老夫實在難以取舍,而今便趁此機會,你二人便一比高低吧。”林滄瀾自懷裏取出一封信件,信紙精致,隱隱含香,“順德公主前日來信,她令我等馴服此妖,順德公主其願有三,一願此妖口吐人言,二願此妖化尾為腿,三願其心永無叛逆。這三點,你二人,誰先做到,誰,就來當這下一任穀主吧。”
“孩兒得令。”林昊青抱拳答了。
而紀雲禾卻沒有說話。
林滄瀾轉眼盯著紀雲禾:“雲禾?”
紀雲禾抬頭望他,觸到林滄瀾和藹中暗藏殺機的目光,紀雲禾便心頭一涼,唯有忍下所有情緒,答道:“是。雲禾得令。”
離開厲風堂,紀雲禾走得有點心不在焉,直到要與林昊青分道揚鑣時,林昊青喚了一聲她的名字,她才陡然回神,抬頭望向林昊青。
“雲禾。”林昊青聲色帶著幾分客套與疏離,“未來這段時間,還望不吝指教了。”
紀雲禾也回了個禮:“兄長客氣了。”然而客套完了,兩人卻沒有任何話說了。
厲風堂外的花穀一年四季繁花似錦,春風拂過之時,花瓣與花香在穀中纏綿不絕,極為怡人。紀雲禾望著林昊青,嘴角動了動,最終,在她開口之際,林昊青卻隻是一轉身,避開她的眼神,冷淡的轉身離開。
紀雲禾站在原地看著他遠去的背影,隻得一聲苦笑。
她喚他兄長,是因為她曾經真的將他當做兄長看待。甚至說,現在也是。
紀雲禾轉頭,隻見春日暖陽之下,穀中萬花正是盛極之時,這一瞬間紀雲禾腦海裏的時光仿似倒回了一般。
她仿佛看見很多年前的自己,那是她尚且是個不知世事的丫頭片子,喜歡在繁花裏又跳又鬧,而比她年長幾歲的林昊青就站在遠處靜靜的看著她,目光溫和,笑容靦腆。
她總愛胡亂摘了一把花,拿過去問他:“昊青哥哥,花好不好看!”
林昊青笑著摸了摸她的頭,然後把她頭上的草與亂枝都理了出去,在她耳邊戴上一朵花,笑稱:“花戴在妹妹頭上最好看。”
而現在,記憶中溫暖笑著的哥哥,卻隻回對她留下並沒什麽感情的背影……
紀雲禾垂下頭,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他們之間之所以變成這樣,一點都怪不得林昊青。
要怪,也隻能怪她……
紀雲禾回到棲雲院時,天色已黑,她坐在屋內,點了燈,看著豆大的燭火跳躍,一下兩下,等她數到第五下的時候,空氣中倏爾閃來一道妖氣,一個身穿白衣紅裳的黑發女子驀地出現在了屋內。
紀雲禾撥了撥燈,看也未看那女子一眼,隻問道:“說吧,林滄瀾這次直接讓我與林昊青相鬥,他想要我做到什麽程度?”
女子聲色薄涼:“要你全力以赴。”
紀雲禾一笑:“我全力以赴?我若真將那鮫人馴服了,林滄瀾真敢把穀主之位給我?”
“穀主自有穀主的安排。你不用多問。”女子隻答了這般一句話,手一抬,一粒藥丸往紀雲禾麵前一拋:“你隻需知道,若讓他發現你不曾全力以赴,一月之後,你便拿不到解藥就是了。”
紀雲禾接住藥丸,餘光看見白衣紅裳的女子如來時一般,如鬼魅般消失,她手指撚住藥丸,唇角抿得極緊。
馭妖穀中的所有人,包括林昊青都認為,林滄瀾是十分寵愛紀雲禾的,老穀主封她為護法,對待她與對待林昊青幾乎沒有差別,甚至隱隱有讓她取代林昊青的意思。
然而,隻有紀雲禾知道,那個陰謀算盡的老頭子,根本就不可能把這南方馭妖穀的穀主之位交給一個“外人”,哪怕她是他的養女。
更遑論,林滄瀾從未將她當成養女,她隻是老頭子手下的一顆棋子,幫老頭子做盡一切那些陰暗的,見不得人的勾當……
紀雲禾服下這月的解藥,讓苦澀的味道在嘴裏蔓延,苦味能讓她保持清醒,能讓她清楚的思考她所麵臨的困境。
她知道老頭子根本沒有打算過要把穀主之位給她,而現在卻搞了個這麽光明正大的比試,還要她全力以赴。她若輸了,便是林昊青即位,她必定被馭妖穀拋棄,連著瞿曉星與這些年支持她的人,一個也討不了好。
而她若贏了,更是不妙。
老頭子背地裏不知道準備了什麽樣的招收拾她。而且,就算沒有招,隻是斷了她每月必須服食的解藥,就足夠讓她受的了。
前後皆是絕境……
紀雲禾拉了拉衣襟,剛服食了藥物的身體本就有幾分燥熱,想到如今自己的境地,她更覺得心燥,一時覺得屋裏呆著煩悶,便踏步出了房間,尋著春夜裏還帶著的寒涼在馭妖穀裏信步遊走。
一邊尋思著事情一邊無意識的走到了關押那鮫人的地牢之外。
其實並不是偶然。
這關押這鮫人的地牢機關極多,整個馭妖穀裏也就這麽一個。以前鮮少有夠資格的妖怪能被關在這裏,平時也少有人來。於是紀雲禾以前心煩的時候總愛在這周圍來走走,有時候甚至會走進地牢裏去待一會兒。
裏麵誰也沒有,是一個難得的能讓她感覺到一絲安全的地方。
鮫人被關在裏麵,今夜地牢外有不少看守,但見是紀雲禾來了眾人便也簡單行了個禮,喚了一句“護法”。
紀雲禾點點頭,隨口問了一句:“那妖怪可還安分?”
守衛點頭:“白日少穀主將他收拾了一通,夜裏沒有力氣折騰了。”
紀雲禾點點頭:“我去看看。”
她要進,守衛自是不會攔。紀雲禾緩步下了地牢,並沒有刻意隱去腳步聲,她知道,對有那樣力量的妖怪來說,無論她怎麽隱去自己的行蹤,也是會被察覺出來的。
下了地牢,牢中一片死寂,巨大的鐵欄上貼滿了符咒,白日的血腥已經被洗去,地牢頂上投下來的月光將地牢照得一片清冷。
而那擁有著巨大尾巴的鮫人就被那樣孤零零的吊在地牢之中。長長的魚尾垂搭下來,拖曳至地,而魚鱗卻還因著透漏進來的月光閃閃發亮,隱約可見其往日令人驚豔的模樣。
紀雲禾緩步走進,但見那鮫人垂搭著頭及腰的銀色長發擋住了他半張臉,可即便如此,紀雲禾也覺得,這個鮫人,太美了。
美得過分。